上午和傅远征说了一些话之后,喝了药就睡下,到了下午,骤雨初歇,傅远征出了一趟门。傅远征走后不久,管家倒了一杯温开水便上楼了。“出去了?”低醇的男音自那屏风后传出来,低低徐徐,夹杂了几道压抑的咳嗽声。现在谷雨刚过不久,过了这个节气就算是要开始入夏了。每到两季交界处,傅沥行总要咳上一段日子。管家站在屏风外,回答道:“嗯,说是和尹少城去打球。”说完后,他站了一会儿,也没听见那人再说什么。傅沥行轻轻一笑,哪是真打什么球,谈不上交情的两个人。过了一会儿,管家听见被子掀开的动静,他抬眼透过屏风看进去,瘦高的男人已经自床上下来了。傅沥行虽然自幼体弱,但骨架宽大,又长得高,看上去只是比一般的成年男子要清瘦了些。三十多的年纪,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岁月的痕迹,只是眉眼间死气沉沉,染了多年的病气,看人的眼神却是入木三分。他站在窗前,纤长的手指划过窗棂。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北安城变化很大,唯独好像这栋房子依旧,只是傅宅的房子老了些,比他走的那一年更透着陈旧的气息。好像,真的走了好几年了。他的手指搭在窗棂上,骤雨以后的阳光便透过手指划过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可是那些光却都透不进那双眼睛里,仿若隔了一层迷雾,又仿佛男人的眼睛是深不见底万丈深渊。“福叔,这几年辛苦你了。”管家哎的应了一声,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傅沥行这样面对面的叫自己,管家听得激动,胸腔微热,“不辛苦。大少爷在美国一定吃了不少苦,少爷,这次您回来了,就把我也带走吧,我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傅沥行转身,他比管家高了半个多头,说话的声音嗓音也不高,“你去做什么,美国那边有易山和锦瑟在,你在家照顾远征,将来他才是一家之主。”管家听见这话,眼眶一酸,哽咽道:“大少爷…”傅沥行轻轻一笑,却是安慰他:“难过什么,这个家有远征也很好。”有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上来,咚咚的声音在楼梯口那边就停下来了,佣人在那站了一会儿,管家看了傅沥行一眼,说:“我出去看看。”走出房间,问:“什么事?”“白家的白苏小姐在外面,要见大少爷。”听见这个名字,管家一愣,挥挥手,叫人退下去。走进房间,管家为难道:“大少爷,白小姐她…”“她的消息倒是灵通,”傅沥行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咳了几声,说:“不见。”白苏在傅宅的大门外来回踱步,她的身上湿漉漉的,很狼狈,微卷的发尾不断滴着水,四肢发凉,不知道是因为太凉了还是因为激动,手指不受控制的发着抖。听见开门声,她下意识挪了一下脚,看见开门出来的是管家,她连忙迎上去,“福叔,我…”“白小姐,你回去吧,少爷不见你。”管家叹气。白苏听了这话,微微失神,喃喃道:“不肯见我啊…好,没事,我就是来看一眼,福叔,他还好吗?”管家认识白苏很多年了,从前白苏是个什么性子他最了解不过,这会儿见姑娘不吵不闹,眼睛红红的说话,只是想知道大少爷的情况,他哪里有不说的道理。“挺好的,只是长途飞机有些乏了。”白苏点点头,后退几步,往里看着主楼三楼的方向。主卧那间的窗户是关着的,她知道傅沥行这个时候应该咳疾又犯了,吹不得风。管家也没提醒她离开,就任由她站在原地朝着傅沥行的房间看了很久,久到有佣人出来问他晚饭该准备什么的时候,他才回头吩咐了几句,都是傅沥行喜欢吃的菜。吩咐完了之后,结果一回头,白苏就不见了。再抬头,只看见白苏落寞的背影已经走远了,她走得很慢,脚步拖得很长,却没再回头。管家叹了声气,转身走了进去。******回到店里后,陆唯问白苏:“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伯父身体好些了吗?”陆唯不知白苏其实已经回来过一次,只当她是陪父亲刚从医院回来。白苏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嗯,好多了。”晚饭后,尹少城给陆唯打了个电话,陆唯就出去了。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陆唯回到店里,其实白苏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见到陆唯脸色不太好,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她揽过陆唯的肩膀,安慰她说:“尹少城他是个看得开的人,你不用自责难过。”陆唯点头,释然道:“我知道。”她和尹少城势必会走到这一步,离婚,才是解开两个人之间的枷锁最温和的方法。过了一会儿,白苏提议说:“我们去喝酒吧,傅沥行回来了。”陆唯一愣,才想起傅沥行就是那位傅先生,白苏的心上人。她看着白苏明明在笑,可那双眼睛被掩在眼睫下,晦暗不明,一眨眼,微红的眼眶有潮湿的痕迹。******陆唯喝了一些酒之后起身去了卫生间。白苏一手拿着酒瓶,给自己倒了两杯,酒吧里音乐声人声嘈杂,那么多声音里,她偏偏能听见有人在说傅沥行的名字。“我听说傅沥行回北安城了。”“他还活着吗?我以为几年前他就死了,不是听说病得很严重吗,怎么还活着啊?”“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见看到他的人,都觉得他的状态很差,估计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离死不远了…”“乓——”玻璃渣碎了一地的声音惊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酒吧的音乐声仿佛识趣的消失了。…陆唯从洗手间回来,一眼就看到白苏和人打了起来,她二话不说,连忙跑过去帮忙。“苏苏——”她连忙将白苏从人群中拉了出来。但那些人没打算放过她!陆唯是练过的,但白苏没她那样的身手,吃了不少亏。那时候场面还是混乱的,酒吧的保安来来回回拉了几次,对方不肯收手,白苏更是不肯松手,直到人群里出现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将一个正要踹向白苏的男人给拽开。陆唯没看见那个人出手的动作,只是眼前一晃,他动作快准狠,明显是个练家子。其余的几个人也都被撂倒了。“你松手——”被保安拉开,白苏都不肯停收,拉扯间,当白苏看清那个强壮的男人的脸时,身子一僵,忽然松了手,跌倒,陷进卡座里。她波浪卷的长发有点凌乱,小臂,手背也有好几道划伤,连她精致漂亮的脸上都有一道血口子,她肌肤白皙细嫩,伤口显得很惊人。人群不知什么时候散开,陆唯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说什么傅先生来了。那是陆唯第一次见到傅沥行。她循着人群那边的动静看过去,两边的人迅速撤退,中间那人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在酒吧摇曳的灯光下神色不明,他握着拳低低咳了两声,撩起眼皮,眼神近乎漠然。她听白苏讲傅沥行过不了几年就四十了,却不想他这样年轻,这样…好看。也是了,傅远征都生了那样的皮囊,他的大哥又能差到哪里去。白苏在认出易山的时候,整个人就如遭电击,这会儿眼睁睁的看着傅沥行从人群之外走进来,她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动也动不了。这里是乌烟瘴气的酒吧,傅沥行怎么可以来这里?她一动,不知道是准备逃走还是什么,可是傅沥行走了一步,已经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他俯身,明明是体弱的人,手指却是温暖的,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目光落在她脸上的血口子上。她看见男人的眼底有惊人的暗色,淡如樱瓣的唇微微掀起:“挨打了?”仅仅只是三个字,白苏摇摇欲坠的心就抖了起来,疼得她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快要被撕裂了。她看着男人,喉头发硬说不出话来。第223章 再乱来就自己走回去再乱来就自己走回去一辆幻影停在私人医院的大门外。白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傅沥行带上车,当时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满心满眼的都是傅沥行。车门打开,傅沥行下车,他站在门边,好一会儿里面的人都没有动静。傅沥行也不急着催,低醇的嗓音不紧不慢,又仿佛说了一句很随意的话:“脸不要了?”果然,白苏一听,脸色变了变,还是下车了。给白苏上药的是个女医生,她一看到白苏精致的小脸上一道鲜红的血口子,惊呼道:“怎么伤成这样的啊?”白苏背对着门,一边忍着疼痛,一边说:“没看清,应该是玻璃吧。”医生啧啧两声,“这么漂亮的脸蛋,毁容了可怎么办?”白苏一抖,正在边缘清理血迹的棉签一下就戳到了伤口的中心,白苏疼得眼眶都红了。“很疼吗?”医生问。白苏摇头,“不怎么疼。”她只是心有点疼。想到在车上听见他压抑的咳嗽声,想到许久不见,以为都不会再见的人,刚刚就坐在她身边,白苏想哭,眼圈就更红了。医生连忙哄着她:“很快就好了,不会毁容的,放心吧。”“是吧?毁容我找你算账!”白苏故意凶道,撇开头,紧紧皱着眉,眨了眨眼睛,将眼眶上的晕湿收了回去。上完药后,医生就离开了。白苏坐在椅子上,余光能瞥见男人月白色的衣角。她的心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抖个不停。她下意识的伸手将背包的磁扣拉开,从里面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搭着腿,将烟盒凑近嘴边,用嘴唇含了一支出来,正当她按下打火机,火苗窜起的一瞬间,脑海忽然闪过什么,手一顿。还不等她将打火机收起,就听见易山制止她道:“白小姐,傅先生最近在咳嗽。”白苏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将打火机收了起来。咬着的那支烟被她一折两半,凑近鼻尖闻了闻,算是过了瘾,才抛进垃圾桶里。全程都被傅沥行看在眼里。傅沥行就这样,他不动声色,坐在那老僧入定一般,旁人都没他这么能沉得住气。白苏这会儿是顶心顶肺的疼,咬着牙:“你不是不见我吗?”“所以你就去喝酒了。”傅沥行是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逼得白苏连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他就是这样,从来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给她辩驳的机会,就算,她的确因为他闭门不见而心情不好。可真的好久不见了。白苏抬着赤红的眼,仔仔细细的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简直和梦里的差不多,他清瘦了很多,但眉眼依旧,只不过梦里那双淌着星河的眸子,此时此刻却像淌着一条夏日沁凉的河,静谧的流淌,不动声色。白苏回过神来,易山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傅沥行依旧是淡淡的看着她。白苏直直的盯着他,恨不能就上去咬下他这张皮,看看他的内里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也和他正人君子的皮囊一样。“为什么打架?”终于,他开口。白苏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架,也没和人红过脸。是今天那些人倒霉踩了雷,可是她不觉得后悔,打了人,伤了自己,但是,却见到了他。“看他不爽就打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傅沥行一动,白苏的心抖得更厉害了,大脑还没发出指令,身体已经先行一步做出判断了,她站起来,忽然抱住他站起来的身子。傅沥行皱眉,“松开。”白苏不放。傅沥行比她高得多,他垂眸便可看见她领口里若隐若现的起伏,快速的起伏,也是快速的心跳。她十八岁的时候,闯进傅家,当时他轻笑的说了一句小丫头,你该叫我一声傅叔叔。“你才比我大十二岁,要当我白苏的叔叔,起码得大我二十。而且,我不是什么小丫头!”他原只是开句玩笑话,可从来就没想过她竟那样大胆,等他再抬眼,对面的人已经将裙子拉下来了。灯光下是一具玲珑的身子。虽然十八,但已经不是什么小姑娘的身材了。灯光在她的身体上流转,蜿蜒,迂回,薄薄的肩膀,精致锁骨再往下,挺翘,平坦,幽深,极具的诱人。纵然是火,男人甘愿跳进去焚烧。可他无动于衷,甚至走到她面前,亲自将她滑到脚上的裙子拉了上来,再倾身,手指绕过她的背后,将拉链拉起。她的身子抖个不停,也不像她表面装出来的那么“大义凛然”。倏然,她抓住他的手,咬牙切齿:“傅沥行,你到底行不行!”那时候他已经三十了,不是什么被女人挑衅一句行不行,就恼羞成怒,更不要说什么身体力行的将女人压在身下证明自己的行。“我行也不会对你感兴趣,不行更不会对你感兴趣。”如今白家家道中落,白苏不是显赫的大小姐,尹少城给她的高薪几乎花在父亲的治疗费上,买不起昂贵奢华的衣服,还是依然将自己打扮得很漂亮,还是喜欢穿很显身材的裙子。傅沥行看着她的脸,沉渊般的眸深处涌动的暗色是白苏看不懂的。她仰着头,一段修长白皙的天鹅颈下,胸前的起伏更加明显了,她紧紧抱着他,而他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要回抱她的意思。白苏的眼里划过一丝黯然,渐渐的漾起笑意,“傅沥行,你有没有想我?”果然不负所望,傅先生冷漠依旧,不答反问:“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白苏一笑,“这你也要管?”又是这泼皮无赖劲儿。傅沥行眉头一皱,胸腔颤动了几下,咳嗽声从唇边溢出,他抬手握拳掩了一下。白苏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毫不迟疑的松开他,而傅沥行后退一步,转身就走。白苏的心疼得不行,她觉得下一秒可能就会疼死,她追了上去,“傅沥行,你既然不想见我,我出了事,你为什么又要来管我!”傅沥行脚步停下,背对着她,清瘦的他腰背笔直,他淡淡的说:“你为什么跑去喝酒,我知道。下不为例,否则我真的不会再管你。”白苏才不管他说什么,她又追上去,转身站在他的面前,仰着头看他,“其实,你担心我对不对?”免不了又是一句冷冰冰的话,白苏有些后悔自己的自作多情。忽然,傅沥行纤长的手指紧紧扣着她的后脑勺,两人的鼻息忽然靠得极近,白苏脑子一片空白,她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那手指隐隐熨贴着肌肤的温度,令她战栗不已。“白苏。”这其实不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却像第一次听见一样。没有亲昵的语气,也没有怒气。却还是令她心肝一颤,睁开眼睛,傅沥行苍白的脸近在咫尺,她一下恍了神,闷闷出声:“嗯?”他凝着她,这么近,她几乎都能看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瞳里的纹路,眼神是真正的平静,没有参杂任何的欲。望,白苏觉得反倒衬出了她的思想不堪。她张张口想问他什么,那些想法还没组织好,就听见傅沥行冷冰冰的说:“不要再喜欢我了,否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白苏不觉得自己是个容易掉眼泪的人,傅沥行说过再多冷冰冰的话她都是心脏鲜血淋漓,面上还是能强颜欢笑的。可是那些话都不及这一句,让她来得难过。他明明都没接纳过她,无视她所有的情感,就判定了她将来的结局。她看着他,听着他一字一句的说完那句话,泪腺一痛,眼泪掉下来的瞬间,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从心脏的麻木一直蔓延到身体的各处。傅沥行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白苏透过模糊的泪眼看见那条手帕的一角绣了沥行两个字。他给她擦泪,手心攥着手帕,松开扣住她后脑勺的手,直起身子,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傅先生,他说:“好好生活,为了男人去买醉,不值得。”愣在原地,白苏只听见自己的耳朵里在嗡嗡作响。傅沥行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的人再次追了上来。白苏拽着他的衣袖不放,傅沥行的眉头皱了一下,她拽得更紧了,睁着红通通的眼睛,死乞白赖的说:“我打不到车,你得送我回去。”傅沥行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往前走,白苏拽着他的衣袖就跟着他往前走。却是在下楼的时候,她因为跟不上,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她身子惯性的朝着傅沥行扑过去,但想到他还病着,她又是一转身,结果脚一崴,还好傅沥行眼疾手快,扣住她的腰肢,将她往怀里带。“再乱来就自己走回去。”傅沥行言辞颇厉。白苏觉得被他扣住的腰都麻了,声线颤抖的哦了一声。她今天穿着一条到脚踝的雪纺长裙,这会儿人被傅沥行带了一下,裙摆往上飘,被风扬起的弧度像蝴蝶的翅膀。傅沥行的视线从她的脸上往下移,落在她的裙摆上。白苏脸色微微一变,急忙从傅沥行的怀里起来,拉好裙子。第224章 骂够了?骂够了?影沉沉的车厢内,路两旁的树影不断从白苏的脸上掠过,折腾到这个时间,她有些累了,靠着椅背,手往座椅上一搭,却不小心碰到了傅沥行的手。他的手背是温暖的。是记忆里的温度。白苏呼吸一窒,感觉到有一股电流从她的心尖上划过,瞬间扯动起绵密的疼痛。她克制着自己握下去的冲动,手指发僵,转头看傅沥行,发现他仍是闭着眼睛,好像没有察觉到她的手碰着他。她凝神看了一会儿,越发大着胆子,手指微微一蜷,指尖扣住他的手指,发抖的牵着他。“拿开。”傅沥行幽幽的开口道。“我不是故意的。”她不以为意的说。他一动不动,唇角抿了一下。白苏听着耳边车轮碾压过路面的声音,因为关着窗,所以听得并不真切,反倒是自己的心跳声愈发的清晰。她有些不适的调整坐姿,脸上的血口子上了药,敷了一层纱布,药水渗进伤口里,隐隐有刺痛感。她收回视线,盯着车窗外,车子已经下山了,平地路旁的路灯灯柱愈发显得高耸,灯光也更清冷了。白苏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她呼出一口气,将手指收了回来,却是保持着刚才若有似无的搭在他手背的姿势,然后不再乱动。“几年不见,小气成这样,碰碰手怎么了?”她说得很小声,方才在医院里哭过,声音闷闷的,带了一点沙哑。传入耳朵里,酥酥麻麻的。傅沥行缓缓睁开眼睛,白苏在他睁眼之前就转头看着车窗外,精致漂亮的小脸倒映在窗玻璃上,连脸颊上的那块纱布都变得生动起来。视线下移,是女人葱白细嫩的手指,因为不敢乱动,骨节看上去有点发僵。白苏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宽敞的车厢因为有傅沥行的存在而变得逼仄,鼻息间全都是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耳边又是他低而缓的呼吸声。她觉得自己都快爆炸了。视线不知不觉模糊了,她眨了眨眼睛将那股酸涩的感觉憋了回去,深吸一口气,一抬眼,看见倒映在窗玻璃上自己的脸。——还有傅沥行的脸。心跳蓦然一紧,她忙不迭移开视线,转头,正对上傅沥行的黑眸。车窗里的倒影看不清,此刻她转过来,傅沥行才看见她红红的眼眶。又哭了…傅沥行手指轻轻一动,手背上那只柔软白皙的小手也跟着动了一下。想到他在医院里说的那些话,白苏学乖,保持沉默。只是和他对视一眼,就移开视线。也将手收了回来,双手交叉的搭在膝盖上。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车子停在她的住处楼下。白苏打开车门,凉爽潮湿的风扑面而来,略微令她清醒了一些。她的手指紧紧抓着门把,呼吸颤抖着紧紧咬着下唇,没有回头,终究什么也没说,下车离开。回到公寓,关上房门,她才像是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直接从门板上滑落到地上。随手抓起一只拖鞋就往沙发那边砸,眼圈红得不像话,“傅沥行,你这个王八蛋!”乒乒乓乓的砸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嘴里不断吐出骂傅沥行的话,骂到后来哽咽了,一个字也迸不出来。后来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按门铃。这个时间,会是谁?她看了看满目狼藉的客厅吸了吸鼻子,起身从鞋柜上抽了一张纸,擦了擦脸,一手攥着纸巾,一手扭动门把开门——“骂够了?”低沉醇厚的男音兜头罩下。熟悉到令人心酸的声音。白苏目光一颤,猛地一抬头——“你…”脱掉高跟鞋的白苏比傅沥行矮了很多,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双眼红肿,鼻尖也红红的女人,眉头皱了起来。白苏没想到傅沥行会上来,一时无措,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站在门口的男人一点也不客气的走了进来。傅沥行站在玄关,刚才在门外听到一些动静,知道她砸了不少东西,可没想到,会狼藉成这样…他回头,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白苏一眼,低沉的吐出两个字:“拖鞋。”白苏还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打开鞋柜,这才想起自己的公寓里没有男士的拖鞋。她看了看狼藉的客厅一眼,脸色一红,硬着头皮说:“没有你穿的,就不用脱鞋了。”傅沥行没再说什么,径直迈开长腿走进去。沙发上还有今早白苏随手从阳台收下来还没来得及整理的内衣裤——“等等!‘白苏整个人几乎是扑过去将那些衣物拽进怀里,脚下却是一踉跄,身子跌进了沙发里。她满脸通红的倒进沙发里,怀里还抱着一些太过私密诱惑人的东西,被傅沥行直勾勾的盯着,她慌忙起身,将东西塞到背后去,然后扯开一只抱枕,示意傅沥行坐下来。吞吞吐吐的问他:“你怎么来了?”傅沥行目光淡然的从她胸前的那堆衣物移开,坐下,这才将手里提着的一个塑料袋放在茶几上,“你的药落下了。”是医生给她的伤口开的药,可以自己换,不用麻烦再去医院。白苏哦了一声,却是盯着他看,“怎么用?”其实用法医生已经告诉过她了,只不过当时在医院里,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傅沥行,哪里还会顾得上这些事情,药盒上有使用说明,但和医生说的又不尽相同。疑惑间,傅沥行似乎叹了一声气,随即拿起茶几上的一支笔,低头,执笔在药盒上写字。傅沥行行云流水写下用法,白苏知道他一向记忆力惊人,却不知这些小事,他也能记得。白苏看着他清俊的侧脸,眼眶酸酸的,喉咙再次哽住,呼吸都觉得痛。是不是写完用法,他就要走了?怎么办?她很想再多留他一会儿。恍惚间,傅沥行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白苏的心疼得瞬间绷了起来,连忙从沙发上起身,跑进厨房里,倒了一杯温开水出来。水杯放在傅沥行的手边,“你喝点水。”第225章 原来眼泪会烫人原来眼泪会烫人白苏将水杯放在傅沥行的右手边之后,站在原地,傅沥行的身边,不想挪动。今早离开之前阳台的推拉门没关上,地上的瓷砖被雨打湿之后下午又被阳光晒了几个小时,只剩下一点点浅浅的水渍,风吹进来的时候,有些凉爽。白苏的雪纺裙摆随风舞动,若有似无的拍打在傅沥行的手腕上。好像有一根羽毛在心尖上挠。白苏却未察觉,悄悄靠近他一些,再靠近一些。到底还没完全入夏,白苏打了个哆嗦,手指蜷了起来,攥成拳,见傅沥行又咳了几声,她又连忙转身去将推拉门关上。回头,傅沥行拿起水杯轻呷了一口,唇角抿了起来,淡如樱瓣的唇更显削薄。白苏觉得自己不是个贪心的人,站在几步开外看他就行。她有些失神,想到过去种种,觉得是一场梦吧,傅沥行从来就不曾离开过,也没有这几年的煎熬日子。可傅沥行放下水杯之后,作势就要站起来,她下意识靠近几步,走得快,停下的时候惯性的往前倾了一下,脱口而出:“你肚子饿不饿,我煮面给你吃。”已经晚上十点多了。她看到傅沥行的眼底闪起一丝讶然,那样不动声色的一个人,她觉得意外,也觉得比他以往的任何时刻都生动,好像更贴近生活一地些。然后就听他淡淡的开口:“还会煮面?”白苏咬唇瞪他。这语气…说的好像她真的不学无术一样。她勾着眸子嗯了一声,有些难为情的撇开视线,面上却是装作淡定的回答:“勉强入口,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夜里我是不吃东西的。”傅沥行语气还算委婉,白苏却没看到他的嘴角稍稍勾起的弧度。白苏幡然醒悟。傅沥行的饮食很严格,他这样的身体状况,吃什么怎么吃,都有严格的要求。她喃喃道:“我忘了。”其实她哪是忘了,只不过见他要走了,想多留他一会儿才脱口而出的话。见傅沥行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身子已经先一步的做出反应,伸出双手将他拦了下来——“你把水喝完了吧,才喝一口,从医院出来你就一直咳嗽,喝了会好些。”她已经找不出其他什么留下他的理由了,白苏觉得自己的智商被狗吃了,一见到傅沥行就满盘皆输。傅沥行哪里肯多留一会儿,听她满口胡言。只是没想到,傅沥行真的就转身将茶几上的水杯拿了起来,微扬起下巴,慢条斯理的将那杯水喝完,锋利的喉结上下滚动,和他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就好像,他并不是大家所看到的样子,他其实可以是一个更加有血有肉的人。傅沥行放下水杯,目光却是停留在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打火机是限量版的。烟却不是什么好烟,很普通的女士香烟。烟盒已经被拆开了,里面的烟大约少了一半,而烟灰缸里躺着好几个烟头。墨瞳漆沉,盯得白苏体内血液翻腾,他问:“在医院还没有回答我,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白苏仰头看着他,想要多看几眼,想将他看进心里,视线在他的脸上流连忘返,忽然笑开,“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白苏。”傅沥行低呵。白苏笑容不减,那张明媚的脸精致似姚,她凑近他,“寂寞呗,所以就抽烟了。怪你,都怪你。”最后三个字,语气接近嗔怪他。傅沥行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旁边一拖,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了出去。走到电梯前,白苏追了上来,“我送你下楼吧。”傅沥行按在电梯上下键的手顿了一下,长睫下的眼瞳铺开一层暗色,他将手收了回来,转头看着气喘不匀的白苏,她追出来急,脚下连鞋都没穿。一双白嫩的玉足,饱满的指甲是一层淡淡的粉色,此刻因为有些紧张,脚趾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