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事, 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而此刻, 她却必须在陆谨沉面前直面那一天, 直面自己在他心里怎么也比不上秦之眉这个事实。说不清是难过多一点,还是屈辱多一点。陆谨沉却像在确认什么似的追问:“你是不是看到我跳湖救她,看到我抱她?”薛镜宁呵笑一声,又敛了笑:“你不希望我看到的, 我都看到了。”何必再问。“你误会了。”陆谨沉从来没想到他们之间还横亘着画舫那天的事, 此时发现这一点,他不由得激动起来, “你误会了!”“你没想到吧, 那天秦姑娘约了我, 我在画舫里将外面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薛镜宁惨淡地笑, “你还想狡辩什么呢?”说实话她也很好奇, 他会怎么圆过那一天的事。陆谨沉看着她摆明了不信的目光,心里又是一丝揪痛。他骗过她太多次了,所以她不信了。可是,此时此刻, 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自从秋猎之后,我再也没去见过她。我知道了你于我的重要性,从此以后只想守着你。可是,她或许是不甘心吧,那之后反而总是来找我,都被我一一避开。我是真的真的再无二心。”他叹了一口气,才继续道:“后来,她叫人送来了一封绝笔信,要我去画舫见她,如果我不去,她就跳湖自尽。她……她到底是我表妹,这么多年总归有点情谊在,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所以……我就去了。”“我去到那里的时候,刚好看到她投湖。我没想到她真的为了我寻短见,于是什么也没想便跳下去把她救了上来。救上来之后,我生气她轻贱性命,于是教训了她几句,她却楚楚可怜地掉眼泪,对我说‘抱抱我吧’。”说到此处,陆谨沉顿了一下,才涩然道:“我心里一软,便俯身抱了抱她。抱过之后,我就对她说‘我们结束了’。然后,我便去找你了。”“就是这么回事。”他说罢,沉沉地吐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再想不明白就是蠢货了。秦之眉算计了他们。这都是秦之眉为了拆散他们设的一个局。没想到从小看着长大的表妹如今竟变成了这般丑陋的模样。陆谨沉紧皱着眉,悔恨自己那日对秦之眉的多余的怜悯。“软软,现在你明白了吗?这一切都是误会,我没有在爱上你之后还惦记着表妹,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陆谨沉看着薛镜宁,眼底燃着一丝希望。薛镜宁心里百味杂陈。她想告诉自己不要相信陆谨沉,却没办法阻止自己相信他。他确实没必要到这个时候了还撒谎。想想这段日子以来,陆谨沉锲而不舍地求她回来,在她百般拒绝甚至打击羞辱的情况下,他依旧没有放弃。若是他心里还有秦之眉,又怎会坚持至此,早该回头去找她了。可是……原谅么?她也无法做到。毕竟,很多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她遭到的欺骗不是假的,她流的眼泪不是假的,她心碎时的痛苦也不是假的。在他们错过的这些年里……他和秦之眉的情谊,也不是假的。她的心结不只是画舫那一天而已。她心里的坎,依旧执着地存在。“那十年你的保护和喜欢终究是给了她。”薛镜宁的语气轻而决绝,“而我们已经错过十年了。”“可是我们还有一辈子!”只要你愿意。陆谨沉看着她,目光甚至卑微到了祈求的地步。他以为说开了画舫那天的误会,就已经解开了症结,却没想到,她拿那些无法挽回的时光,来作为阻隔他们的天堑。如果可以,他也希望他从来没有失忆,那么在那十年里,他一定一心一意地等着她长大,绝不将余光给别人半分。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哪怕他是靖安侯府的小侯爷,也没办法让时光回流。所以,就要这样判处他死刑吗?“你先回去吧,我累了。”薛镜宁也知道此刻的自己太固执了,可是她走不出这个固执的困境。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她真的累了。“好,你先休息。”看着她疲倦的神色,陆谨沉的心里也不好受,他不想对她步步紧逼,于是站了起来,“那十年的保护我的确给了她,但是……和你在一起后,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所以我的喜欢没有给她。都是你的,只是你的。你明白吗?”他没有等她的回答,也知道她不会回答,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她的房间。等陆谨沉走了,秋娘和雪扇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秋娘见薛镜宁泫然欲泣的模样,气道:“那个什么小侯爷又惹你伤心了?”雪扇拿着帕子将薛镜宁眼角沁出的泪一点点擦去:“小姐,你说过伤疤会淡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别难过了啊……”薛镜宁怔怔地咬着唇,直到唇上冒了雪珠,才慢慢松开。“我现在,不知道是在逼他,还是在逼自己了。”*晚上,陈宵来了。昨天才刚向薛镜宁表明了心迹,便被陆谨沉给搅和了,后来薛镜宁就回了家,再没出来过。他从昨天一直等到今天,再也坐不住,于是前来问个准话。就算是拒绝,那也得她亲口说出来才行。在把心底最深处的话说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而此时的薛镜宁,才刚从上午与陆谨沉的那场谈话中走出来,跟雪扇和秋娘吃了晚饭,一同在收拾厨房。陈宵出现的时候,秋娘和雪扇都很识趣地退了出去。昨天见到他家后院的那场混乱状况,她们就已经隐约明白,这陈宵八成是向薛镜宁倾诉心意了。特别是秋娘,他们一起长大的一群人,其实对陈宵的心思,那是心知肚明。还经常私下里暗暗猜测,陈宵这块闷石头什么时候勇敢起来,去向薛家提亲。谁知道,还没等他勇敢起来,就已经被远在铎都的小侯爷捷足先登了。为此,他们没少替他可惜。如今,薛镜宁与那小侯爷已经和离,而且两人之间明显有很多不痛快,秋娘那是巴不得陈宵能成功,在她看来他们两个才般配,这些年陈宵可从来没有惹镜宁生气过。于是,赶紧拉着雪扇退出了厨房。薛镜宁放下手中的抹布,有些尴尬地看向陈宵:“陈二哥。”这些年,她一直将陈宵当成自己最亲的兄长,从来没想过他对自己有别样的心思,所以昨天听到他向自己表白心迹的时候,她甚至有一种背德的感觉。好在,陆谨沉的出现,打断了当时的一切。虽然他们打起来让她更头疼,但是她也因此暂时不必单独面对陈宵。可是,到底是逃不过,也无法回避。陈宵虽然心头发虚,可是他不打算退缩,昨天既然都已经把心迹表明给她了,此刻也没什么能比昨天更难开口的了。于是他单刀直入:“镜宁,你还记得我昨天的话吧,我陈宵……喜欢你!你如今已经和离,而我还未娶妻,你如果对我也……也有那一份心的话,我立刻向你提亲!你……你如果不喜欢我,那我、那我也要一句准话。”薛镜宁不由得垂下了眸子,望着地面出神。她实在是很不忍心伤害陈二哥的。可是,她心里确实只将他当成哥哥,因此也说不出一句谎话。说了谎话,就是害人害己。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陈二哥,真的对不起。”陈宵也沉默了良久,才勉强笑道:“好,我明白了。那、那我先回去了啊。”“二哥慢走。”陈宵看了她一眼,这个他偷偷喜欢了好久的姑娘。那么美好,却终究不属于他。也罢。“镜宁,希望你以后……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跨出厨房的那一刻,他低声道。声音很轻,但是薛镜宁听到了。“谢谢。”“我希望二哥也是。”*转眼便过了好几天。这几天陆谨沉没有去打扰薛镜宁,因为他从那天离开后,就病倒了。在树林子里淋了一夜的大雨,想不生病也难。他只好卧床养病。但是,他不想利用薛镜宁的同情来逼迫她,所以他叮嘱借住的李家人,不要让薛镜宁知道他的情况。如此过了好几日,他才终于好转。就在这一天,陆谨沉收到了铎都传来的急书,看完之后,他脸色大变,立刻冲去了秋娘家,闯入了小院,高声道:“镜宁!镜宁!”薛镜宁早就料到清净不了几天,他又会来死缠烂打。以前还会心生厌恶,现在却是已经习惯。于是蹙着眉头走出来,看他今日又要说些什么。“镜宁——”陆谨沉神色慌张不安,“铎都传来消息,说太公病重。”“什么?”薛镜宁脑中一嗡。“太公身体一直不好,之前就在卧床养病,侯府给我传来急书,说这些天太公的病情突然加重了,恐怕——”陆谨沉嘴唇轻颤。在他心里太公是很重要的人,他无法想象太公会有一天离开他……“镜宁,你跟我一起回去见太公吧,他一定想见你。”兴许,镜宁能让太公高兴起来。一高兴,病情也许就会减轻。“好!”薛镜宁立刻抛下了她和陆谨沉之间的纠葛,决定马上跟他回铎都。在她心里,太公同样重要。在太公身上,她体会到了久违的亲情温暖。她也答应过太公,即便与陆谨沉和离了,太公依旧是她的太公。所以,她一定要回去见太公,一定要亲眼看着太公好起来。*薛镜宁什么也没收拾,连雪扇都没带,只跟她和秋娘匆匆解释了两句,便随陆谨沉去了。因为薛镜宁骑不了马,所以陆谨沉买了一辆马车,两人便快马加鞭地上路了。因为着急赶回去,所以除了一日三餐和晚上住宿外,两人都是在马车上度过,因着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所以几乎没有说话的时候。而吃饭的时候,两人也是力求尽快吃完,因此也不会闲谈。到了晚上住宿,更是洗了便睡。所以,两人之间竟没有任何交流。不过,一心记挂着太公的两人此刻也无暇交谈,只想尽快赶回去。几天后,两人终于回到了铎都,马车径直驶向了侯府。到了侯府,直奔向静心堂。因是早膳时分,所以一家人都在那里,一个个地劝着陆太爷多吃两口。陆谨兰也回来了,这段时间一直住在侯府照顾陆太爷。陆太爷不是不想吃,却实在吃不下来,哆嗦地又吃了一口粥,终是摇着头:“不、不吃了……”声音虚弱得很。“太公!”陆谨沉快步进来。“沉儿回来了啊……”陆太爷的眼睛里燃起了一丝神采,他自觉时日无多,此刻能见到孙子,已经倍感满足。听说他这段时间找镜宁去了,不知道是否找到了那丫头……正这么想着,薛镜宁便也蓦地出现在了陆太爷的视线里:“太公!您身子怎么样了?”陆太爷更是高兴,眼睛里闪着久违的光亮:“镜、镜宁啊……”侯府众人见他们两人来了,也是高兴不已,特别是见到陆太爷顿时有了精神,都喜上眉梢,连忙将床前的位置让给他们。陆谨沉牵着薛镜宁的手奔至床前,两人齐齐地望着太公。薛镜宁看着消瘦的老人,掩下心酸,笑道:“太公,镜宁来看您了,您要快些好起来呀。”陆太爷往两人脸上左看右看,最后看向他们握住的手:“你们……和好了?”陆谨沉一顿,不知道怎么说。薛镜宁却握紧了他的手,抢着道:“和好了。”她现在只想太公赶快好起来,哪怕伪装一下从前的恩爱也没关系。陆谨沉心领神会,也反手握紧了她,看向太公直笑:“太公,我们和好了。您高兴吗?”“高兴。”陆太爷笑了起来。虽然他一直骂自家孙儿活该,也觉得自家孙儿配不上人家姑娘,可是心底里还是希望他们和好如初的。哪个当太公的,不希望自己的孙辈幸福呢?陆太爷这一笑,神色便看着好多了。于是,薛镜宁便暂时住在了侯府,在陆太爷面前与陆谨沉一起扮演和好如初的小夫妻。侯府其他的人本来也以为他们和好了,可是见他们一走出静心堂,薛镜宁就主动松开了陆谨沉的手,才知道刚刚只是这两人的伪装。为了陆太爷好,他们自然也不戳穿,而且对薛镜宁打从心底里感激不已。从前的“忘情轩”如今已经没有了名字,只剩下一块空白的牌匾,要演戏演到底,薛镜宁自然便住回了如今的“无名轩”。好在无名轩里有好几间闲置的房间,她挑了一间离卧房最远的住下。陆谨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们之间仿佛有了一个不必严明的默契,两人之间的事押后再说,在这段时间,他们唯一紧要的事便是逗太公开心,帮他尽快好起来。*转瞬便到了年关。薛镜宁住进侯府已经快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间,陆太爷已经逐渐好转,非但可以下床了,连在院子里走走都不用人搀扶了。可是薛镜宁每每想走时,都怕自己一走又刺激到太公,于是便又搁置了,渐渐就到了年底。既然已到年底,她也就不急着走了,想先陪太公过完年再说。离过年还有两三天的时间,薛镜宁在静心堂陪陆太爷说话,其他人各有各的事,因此这会儿都不在他身前。陆太爷忽然叫伺候的仆从们都出去。薛镜宁微讶。陆太爷等仆从们都走了,才道:“镜宁,太公已经知道了。”薛镜宁顿时坐直了身子:“太、太公……”陆太爷慈爱地看了她一眼:“为了让我这把老骨头好起来,你和沉儿也算煞费苦心,你们的孝顺太公都知道了。”最开始,他是相信了的,以为他们终于和好如初,心里倍加舒坦。后来,却渐渐发现,他们是在演戏哄他。倒不是他们演得不好,只是自然的相爱和演出来的恩爱终究是不同的,他在病重时被骗过去了,随着身体好起来,神智也更清醒了,于是便看出来了。那一刻,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反而觉得很感动。但是,感动归感动,他却不想耽搁这两个孩子。若是为了骗他而演戏,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只好他来戳破了。“太公不愿意你们憋屈自己,在太公面前强颜欢笑,这不是太公想要的。”陆太爷伸出枯瘦的手,在薛镜宁的头上拍了拍,“你们没有真正地开心,那太公也不会真正地开心。”“太公,我……”薛镜宁鼻子一酸,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在这里待得不开心,太公宁愿你离开。”陆太爷疼惜地看着她,“太公的确希望你能重回侯府,但太公更希望你开心。”薛镜宁脸上一湿,擦着眼泪道:“太公,你不要对镜宁这么好,镜宁实在……”实在无以为报。“傻孩子。”陆太爷慈爱地笑起来,“你的太公走了,我就是你唯一的亲太公,怎么能不疼你?”薛镜宁撑不住了,伏在陆太爷的床前放声大哭。*陆太爷给了薛镜宁随时就能走的自由,薛镜宁却没有立刻就走。毕竟除夕将至,她是不忍心这个时候走的。虽然太公没有说,但是她也知道,太公还是希望她留下来陪他过年的。所以她准备过了年再说。很快就到了除夕。全家齐聚一堂,陆太爷精神满满,高兴极了。众人一起吃了团圆饭。侯府还请了铎都最有名的戏班子,团圆饭后,便一起看戏。陆太爷兴致盎然地看了一出戏,便有些困了,但是却不肯睡,非要等到新年来临,于是又点了一出。第二出戏唱完的时候,正巧新年来临,漫天漫地突然都响起了辞旧迎新的爆竹声,天上也满是接连炸开的烟花,热闹极了。侯府也在院中放了一串爆竹和几支烟花。陆太爷笑呵呵地感叹了一番日月如梭,又对每个人说了寄语。对陆谨沉说的是:“无论面对什么事,一定要谨随本心,固守本心,再不可左右摇摆。”对薛镜宁说的是:“不要为了任何人勉强自己,时刻谨记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说完这一些,陆太爷的身体终于撑不住困倦了,便被人搀扶着回去歇息了。余下的众人也便散了。陆谨沉和薛镜宁回了无名轩,薛镜宁本来也打算去歇了,可是陆谨沉却拉住她,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烟花。“我们俩单独看一次烟花吧?”他小心翼翼地问她。薛镜宁看着他祈求的神色,心头微微软下几分。横竖过几天就要走……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薛镜宁便点头了。陆谨沉高兴极了,带着她到廊下坐下,自己则兴奋地跑到院子中间燃放烟花。“咻”地一声,烟花猛地冲了上天。陆谨沉赶忙奔到薛镜宁身侧,与她一起欣赏烟花在天上绽放的美景。就在烟花绽开的那瞬间,薛镜宁偷偷握住陆谨沉的手。陆谨沉初是一怔,随即眼里迸出比烟花还亮的光,用力回握住她。薛镜宁笑笑,任由他握着。这样的夜晚,人生恐怕再找不到第二回 ,往后要是分开了,也算是个纪念。烟花燃尽,一切的喧嚣谢幕。薛镜宁回了房间,安然地睡去。陆谨沉却是兴奋得一宿都睡不着。他这是要苦尽甘来了么?翌日,薛镜宁跟着侯夫人还有陆谨兰、陆谨扇两姐妹一起去明安寺上香。这是一早就商量好的行程。听说大年初一去上香最灵,所以她们去祈求佛祖保佑陆太爷康健、侯府平顺。陆谨沉也想跟去,但是大年初一的惯例,群臣都要进宫拜贺皇上。于是他只好去了宫里,心里想着早些回来,去明安寺接她们。第40章 陌生这是薛镜宁第二次来明安寺上香, 第一次是在去年, 也是在大年初一。不同的是,今年是和侯府女眷一起来, 去年是和陆谨沉。那时候陆谨沉身上没有官职, 而她身体初愈,于是一起前来上香祈福。此刻, 她则不由得庆幸陆谨沉进宫去了,否则她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进了明安寺的大殿, 薛镜宁与陆谨兰、陆谨扇站在侯夫人的身后, 一齐拜佛祈福。去年,她一心一意地想着陆谨沉好,请求神灵保佑他平安幸福,心想事成。而今年, 她则诚心地祈愿太公身体康健, 长命百岁。在大殿祈福完之后,林语便跟着院里的住持去了诵经堂。林语是明安寺的常客, 也算半个俗世弟子, 每次来上香, 总要诵经好几个时辰, 在寺里吃了斋饭再走。而薛镜宁她们这几个小辈, 平日并不礼佛,此时便是勉强跟着林语一起去诵经,也不过依葫芦画瓢,所以干脆不去了。于是陆谨兰、陆谨扇两姐妹便去其他偏殿拜佛, 一个求子,一个求姻缘。薛镜宁不准备再求什么了。她每次许愿都只许一个,不敢一次说太多愿望,怕神灵觉得她贪心,最后什么都不给。因此她没有一起去,独自去了寺外走走。去年的大年初一有和煦的冬日暖阳,然而今日却是惨淡淡的,有股渗人的寒,不但寺庙的香客不如去年多,寺外更是行人寥寥,只有呼啸的寒风。薛镜宁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是陆谨沉一定要她带上的,不过她没有带,谁知道到了山上,陆谨兰却从马车里把这件披风拿了出来,并要亲自给她批上。她知道是陆谨沉的安排,但是不好拂了陆谨兰的面子,于是便接过了。此时,倒因为有了这披风,暖和了不少。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寺外的空地。去年这里有很多放风筝的人,今年这里一片空寂萧然,所以薛镜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和陆谨沉曾经买风筝的地方。回忆涌上心头,她抿着唇往回走。就在她转身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她下意识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拄着拐棍的老者从崎岖小道往这边走过来,或是因为一时踩了空,于是摔倒在了地上,此时伏在地上痛吟,怎么也爬不起来,似乎伤得不轻。四周除了他们没有别人,薛镜宁想也没想,便连忙奔到老人身前:“您没事吧?可是扭伤了脚?”老者蓦地抬起头,同时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薛镜宁大惊。这哪里是什么老者,分明是一个精壮的男人!“放开我!”她心知不妙,连忙想要缩回手,挣脱这个露出了猥琐笑容的可怕男人。男人却抓着她不放,同时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抹帕子,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要将她拖入附近的树林子里。“呜呜呜——”她即将出口的呼救被摁灭在帕子里。一股灭顶般的恐惧席卷她全身,薛镜宁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激烈地挣扎起来。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是这男人一看就心怀不轨,如果被他拖入林子里,后果不堪设想……混乱中,她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出来时戴了一根银簪,那簪子一端尖利,平时都要小心收入盒子里的,此时正好可以拿来作为保护自己的武器!她拼着一股劲,趁着这男人还没钳制住自己的另一只手,取下簪子猛地往他脑袋上一扎!男人正好扭头,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击。簪子划过他的脑袋,在他肩膀上猛扎了一下。男人吃痛,手劲不由得松了点,薛镜宁便趁着此时,用力地挣脱了他的束缚。她必须赶紧逃!“救命啊!救命啊!”薛镜宁手脚酸软,慌不择路地奔跑起来。在这慌乱的时候,她来不及辨别方向,跑的方向离明安寺越来越远,但是那男人就追在身后,她不能回头,只能朝前!*跑了没有多久,薛镜宁便骤然停住了脚步——她竟然跑到了悬崖边!悬崖下面是茂盛的丛林,一眼看不到底,不知道该有多高。掉下去的话,一定会死掉吧?“嘿嘿,小娘子,你还想往哪里逃?”一路穷追不舍的男人这时候慢悠悠地放缓了步子,在离薛镜宁不足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薛镜宁竭力控制着身子的颤抖,转了过来。此刻,她前面是这个可怕的男人,身后是深不可测的悬崖。这个男人离她这么近,无论她想往左逃还是往右逃,都别想逃掉。除非……她跳下悬崖。薛镜宁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绑我?你如果是要钱的话,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你要是还嫌不够,我带你回明安寺,你想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我不要钱。”男人上下打量着薛镜宁,像是在欣赏猎物,舔了舔嘴唇,“小娘子放心,我既不谋财也不害命,只要……小娘子给我爽爽就行。”薛镜宁的脸刷地一下煞白,虽然刚刚被他抓着拖向树林子时已有预感,但是从他嘴里听到这么直白的粗鄙之语,她还是浑身颤抖了起来,心里既害怕又愤怒,还泛着说不出的恶心。“我是靖安侯府小侯爷陆谨沉的人!”薛镜宁定了定神,搬出侯府来。她无权无势,只能寄希望于侯府能够震慑住这个男人。“我今天陪侯夫人来上香,侯夫人此时肯定发现我不见了,这会儿定派了人来寻我,他们很快就会寻过来了。你要是识相,现在立刻走还来得及,我不会追究,你要是不识相,那等侯府的人来了,你必定难逃一死!”她想,如果这个男人只是一时起了色心,那么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应该不会乱来了。岂料,这男人听了反而暗下了目光:“那我得快点了,旁边的树林子正好可以行事。”话音刚落,便猥琐狞笑地朝薛镜宁走来。薛镜宁惊惧间一时忘了身后是悬崖,便往后退了好几步,而后脚下一个打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踩到了悬崖边上。“啊——”她惊叫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天地蓦地翻旋……*陆谨沉上山的时候,侯夫人这边正急急忙忙地派人下山。薛镜宁说去寺外走走,却迟迟未归,她们心里起了疑,便让随行的护卫去附近找寻她的踪迹。护卫沿着明安寺周围找了一圈,仍旧不见她的踪迹。林语顿时意识到事情不妙。薛镜宁是个知分寸的,说是到附近走走,便绝不会走得太远,若是有急事要先离开,也必定会来跟她们说一声。这么不声不响地失踪了,必是遭遇了什么事!林语心里一急,差点晕过去。陆谨兰和陆谨扇自然也想到了这些,陆谨兰当机立断,连忙派了两个守卫下山通知陆谨沉,其余人则扩大范围继续找。下山的护卫领命前去,结果刚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上山的陆谨沉,于是连忙拦下了他的马,禀报了这件事。当下,陆谨沉浑身一冷,从脚底升起一股从未有股的恐惧。“你们立刻下山,多带点人上来,将大青山封锁,从山脚开始往上搜。”陆谨沉抖着薄唇,吩咐守卫。“驾!”然后立刻喝马狂奔,一路奔上了明安寺。*陆谨沉也在山上四处搜寻起来。他带着焦灼的心,恨不得翻遍每一寸土地。很快,就来到了一处悬崖边。先前,侯府的守卫已经搜到过这里。不过,见这里没有人来过的踪迹,悬崖边上也没有人失足滑落的痕迹,往下一看又见不着底,便去其他地方继续搜寻了。陆谨沉却蓦地心头一紧,感觉薛镜宁一定来过这里!他连忙仔细搜寻起来,最后终于在悬崖边上的一根荆棘上发现了一小块碎布料,一看就是有人从这里摔下去时刮下来的。陆谨沉脸色顿白。他认得这块布料,是他给她准备的披风……她摔下悬崖了!陆谨沉遍体生寒,没有一刻多余的犹豫,便从她摔下去的地方跳了下去。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冲动犯险,但是他没有时间再去找安全的路通往悬崖底下。他等不及了。现在他的软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无法再冷静思考。也许她奄奄一息,只要晚去一脚便会造成他一辈子的遗憾和悔恨。也许她伤痕累累,动都不能动,在陌生的悬崖底下凄苦无助地哭。也许她正胆战心惊地躲着别人的搜寻——以她的性子,是不会无缘无故走到悬崖边上来的,而且悬崖四周包括她掉下去的位置,都被人掩埋过痕迹了,所以乍一看像是没人来过的样子。种种迹象表示,她要么是被人推下悬崖的,要么是被人逼下悬崖的。那人必定还在找她。若是被那人提前找到她,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必须立刻去到她身边,确保她在自己的怀里才算安稳。*跳下悬崖的时候,陆谨沉缩起身体,有意识地护住了头部和心口,所以在飞速坠入崖底后,他没有受到致命伤,但是皮外伤却是免不了的,特别是左腿,被刮开了很长一条口子,稍微一动便痛得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