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别人当爹倒认得痛快!”皇帝低声喝骂,“朕对他还不够好吗?”韦不问不好接话,悄无声息地在旁边立着,由着皇帝自言自语地骂。也是赶巧了, 苏衔半夜里刚来借了乙字令,朝中早朝时就接到了边关递来的请封奏章。奏章中提及数名立下战功的将士,苏衔口中的那个“爹”赫然在列。皇帝本就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这个名字更是阴了脸,为了不动摇士气才没直接拂袖离殿。“还想请封, 做梦去吧!”皇帝冷笑涔涔,“朕绝不给这谢长远封位,也绝不准这婚事。苏衔就是来求朕也晚了!”“……”韦不问无语, 没说话。谢长远的封位不是瞎请的,取敌将首级,按本朝惯例就得封侯。至于说苏衔来求皇帝,韦不问暗忖陛下您才在做梦。好在皇帝还是明君,生了半晌的气,自己冷静下来,不得不承认还是得论功行赏。“封侯,封侯……”御案前落座,皇帝咬牙切齿地提笔,“朕给他想个好封号,戾侯如何?”韦不问无奈:“陛下……”封号上做文章是朝中惯见的手法。譬如有些藩王谋反,皇帝为了贤名,撤藩封侯但留其一命,将其软禁京中,就多会选一个意味不佳的封号,什么戾字、困字都很常见。但谢长远可是个功臣。皇帝铁青着脸色悬笔半晌,终于摇着头落笔:“征勇侯。”韦不问默然拱手:“陛下圣明。”皇帝揣着满腔的火气落笔,将旨意写下。韦不问有些唏嘘,一时觉得和今上比起来自己都没那么惨了。他早年迫于生计成了阉官,劝着妻子改嫁、儿子改跟旁人姓。后来妻子的新夫又死来投奔他,虽然阖家团圆,但他已是阉人,不能再享敦伦之乐,只觉委屈了发妻,更时时担心儿子有他这么个当了宦官的爹会抬不起头,心中愧疚不断。可再怎么说,他们一家三口的心是在一起的。再看陛下,心头朱砂顾宜兰早已殒命,留下一子死活不肯开口叫他一声爹。从前是待师父、待管家都比待他亲近,如今有了心上人,又是宁可先管心上人的父亲叫爹都不肯认他,韦不问设身处地地想,这感觉真是太苦。但转念想想,他也并不想多劝苏衔。他儿子沈小飞早年的日子虽说也并不平坦,但继父宽和,对他并不差。如今沈小飞也还记得继父的好,到了忌日连韦不问都会去上一炷香。苏衔儿时却一日日都是苦熬过来的,他最初收苏衔为徒时,甚至发现苏衔身上有暗伤,疼却看不见,是深宅大院里惯见的磋磨人的法子。这笔账剪不断理还乱,早已算不清楚,没有哪个外人配在其中多嘴。“去吧。”写就旨意,皇帝叹息着将明黄的卷轴递给他,“让姜九才送去户部。”“诺。”韦不问上前接过,长揖告退。.长秋宫门外,六皇子已等了许久。眼下春寒料峭,穿着棉衣会觉得热,但穿得少些在外站久了又不免会冷。他不觉间已打了好几次寒噤,终于见到掌事宫女从殿中出来,忙上前拱手:“大姑姑。”“六殿下。”掌事宫女福一福身,“娘娘说了,知道您为什么来。”殷临晨心下一喜:“那母后……”“娘娘还说,孝心若只是拿来利用,那没有也罢。”言毕再度福身,“殿下请回吧。”一句话便将殷临晨刚升起希望的心投回了井底,他哑了哑,想解释:“我不是……”但掌事宫女置若罔闻,径自转身回了殿去。殷临晨僵在原地,僵了良久才提步离开。他原是来为生母请封的。今年是他生母离世的第十五个年头,依着宫中惯例,逢五、逢十的年份都可有追封,赐以死后的哀荣。可父皇早已忘了他母亲,五年、十年时便都无人提及。现在他长大了,自要来为母亲提一提。不敢去求父皇,他就来了长秋宫。追封并不是难事,只要皇后点个头,六尚局自然就去办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只得了那样两句话。皇后是嫌他来走动得少了,平日不来问安,有事时才来上门拜见。可他……他曾经也很勤勉,日日都来。只是兄弟们都不太理他,连宫人也态度轻慢,皇后更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他渐渐觉得自己惹人厌烦,这才索性避开。如今却又成了他的不是了。殷临晨浑浑噩噩地往回走,心跳得很乱,眼眶一阵阵地发热,哭又哭不出来。临近一道宫门,他忽而听到笑音,慌忙顿了下脚,不多时,那边的人先走了过来。“哎,六哥?”七皇子止住说笑看向他,他颔了颔首:“七弟。”两个人年龄相近,但七皇子是贵妃所出,总比他要风光不少。加之七皇子原也是个性格明朗的人,待人接物眉眼间总笑着,更衬得他这样的人阴暗如角落里的泥土。皇长子迟了七皇子一步进来,定睛看见他,想了想:“六弟来见母后?”“……没有。”殷临晨莫名地否认了,“随处走走,路过罢了。”“哦。”皇长子打量着他,“那进去坐坐?我带了好茶来,你若……”“不了。”六皇子口吻生硬,“我还有功课,先回去了。”说罢他提步便走,约是走得太急,引来七皇子小声嘀咕:“哎六哥好奇怪?”殷临晨不禁冷笑出喉。是,他奇怪。他在谁眼中都是个怪人。母后说他不够孝顺,兄弟们嫌他性子阴沉,父皇眼里索性看不到他这个儿子。他方才察觉到了大哥语中几分刻意的关照,落在耳中,刺耳无比。假惺惺的,做给谁看?数步外,皇长子静看着他的背影,叹了一声,回过头拍七弟额头:“不许那么说你六哥。”“……就是奇怪啊。”七皇子不满,“好好说着话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若这样,我母妃早就……”“早就揍我了”——这几个字没说出来,他就见大哥眸光一凛。七皇子顿时恍悟六哥的母妃没了,悻悻地闭了口:“我不说了……”皇长子摇摇头:“罢了。”他是当大哥的人,自小被父皇教导要维护兄弟和睦,他也一直在这样尽力,却年纪越长越发觉有些事大概注定只是一厢情愿。譬如六弟这个性子,兄弟们都不喜欢,他总不能按着他们的脑袋逼他们和六弟兄友弟恭;再譬如那位其实并未夭折的“二弟”……根本就没有办法。.封赏将士的旨意下至户部,京中很快热闹起来。本朝爵位虽非世袭罔替,传给子孙就要降等,但新得封的几人也仍是朝中新贵,心思活络之人自想及时走动,结个善缘。于是户部每一步的操办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各位新贵的府邸在哪儿、家里几口人,无不被打听得一清二楚。反倒是谢云苔一直被蒙在鼓里,直至谢长远被暗营快马加鞭地接回,入京当日,苏衔才堆着笑去找她:“小苔——”谢云苔早已将他和父亲的衣服都做完,手里正给自己绣着香囊,听到这两个字打了个寒噤,再一抬头看见他的假笑,又打了个寒噤:“干什么……”她美眸瞪一瞪他,柔荑往他胸口推,“忙着呢,不要烦我。”苏衔没脸没皮地在她旁边坐下:“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谢云苔头也不抬:“好的。”苏衔:“咱爹取了敌将首级,大功一件,封征勇侯,你现在是侯门千金了。”“真的?!”她抬起眼,亮晶晶地望了他一下,跟着又问,“那坏的呢?”“……”苏衔噎声。他打了八百遍腹稿才决定这样同她说,自以为有个好消息在前坏消息便不会显得那么坏了。可话到了嘴边他才发现,原来有个好消息也不太顶用。是以又酝酿了半天,他才慢吞吞道:“你爹他嗯……”他仿佛嗓子里卡了个果核,“回来了,但受了重伤,还没醒。”气氛一凝,有那么一刹他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见。接着便是人影一晃,她已提着裙子往外跑去。唉……苏衔轻喟,提步不急不缓地跟了几步,运息窜去,将她一把抄起,抱在怀里跃出府外。“放开我!别闹!”谢云苔顿时恼怒,苏衔脚下不停,“我带你去比较快。”怀里疯狂挣扎的小美人瞬间安静下来,苏衔勾唇,在她额上一吻:“别怕。”不过片刻就到了地方,苏衔在院中落定脚,谢云苔正想说这不是她家,定睛却看见正在房门口与太医说话的母亲。“娘!”她直奔向母亲,苗氏定睛看清,忙带她进屋。院中赶来探望的一众官员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苏衔,但会这样迫切地来与新贵走动的大多官位不高,见了丞相除却见礼就不敢贸然再多搭话。“看什么看?”苏衔感觉到他们眼中的好奇,“女婿见岳丈,没见过啊?”作者有话要说:苏衔:岳父受伤了也挡不住我造谣的心。==================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第45章下人进进出出, 太医忙忙碌碌。半个时辰转瞬即逝,谢云苔没出来;一个时辰过去,还是不见人影。苏衔坐在廊下无所事事地品茶, 原本只是来一表关切的官员们因为他在此镇着倒不好走了,在院子里立成三排, 大气都不敢出地候着。不觉间已过两个时辰, 苏衔望着房门,心中郁郁:果然爹回来就不要他了啊!站起身,他一语不发地向外走去。府中小厮是户部打理宅子时帮忙置办的,当中不乏有几个颇有眼力, 见他要走, 即刻躬身上前引路:“大人这边请, 大人慢走。”苏衔脚下顿了顿,不太甘心,到底多说了句:“跟你家小姐说,我先回去了。”“哎。”小厮堆着笑躬身, 苏衔颔颔首,一脸无所谓地信步离开。她会不会不回来了啊……他心下说不出地有点慌,还有些后悔, 怎么没趁她爹出征的时候强娶了她?征勇侯府中,谢云苔坐在父亲床边一直怔着, 脑中一阵阵发着懵,怎么都回不过神来。直至太医们离去,外面前来探望的官员们也都散了。忙了大半日的苗氏松了口气, 上前拍了拍她:“阿苔。”“嗯?”谢云苔勉强回过两分劲,看向母亲,苗氏目不转睛地也看着她,眼中多有担忧:“别乱想了,太医说你爹回来得还算及时,又有暗营那里讨得的药,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吉人自有天相”,这话实则说明就算有暗营的好药,太医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将他救活。是以苗氏说罢便拍了拍谢云苔的手,不再让她深想:“还有相爷方才留了话,说他先回去了。”“……啊!”谢云苔轻轻地讶然一声,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冲进屋来就再没理他了。父亲在眼前昏迷者,她脑子太乱,就把他给忘了。苗氏打量着她,抿一抿唇:“你跟相爷……”“娘,先别问了。”谢云苔摇一摇头,“若是爹爹醒了,暂时也莫要同他多讲。待得他伤势痊愈,我再慢慢同他细说这事。”她只怕父亲刚醒来就听说她竟然肯嫁,会气得伤势更重。苗氏略作斟酌,姑且点头答应了,劝她先一道去用了膳,满桌珍馐美味摆上来,谢云苔忽而心情复杂。家里就这样飞黄腾达了?比昔年一朝间没落来得更快,更让人猝不及防。她只但愿这飞黄腾达不必用爹爹的命去换。满心的祈祷之中,又有一缕情愫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牵动着她去想,现在是不是或多或少算和苏衔门当户对一些了?爹爹会不会答应她呢?若她好好和他解释,苏衔真的待他很好,他会不会点头?整整一顿饭,谢云苔食不知味。用过晚膳,她便又回到了父亲病榻边。亲人病重就是这样,饶是有阖府下人尽心侍奉也总教人难以放心,谢云苔便与母亲商量好了,母亲白日里会在这边盯着,晚上由她来,母亲不似她年轻,晚上该好好睡上一觉。一整夜,谢长远并无什么动静,谢云苔在房中的窄榻上却没法睡,心弦一直提着,听着父亲的动静。如此捱到天明时分自然疲惫得紧,苗氏从厢房过来,进屋一看见她就禁不住心疼:“白日有我呢,你放心睡,睡足了再过来。如有意外我必定叫你,你别提心吊胆的。”“好。”谢云苔揉着眼睛出去,苗氏身边的婢女上前,安静地请她去住处。她的闺房也是由户部一手打理的,事情出得急,连苗氏都顾不上多看一看。但谢云苔原也不是挑剔住处的人,现下又困得厉害,只消房里有床有被褥,她就能好好睡上一大觉。迈过门槛,她回身向那婢女道谢,又说:“你快去我娘那边吧,我不打紧的。”婢女躬身:“奴婢唤个人来守着小姐?”谢云苔摇头:“我睡觉时不喜欢屋里有人。”有个人戳在旁边,她总觉得睡不踏实。那婢女便也做了罢,恭谨地福了福,就告了退。谢云苔反手阖门,木门关合的瞬间,背后风声微动。她猝然回头,看清眼前,滞了一滞。苏衔提着只食盒立在桌边,几步外半开的窗道明了他的来处。他噙着笑,闲闲地招呼她:“来啊一起吃饭,我自己吃饭没劲。”一副闲得发慌的样子。谢云苔怔怔地望着他,坐过去,无意间瞥到他肩头沾染露水的痕迹,不由皱眉:“去哪儿了?”“刚下朝回来啊。”苏衔睇一眼食盒里端出来的早膳,“路过嘉合居买的。”他边说边盛粥给她,看到她眼下的乌青,心里发酸。昨天他才发觉,他已不习惯睡觉时怀里没她了。辗转到半夜还睡不着,索性起身飞来谢府。谢长远屋外有株大树,他歪在上面屏息静听,很快分辨出她的气息,知她也在辗转反侧。不过啊,她的辗转反侧十之八|九是为她爹,跟他可没什么关系。苏衔于是坐在树上生了半晌的闷气,不快于她的没心没肺。后来天色渐渐亮起来,他心有戚戚地咂咂嘴,悄无声息地离了府,买了些早膳回来。反正她得吃点东西再补觉,不如陪他一起吃啊?谢云苔品着咸鲜的肉粥,不知不觉已打量了他好几回。“我这么好看吗?”他终于一记眼风睃过来,她蓦然低头。踟蹰了会儿,她轻轻询问:“我先在家住下,行么?”眉宇微挑,苏衔啧了声嘴:“怎么想起来问我了?”“……”谢云苔抿唇,想说:怕你担心呀。话到嘴边,滑出来时一变:“毕竟是卖身给你的……”“呵。”他清冷而笑,“随你。”听听这是什么话!果然是有了爹就不要他了。苏衔心情阴郁,抬手执箸,夹了个豆沙包给她:“别光吃粥。”口吻生硬起来。“……哦。”谢云苔轻轻应声,偷眼看他。怎么又不高兴啦……暗自扁一扁嘴,她夹起一片切好的咸鸭蛋塞到他碗里,心下斟酌一番,又作解释:“我要快些让爹爹养好伤嘛。不然……不然你怎么提亲?”呼吸微凝,苏衔心情顿时畅快。转而又压住情绪。呵,少拿好听的话哄他,他才无所谓。他自己又不是活不下去!“别生气啦。”谢云苔声音轻柔地哄他。“谁跟你生气。”苏衔淡淡,风卷残云地将碗里的粥吃净,又拿了个包子,跃窗走了。如此过了约莫半个月,他每隔三两日会来一回,有时是在谢云苔刚回房时与她一同用早膳,有时是在晌午把她拎起来吃午膳。膳食准备得细致,都是她爱吃的,但她感觉得到:他的情绪一直好别扭哦!不觉间到了二月末,谢长远偶尔已能转醒,太医来的次数愈渐少了。待得过了上巳,太医终于发了话:“征勇侯伤已初愈,只消再慢慢将养身子便可。”谢云苔听到这个消息,一重欢喜一重忧。父亲已无性命之虞自然是好,但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办呢?她已想过各种说辞,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亦猜测过暗营插手其中多半与苏衔有关,想以此让父亲对苏衔态度改观,但保险起见她先问了问苏衔,结果苏衔说:“那跟我没关系啊,应该是陛下派的人吧。”思来想去,她觉得他不必在这事上瞒她,只好作罢。心下继续对婚事愁苦了几日,直至身边的婢女风风火火地冲进门:“小姐,小姐不好了……”“怎么了?”谢云苔看过去,春樱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忙倒杯茶递过去,春樱一口气饮了大半杯才又说出话:“侯爷……侯爷一大早差了人去相府还钱,还另外加了一笔给您赎身……”谢云苔眉心微皱:“相爷不肯让我赎身?”“……那没有,相爷当时就将您的卖身契还回来了。”春樱又缓了两口气,“但……但就方才,相爷亲自来了府里,说要提亲。侯爷不肯,他就不走,两个人在厅里吵起来了。”“啊?!”谢云苔略作计较,自怕父亲为了这事再伤势复发,披了件薄衫匆匆往正厅赶去。还没看见正厅的大门,就先听到了父亲的骂声:“苏衔你做梦!老子管你丞相不丞相!想再碰阿苔门都没有!”谢云苔加快脚步,迈过院门,就见苏衔抱臂而立,单是背影看着都吊儿郎当:“爹您有话好说哈,别嚷嚷,让人听着好像我欺负了她似的。”“你敢说你没欺负她?!”谢长远暴跳如雷。他是真的不信这种恶名远播的人能对自己闺女好。坊间都说他前面的八个通房死的死伤的伤,阿苔能活下来都是阿苔命大!苏衔撇撇嘴:“不嫁我她嫁不了别人好吧?”“那老子养她一辈子!!!”谢长远声如洪钟。“哎,爹——”苏衔懒洋洋地刚要再辨,倩影忽而闪至身前,反手将他一推:“别气我爹!”谢云苔眉目含怒。爹爹的伤刚好,他干什么呀!苏衔垂眸睇着她,咂一咂嘴,不再说话。谢长远还在骂:“滚!带着你的聘礼滚出去!老子不稀罕!”“你先回去吧。”谢云苔声音放得极轻,美眸流转,意思是她自会劝说。然而下一刹,她忽而被捏住下颌,苏衔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笑非笑地俯首吻来。“混账——”谢长远瞠目大喝,信手抄起架上利刃,挥刀砍去。“嘻。”一声低笑,苏衔将她拦腰一揽,夺门而出。作者有话要说:苏大丞相专业气爹二十年——不管是自己的爹还是别人的爹================本章随机送100个红包,么么哒第46章谢长远奋起急追, 然他所学多年皆是外功,不敌苏衔内功深厚可飞檐走壁,一转眼的工夫苏衔便已没了踪影。“放开我!”谢云苔在他怀里猛挣, “会把爹爹气坏的!”苏衔笑而不言,亦不松手, 她的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又因户部知晓两家关系的缘故, 两座府邸本也相距不远,不过多时,谢云苔就落了地。“咦?”苏婧正在秋千上玩着,遥遥见到二人, 立时飞奔过去, “娘!!!”谢云苔正瞪苏衔, 乍闻喊声,循声看去,不自觉地有了几分笑:“阿婧!”“娘,外公还好吗?”苏婧扑到她身上, “爹说外公受伤了。”“……”谢云苔无奈。小姑娘叫娘叫习惯了就算了,如今叫外公叫得也很顺口。她也只得顺着苏婧道:“外公还好,阿婧别担心。我还有些事要同你爹说, 你先去玩。”“好!”阿婧一贯乖巧,认认真真地点点头, 就又跑回去找嬷嬷陪她玩秋千去了。谢云苔直起身子看向苏衔,苏衔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视线一触,他眼底微不可寻地溢开两分轻颤:“要说什么?”“你怎么能直接这样抢我回来呢……”谢云苔拧眉, “爹爹要气坏的。”说着她便提步向府门的方向走去,被一把拉住。下一瞬,她撞上他的胸膛,轻吸了口凉气,她听到他的心跳有些乱。安静了半晌,苏衔轻声问:“你生气了?”谢云苔怔怔分辨自己的情绪,又听他问:“还要回去?”“……爹的身子才刚好呀。”她道,“我怎能这样说走就走?总要爹爹点头才行的。”苏衔皱起眉头,延续数日的不安在心底蔓延。感觉她又在怀里挣扎,他终是问了出来:“小苔。”“嗯?”“你跟我说实话好了。”他声音发沉,“你是不是不想回来了?”谢云苔愣住,想抬头看他,但被他紧紧搂着,不太动弹得了。只闻他喉中沁出一缕笑音:“爹娘都在,比我好得多了对不对?你是不是不想回来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懊丧与执拗。这份不安是在某一日突然滋生出来的,犹如雨后快速生长的藤蔓,迅速爬满胸膛。近几个月京中都在议论她配不配在他身边担一个正妻的名分,唯他自己最清楚,实是他缠着她不肯放。他也惊异自己会对一个女人生出这样的眷恋,这些天她不在,他觉得吃饭睡觉都少点什么。在强烈的不适里,他愈发着魔地在想,她会不会根本就不想回来了。家里有她的父母,那才是她心心念念记挂的人。他不过是因机缘巧合买了她回来,还欺负了她那么久,她或许并不讨厌他,但父母回到眼前,他就算不得什么了。他一边劝自己不会是那样,另一边却又觉她心那么好,或许不想回来了却不知如何同他直言,所以这样日复一日地拖着。如是那样,便由他来问好了。是以沉默了一会儿,苏衔问得更明白了一些:“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谢云苔呼吸屏住,心底被他牵出一股浓烈的酸涩。“瞎说什么呢……”她又挣了挣,就被他放开了。她抬眸看看他的垂头丧气,踌躇了一会儿踮起脚尖,薄唇在他唇上一触。“我说会嫁给你就是会嫁给你。”她定定道,“可你也要让爹爹点头,不能硬抢我过来呀!你是堂堂丞相要娶妻,又不是山大王抢压寨夫人。”“当山大王也不是不行。”苏衔小声嘀咕。谢云苔没听清:“什么?”“没有。”苏衔矢口否认,又问,“还要回去?”“要回去的。”谢云苔说着,便见他神情一黯。“……会回来的。”她想了想,反手抱了他一下,“你听我的好不好,不要胡闹啦。我也在想如何说服爹爹,你这样会让我更不知如何是好。”苏衔闷闷地嗯了声。怎么感觉她在哄他?而他还真的心情好了些。烦人。兀自撇了撇嘴,苏衔一语不发地被她“哄”回了书房。片刻后谢长远大刀阔斧地杀来抢女儿,他闷在书房中不打算出去。“那我回去啦?”谢云苔打量着他的神情,他不吭声,她往外走去。行至门口,她又好似忽而被什么纠缠住心事,唉声一叹,转身走回他身边。“干什么?”他眼皮也不抬,谢云苔安静回身,自顾自地坐到他膝上,又主动亲了他一下:“衔哥哥要好好娶我!”苏衔眼底猛地颤抖:“你……”“我走啦。”谢云苔羽睫含笑低垂,起身离开。出门便见父亲拎着把大刀已在门外,正与周穆横眉冷对,要不是穆叔气场也算沉稳,怕是已要被他挥刀砍死了。“爹。”谢云苔一唤,二人一并看向她。她略作思忖,先向周穆福了福:“给您添麻烦了。”“不碍事。”周穆只是满面的无奈,谢长远冷声一哼,拉了她便走:“走,咱们回家。日后爹好好守着你,给你寻个好夫家,再不进这道门了!”谢云苔一时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跟着父亲离开。谢长远虽然气,但为着女儿还是细致安排了的,自己骑着马杀过来,却让人另外备了马车给她。迈出府门时马车已停在外头,春樱自马车上跳下来搀扶她上车,谢云苔在车中坐稳,情不自禁地又张望了眼府门,心中几许怅然。他方才很难过的样子,她也好难过。她想了一路如何同父亲开口,回到家里,又见母亲也满面担忧地迎过来。三人一并进了厅中,谢云苔看看爹又看看娘,忽而觉得倒不如直说?“爹……”她有点紧张,嗓音变得有点哑,“其实……其实相爷待我真的挺好的。如今既又愿意娶我为妻,不如就让我嫁他?”话没说完,父母的满目错愕已投过来。两个人分坐八仙桌两侧,谢云苔立在他们跟前,三个都僵着不开口,犹如屋中的三尊雕像。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几度春秋,苗氏才终于发出点声:“阿……阿苔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说他对我挺好的。”谢云苔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谢长远挑眉:“他让你这么说的?”跟着又追问,“如何威胁你的?阿苔你别怕,跟爹娘说清楚,管他是什么丞相,爹娘拼出命去也要护住你!”“没有的事……”谢云苔无奈叹息,摇一摇头,“我不知道坊间那些传言是如何来的,但他不是那样的人。”谢长远啪地一声拍了桌子:“不是那样的人能如此行事?”见面瞎叫爹、抢了人就走?这看着能是好人干的事?“……行事确是不着边际了些。”谢云苔也只好承认,“但他待我是好的。爹,你女儿不是会随意被人威胁住的人,更不能在这种事上扯谎话骗您。我进丞相府一年多,他其实……其实……”细细回想,谢云苔自己都有点惊诧,“重话都没跟我说过几句。”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约是她说得足够诚恳,他们多少信了些,苗氏先有了几分动摇:“若是这样,那……”“不行。”谢长远断声拒绝,紧皱着眉头,语重心长,“你如何知道他对你好不是因为你现在年轻貌美?”谢云苔一怔,还真被问住了。谢长远打量着她的神情,又道:“阿苔,你要清楚他是什么身份。即便爹现在已有侯位,你若嫁进丞相府爹也是不好为你说话。”自家闺女生成什么样子他心里也有数。如今是十七岁,等到二十七、三十七、四十七五十七了怎么办?到时丞相嫌她人老珠黄,身边要添几房美妾,他这个当岳父的拦得住吗?是以谢长远的想法很简单,为了女儿一辈子的顺心着想,女婿不说挑个自己压得住的,也还是得挑个身份相当的,不能造次造得太过。谢云苔心下苦恼,思忖着另辟蹊径:“可我给他当过通房呀。爹不让我嫁给他,旁人怕也不想娶我的。”“你只当爹说养你一辈子是说说的吗?!”谢长远气得瞪眼。谢云苔泄气,她把这茬忘了。谢长远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复杂起来:女儿这是让那混账迷住了?不让嫁还不高兴了?心下斟酌一番,他也另辟蹊径,话语放缓:“唉,阿苔,你若真喜欢他,爹也不逼你另嫁旁人。”谢云苔眼睛一亮。谢长远话锋又转:“但爹只觉你还年轻,见过的人还少。不如你听爹的,先多见几位公子,万一真见到更情投意合的呢?你又何必一棵树上吊死?”“若当真见不到合意的,你就认准了苏衔,那爹也不拦你嘛。”他说得十分大方。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人,见识过的人和事少,才容易鬼迷心窍。他那时也曾看邻居家的姑娘事事都好啊,家中从隔壁县城给他说了苗氏这门亲他还不高兴,还不是见了面才发觉还是长辈们眼光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