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从他这些日子查到的消息来看,惠妃很有可能是私情败露后被皇帝处死的,万一皇帝至今还恨恼着惠妃,一旦糜芜的身世被揭露,皇帝也很有可能迁怒于她,痛下杀手。门内依旧鸦雀无声,崔恕不确定皇帝此时会是什么反应,也许皇帝会因为他对糜芜无法掩饰的执念而再次放弃他,也许皇后会抓住把柄再次攻击他,然而他必须来,无论里面的情形如何难测,他都要确保她的安全。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崔恕连忙回头,王福良打开一条门缝,低声道:“陛下让殿下进去。”崔恕迈步走进门内,昔日处处有宫人值守的福宁宫此时看不见半个人影,想来都被清退下去了,崔恕的脸色越发沉肃起来,仔细回想,皇后今日的做法实在令人疑心,他早已安排了人紧盯着皇后那边的动静,并没发现任何异常,皇后又是怎么做到把天南地北这么多人都凑到了一起,突然在今天发难?莫非他漏过了什么要紧的环节,莫非皇后另外还有人手在暗中潜伏?展眼已经走到后殿,汤升与采玉守在廊下,看见他时,汤升将殿门推开一点,低声道:“殿下进去吧。”崔恕快步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了,光线立刻暗下来,然而崔恕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糜芜,她站在皇帝身后,红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带着浅淡的笑意,室内昏暗,唯有她所在之处,媚色照耀,如同春日晓阳。然而崔恕知道,这明媚笑容之下,掩藏的是多么锐利的刀锋。他也曾被这刀锋伤过无数次,伤的越深,爱意越深,似永不停止不见尽头的旋涡,他陷在其中,努力想要挣出自己,却只能清醒着不断下坠,被她牢牢网罗。许是这笑容太熟悉,许是她此时紧绷到极点的模样太熟悉,崔恕眼前,瞬息出现曾经那些纠缠的片段,她曾带着这样的笑容伏在他膝上,她曾倚着蒲团斜斜坐在他的身前,柔若无骨的玉足一下一下踢着他,她曾漫不经心地向他说着绝情的话,下一刻被他禁锢在怀中时,她也曾恐慌害怕,然而很快,这些恐慌都会化成媚色的利刃,一刀一刀,刻进他的心里。如今她这笑容,这姿态,她分明已经将自己又化成了刀,准备痛击所有来犯之敌。崔恕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之情。这才是他心爱的女人,他拥抱过她,亲吻过她,他为她神魂颠倒,为她志在必得,他在她浑身刀锋的掩盖之下,也曾窥见过对自己的一点点真心,唯有这样的她,才值得他如此不管不顾。从门口到殿中,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然而与她的过往却在这一瞬间挤着挨着从眼前闪过,情绪翻涌不定,崔恕转过目光,向着崔道昀躬身行礼,道:“父皇。”崔道昀斜斜地坐在椅中,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疲惫地指了指旁边的小凳,示意他坐下。这个一向桀骜不驯的儿子在这时候不避嫌疑地赶来,为了什么,根本不用去猜,而且他已经疲惫到不想再猜了。郭元君一语双关,笑着说道:“陛下,人都到齐了,这就开始问话吧?”崔道昀一言不发地摆摆手,郭元君立刻便道:“周雄媳妇,在陛下面前,一切都不得隐瞒,本宫问你,十六年前江嘉木在细竹胡同买了一个宅子,房契写了周雄的名字,里面养着的是不是江嘉木的外室,那个外室当时是不是怀着身孕?”糜芜带着淡淡的笑意,在昏暗的光线中看着周雄媳妇,此时她低着头,因为恐惧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老半天才嗫嚅着说道:“陛下恕罪,娘娘恕罪,奴婢根本没在那边伺候过,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采玉!”郭元君立刻抬高声音叫道,“拖出去杖刑!”周雄媳妇一下子就瘫倒在地,糜芜发现她一双手已经红肿溃烂,这才意识到她在进来之前,应该已经被用过刑。目光再向顾梦初那边扫了一眼,顾梦初和王嬷嬷脸颊都肿着,显然被掌过嘴,王嬷嬷一双手也是烂的,想必也受过拷打。唇边的笑意越发明媚,糜芜瞟一眼郭元君,看来今天,是不死不休了——那就来吧!崔道昀疲惫的声音响了起来:“朕素来以宽仁治下,皇后这样,是要给朕扣上暴君的帽子吗?”“臣妾不敢,”郭元君敛衽行礼,道,“臣妾为了追查真相,不得不用些手段。”她看向周雄媳妇,冷森森地说道:“你可想好了,继续熬刑,还是说实话?”周雄媳妇在进来之前,她已经受过百般拷打,这时候看着还好,其实衣服底下的皮肉,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了,一听到熬刑两个字,周雄媳妇筛糠一般地抖了起来,嘶哑着声音说道:“我说,我说!”她掉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并不知道什么外室的事,只是有一回奴婢偶然瞧见当家的往那边去,还以为当家的在那边养了小的,就悄悄跟着过去,结果看见老侯爷在里面,还有个有孕的女人……”崔道昀心里一痛,用手遮了,闭上了眼睛。郭元君一个眼色,许丹山立刻上前,从袖中取出一轴画像展开了,向周雄媳妇问道:“那个有孕的女人是画中人吗?”他有意将画像侧拿着,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于是糜芜便看见画中一个美人,眉弯眼长,妩媚风流,那张脸与她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惠妃,还能有谁?周雄媳妇嗫嚅着答道:“是她……”糜芜看见崔道昀的身子向椅上一倒,连忙上前扶住了,低声唤道:“陛下!”崔道昀任由糜芜扶着,只是不说话,跟着就有一盅水送到唇边,睁眼看时,却是崔恕,崔道昀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舌尖微苦,却是参茶,虽然心中仍旧疼痛难当,那口气却稍稍地顺了一些。从前他一直拖着不查,还能安慰自己也许弄错了,此时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说?左边站着儿子,右边站着新宠,儿子跟新宠还有首尾,就连旧宠,也跟别的男人有首尾——好个绿头巾的皇帝!郭元君讥诮地一笑,扬声道:“带出去!”采玉与汤升双双进来,带走了周雄媳妇,郭元君向着崔道昀慢慢说道:“惠妃在进宫之前,是江嘉木的外室,当时她腹中已经有了江嘉木的孽种,那个孽种,就是江糜芜。”崔道昀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幽冷。郭元君毫不在意,又道:“汤婆子,你来说!”崔演向边上一让,糜芜这才发现他身后竟然还躲藏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此时应声站出来,高声说道:“十六年前,奴婢被周雄请去给画上的女人收生,给了奴婢二两银子一瓶酒……”“生的是男是女?”郭元君打断她。“是个丫头。”汤婆子一指糜芜,“就是她!”糜芜只觉得胳膊上忽然又重了一些,皇帝像支撑不住一般,身体又向后倒了些,糜芜嗤的一笑,开口说道:“汤婆子,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是我?”“老婆子两只眼睛都看得出来是你!”汤婆子大声说道,“你跟那个女人长得一模一样!”“长得一样就是母女了吗?”糜芜越发笑得好,“孔圣人与阳虎生的也一样,难道他们就是父子?”汤婆子虽然不知道什么圣人,什么阳虎,却知道反驳,立刻就道:“就是你,我不会认错!”“证据呢?”糜芜收敛了笑容,神色一变而成冷厉,“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就敢在陛下面前诬陷,简直找死!”“你要证据?”郭元君冷冷说道,“好,本宫给你证据。汤婆子,当年你收生的那个丫头,身上有什么特征?”“那丫头右边肩膀上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斑!”汤婆子毫不犹豫地说道。原来如此。糜芜嫣然一笑,悠悠说道:“汤婆子,你可得想好了,人身上这些红斑青斑的,说不好长着长着就没了呢。”“不会,老婆子收生收了几十年,见得多了,青斑有的长着长着就没了,红斑一辈子都不会消!”汤婆子一指糜芜的右肩,“脱了衣服一看就知道!”糜芜不理她,只微微弯了腰,向着崔道昀笑着说道:“陛下,我右肩上没有红斑。”崔道昀只道她在使缓兵之计,叹了口气,抬眼看着她,低低说道:“罢了,朕不会怪罪你。”崔恕垂下眼皮,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糜芜却只是笑,轻声道:“陛下,真的不是我,我肩膀上没有红斑呢。”她如此坦然,崔道昀不觉也生出一丝希望,问道:“真的没有?”“真的没有。”糜芜笑得明媚。郭元君在边上看着,早就一阵不耐烦,冷冷说道:“有没有的,一验便知!”她扬声叫道:“采玉进来,给江糜芜验身!”糜芜瞥她一眼,勾起了红唇。屏风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采玉正在里面查看糜芜,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屏风上,是不是她?少顷,采玉走出来,崔道昀不自觉地坐直了,就听采玉怏怏地说道:“没有红斑。”作者有话要说:老崔:你才是绿头巾,你们全家都是绿头巾!老崔:朕心里苦啊……第88章没有红斑?郭元君脸上的得色顿时一扫而光, 怎么可能没有?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没有红斑!崔道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是她,今后他对着她时, 再也不必纠结惆怅。没有红斑。崔恕淡然的目光看向屏风, 当时她那样笃定地笑着,他就知道, 她身上不会出现那块红斑。如今, 皇后没有了处置她的借口,就看皇后接下来会如何出招。四联屏风后面人影一闪,糜芜轻盈地走了出来, 向着郭元君嫣然一笑:“早说了不是我, 偏不信。”恰似浓云撕破,乍然投下来一缕阳光, 崔道昀觉得气息顺畅了许多, 慢慢地露出了笑容。郭元君绷着一张脸,狐疑地转向采玉:“你可看真切了?果真没有红斑?”“没有,”采玉最知道她的脾气, 心里一阵紧张,硬着头皮说道,“左边右边都看了, 没有红斑。”“不可能!”郭元君断然说道。她是确认过糜芜肩上有红斑以后, 才煞费苦心筹划了这一幕,怎么可能没有?!难道采玉也被收买了?郭元君此时恨不得亲自扯了糜芜去查验,然而自己的身份摆在这里, 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一个民女拉扯,当下一指汤婆子,道:“你去,再给她验一遍!”汤婆子哪里知道轻重?立刻就要上前拉扯,糜芜一把将她推的一个趔趄,笑道:“你也配!”“皇后!”崔道昀站起身来,神情冷肃如冰,“你是后宫之主,行事该当自重些,不要总做这些有失身份的事!”这话说的极重了,郭元君涨红了脸,一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只是咬着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朕倦了,”崔道昀伸出一只手搭在崔恕胳膊上,“六皇子扶朕回去,其他人等全部退下!”跟着看了眼糜芜,温声道:“你也回去吧,今天的事,委屈你了。”糜芜连忙跟上去往外走,走出几步后,回头瞥了眼郭元君,又是一笑。皇后到现在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吧?四天前,闻莺殷勤着要服侍她洗浴的时候,她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平时服侍她洗浴沐发,乃至贴身衣物换洗这些事情,她都是交给拾翠做的,闻莺素来只是做些粗活计,这时候突然献殷勤,非奸即盗。糜芜非但没有让闻莺服侍,亦且多了个心眼,连平时就寝起床之时,索性都不让闻莺靠近,私下里却交代了拾翠,这几天要加倍跟闻莺亲热些,弄清楚她打的是什么算盘。果然,又过一天拾翠便来回话说,闻莺给了她一盒香膏,说是能祛斑点,送给她使,又向她打听糜芜身上有没有斑点。糜芜立刻想到,人身上的斑点,就像记号一样,皇后多半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想要确认,可她天生一身白皙光滑的好肌肤,一个斑点都不曾有过,看来要让皇后失望了。但是,她怎么舍得让皇后失望呢?自然要给皇后一个满意的答案。几天下来,拾翠慢慢套出了闻莺的话,皇后想要的是肩膀上的红斑,糜芜便用胭脂在两边肩膀上都画了一块斑点,又在换衣服时“无意”中让闻莺看见,果然今天,便派上了用场。郭元君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两颊上甚至眼皮上,都闹哄哄地红了一大片。原本只是觉得她可厌,倒也并没有更多留意,此时却恨不得立刻让她死在眼前,才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眼看皇帝已经走到殿门口,郭元君突然开了口:“永熙三年六月,苏婵丧夫之后,因为被夫家不容,所以进京投靠嫡姐苏容,也因此得到机会与苏容的丈夫顾英和有了私情,以至于珠胎暗结,生下一个女婴,苏婵知道此事一旦披露,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改了女婴的生辰,对外谎称是自己先夫的遗腹子,取名柳挽月。”崔道昀停住了脚步。苏婵,顾英和,他当初的猜测是对的,柳挽月果然是他们的私生女。只是,皇后在这时候说这个,是为了什么?糜芜跟着也停了脚。怎么,她的身世翻不出什么花样了,所以又转去揭挑惠妃的身世?这个皇后,究竟想要做什么?“永熙十一年,苏婵私情败露,被苏容下药毒死,苏容本想连柳挽月一起杀掉,却被顾英和拦下,夫妻两个商议之后,最终将柳挽月送到尼姑庵带发修行,一直到仁和元年,也就是陛下即位那年,柳挽月逃出尼姑庵,偷偷跑回京城,勾搭上了当时的忠靖侯江嘉木,”郭元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道,“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顾梦初的丈夫。”崔道昀压抑着心中的闷痛,转回身沉声说道:“惠妃的私情,皇后方才已经煞费苦心向朕证实过了,怎么,还要让朕再听一遍吗”糜芜的目光不觉看向顾梦初,就见她红肿着脸颊站在那里,听见这话时,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惊恐害怕中似乎还夹杂着愤怒,糜芜想起当初她对自己的厌憎,顿时明白了,当初只怕顾梦初也以为她是惠妃与江嘉木的私生女,所以才那么恨她。郭元君见引得皇帝回头,心头的愤懑顿时轻松了许多,于是淡淡一笑,轻快地说道:“不止是这些,还有别的事,也需要陛下听一听。”“父皇,”崔恕直觉有诈,立刻向崔道昀说道,“陈年旧事,多说无益,您身体要紧。”崔道昀缓缓地吸着气,平复着再次被打乱的心绪,许久才道:“好,走吧。”他迈步再走,郭元君立刻道:“顾贵媳妇,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扑通一声,先前站在顾梦初身边的一个婆子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说道:“仁和三年,就是惠妃娘娘封妃那年,惠妃娘娘打发人给我家老爷、太太送东西,没过两天,我家老爷跟太太都暴病死了。”“她是当年苏容房里使唤的丫头,陛下,惠妃打发人送去的,就是让苏容和顾英和自行了断的命令。”郭元君慢悠悠地说完,跟着转向了顾梦初,“顾氏,江嘉木也是这样被惠妃逼死的吧?”到此时糜芜心中已经雪亮,惠妃进宫之后很快专宠,当时就连皇后也得给她几分面子,她有无数法子能让整个顾家粉身碎骨,苏容和顾英和为了不连累家人,也只能双双给苏婵抵命——难怪先前顾梦初以为她是惠妃的女儿时,口口声声说她娘害死了苏容。顾梦初立刻双膝跪倒,连连向崔道昀磕头,大声分辩道:“陛下,民妇冤枉啊!民妇的丈夫跟惠妃娘娘根本没有私情,皇后娘娘被人蒙蔽了,那些人都是诬陷!”她磕得十分用力,额头上很快就见了血,糜芜从未见过她这幅模样,心中竟有些怜悯。其他那些人都能说实话,唯独她不能,因为犯了欺君之罪的,是她的丈夫,假如她说了实话,整个江家,尤其是她一心维护的苏明苑,肯定都要粉身碎骨。郭元君淡淡一笑,道:“就算你不说,也有别人知道。采玉,带宁嫔!”崔道昀此时心中越来越疑惑,皱眉说道:“惠妃已经亡故,皇后只管追问这些旧事做什么?”糜芜心中,乃至崔恕心中,此时都是同样的疑惑,惠妃已死,就算她干过再多不法之事,又跟此时的局势有什么关系?说话之间,宁嫔已经带到殿中,郭元君一个眼色,宁嫔苍白着脸说道:“陛下,惠妃姐姐曾跟臣妾提过,她认识的一个人在投亲的时候被亲戚强/暴……”“不,没有,都是诬陷,都是诬陷!”顾梦初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跟着一头向墙上撞去,“民妇愿用一死来证明我家老爷的清白!”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一头撞在墙上,顿时没了声响。崔道昀觉得胸口一阵发闷,沉声道:“皇后,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陛下还不明白吗?”郭元君微微一笑,幽幽说道,“苏婵是被顾英和用强占了身子,生下惠妃后又被苏容毒死,惠妃之所以搭上江嘉木,是想报复苏容唯一的女儿顾梦初,惠妃应该还打算借江嘉木之手,除掉苏容夫妇和顾梦初,只可惜,江嘉木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根本不能遂她的心愿,所以惠妃后面,又盯上了陛下。”“仁和二年九月,江嘉木管着内苑酒库,月初开试清酒,照例要送给陛下尝新,惠妃扮成送酒人,借机见到陛下,诱骗陛下把她的名字加进了选秀单子。”顾梦初看着崔道昀,眼中都是嘲讽,“陛下,惠妃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您,可叹陛下这些年,还把她看得如珠似宝。”“噗”一声,崔道昀吐出一口黑血,跟着身子一晃,晕倒在崔恕怀中。殿中顿时大乱,崔恕立刻道:“汤升,请太医!”郭元君神色淡定,有条不紊地吩咐道:“采玉,速速请太子过来主持大局!”“陛下病重,此时不可受惊扰,临阳郡王,你传令下去,诸皇子和各宫嫔妃都安分在家等消息,不得擅入福宁宫惊扰陛下!”“六皇子,”郭元君最后看向崔恕,淡淡说道,“把陛下抬去寝间歇着。”崔恕冷冷看她一眼,跟着将崔道昀抱起,大步走向间壁的寝间。一片忙乱之中,糜芜心中一个声音越来越清楚,皇后不是为了对付她,也不是揭发惠妃,皇后要的,是击倒皇帝,趁乱扶太子上位!她趁着混乱飞跑去寝间,急急向崔恕说道:“快想法子,皇后要害陛下!”可崔恕此时,一个字也没听见,他的目光盯着床头摊开的一个簿子,那是皇帝的起居注,翻开的那页标注着十数日里的情形,每一日都写着“独寝”。作者有话要说:老崔:朕心里苦啊……第89章瞬息之间, 形势巨变。皇帝到第二天一早仍旧昏迷不醒, 太医院的太医尽数聚在福宁宫商议诊治,然而试遍了各种办法, 都苦于皇帝在昏迷中不能咽下汤药, 因此迟迟不见好抓。众太医束手无策,只得日夜守在病榻前, 绞尽脑汁想着医治之法。诸皇子和各宫妃嫔听见消息后, 个个心急火燎,着急想要去福宁宫看个究竟,可皇后却在此时下令, 为了不惊扰皇帝养病, 除太子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得前往福宁宫, 亦且不得外出, 必须在宫中守着,以免皇帝醒来召见。皇子们身份尊贵,对皇后这道不合情理的命令心中都是埋怨, 二皇子崔奕琛是个莽撞的,吵嚷着要向皇后问个清楚,急得还被困在房里绣金刚经的胡昭容一连打发七八个人给他传信, 要他老实些。末后消息传来, 原来其他皇子还能在自己住所里自由走动,唯有崔恕被限令只能待在寝间中不得外出一步,门外还有虎贲卫看守着, 处境十分惨淡——崔恕先前数次与皇后作对,如今皇后是跟他算账了!众皇子心里掂量着,这才打消了跟皇后理论的念头。嫔妃们素日被皇后管的死死的,自然不如皇子们硬气,连埋怨都不敢有一声,只是各自在屋里待着,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先前最宠爱的江糜芜,已经被皇后关押在永巷中,即将被处死。那个小妖精终于要倒霉了?原本攒在心里的一肚子酸意顿时都成了幸灾乐祸,虽然自己也出不去门,然而听见这个消息,妃嫔们还是一个个笑逐颜开。第二日早朝时,崔祁煦便依照旧制暂时主持朝政,那些镇国公府一系的官员在垂拱殿中慷慨陈词,只说此时边地还有战事,万事都需要有人处理,太子应当毅然担负起监国之责。崔祁煦推辞了几番之后,勉为其难地接受进谏,暂时监国。只是明眼人都知道,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崔祁煦做主,可真正能做主的那个,是皇后,因为崔祁煦主持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郭思贤放出刑部大牢,恢复旧职。散朝之时,一些原本还在犹豫观望,不知道是否应该将前程改押在异军突起的六皇子身上的朝臣,顿时拿定了主意,皇帝前些时日身体就不好,这次更是昏迷不醒,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太子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更何况皇后控制着后宫,镇国公又已经东山再起,六皇子被困在永福宫里出不来,连早朝都没上,还能有什么前途?自然还是支持太子!崔祁煦昏头昏脑地处理了老半天政务,原本还有些胆怯,后面被众官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了许久,胆子渐渐也大起来,原来理政也不算很难,看来皇帝昔日总是挑他毛病,都是因为偏心崔恕,有意打压他的缘故!“不错,你父皇年纪大了,容易受人蛊惑,分不清好歹,”郭元君说道,“唯有母后和你外公,从来都知道你是最能担当大任的一个,煦儿,你好好干,母后将来还指着你呢。”“儿子定然不会让母后失望!”崔祁煦意气风发地说道。“眼下朝中还有些人心里向着崔恕,煦儿,你不可大意,”郭元君又道,“以母后之见,你该找一个能服众的重臣在你身边帮衬着,定一定那些人的心。”崔祁煦想了想,疑惑地问道:“母后是说镇国公吗?”郭元君暗自懊恼他的迟钝,只得挑明说道:“自然不是,煦儿,你亲自去一趟谢家,把谢太傅请进宫吧,唯有谢太傅在你身边坐镇,人心才能安稳。”太傅府中。外书房双门紧闭,谢庭居中坐着,沉声向谢霁说道:“如今后宫已经在皇后的控制之下,诸王和六皇子都被软禁,前朝由镇国公把持,只怕那些人不想让陛下醒来。一郎,眼下咱们最关紧的,就是想办法保护陛下。”谢霁道:“二郎在禁中,诸事便宜,我已经捎信嘱咐过他,他一向机灵,应当会有应对之策。”话音刚落,便有心腹家人跑来,敲着门说道:“老太爷,大爷,老爷的稷山书院被查封了,老爷困在山上不能出来!”谢庭看了眼谢霁,淡淡说道:“看来,是要对谢家下手了。”他是朝中最重要的老臣,人望所在,太子想要顺利交接,必须取得他的支持。果然没过多久,家人再次飞跑过来,道:“老太爷,东宫派人传信,太子殿下少顷就要亲自过来接老太爷进宫!”“祖父!”谢霁心里一紧,眉宇间便带出了担忧之色,“要么您托个故,想法子躲过去?”“谢家历代忠良,从未有过临事退缩之人。当此动荡之时,你我身为谢氏子孙,自当为君为国奋勇向前,决不可顾惜自身。”谢庭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一郎,随我去迎接太子殿下。”两刻钟后,崔祁煦亲自扶着谢庭走出谢家大门,又将谢庭请在车辇之上,慢慢向皇宫的方向驶去,谢霁在门外跪地相送,心情沉重到了极点,如今皇帝生死未卜,祖父和父亲都被皇后控制,崔恕又毫无音信,该当如何是好?秾华宫中。采玉微红着脸颊走进殿中,向郭元君回禀道:“娘娘,谢校尉求见。”“哪个谢校尉?”郭元君一时想不起来,问道。“金吾卫的谢临,太傅府的二公子。”采玉心里想着方才谢临轻言细语跟自己说话的情形,心头如同小鹿乱撞,轻声道,“谢校尉说,有要紧事要回禀娘娘。”谢庭的二孙子?岂不是跟崔恕交情不错的那个?郭元君想了想,道:“让他进来。”门外,谢临听完采玉的话,笑着说道:“多谢姑娘。”采玉看着他闪亮亮的一双桃花眼,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连忙说道:“我名字叫做采玉,谢校尉以后叫我的名字就好。”“好。”谢临爽朗一笑,道,“多谢采玉姑娘。”他快步向殿内走去,到近前时躬身一揖,朗声道:“谢临见过皇后娘娘。”郭元君淡淡说道:“你有何事要见本宫?”“娘娘可否屏退左右?”谢临道。郭元君想了想,摆一摆手,左右伺候的人瞬间退了个干净,谢临这才说道:“臣愿做说客,说服太傅为太子殿下所用。”他倒是见机得快。郭元君颔首道:“很好,等你做成了,本宫自然重重赏你。”谢临微微一笑,道:“臣不求加官进爵,只想向娘娘要一个人。”“谁?”“江糜芜。”谢临道。郭元君怔了一下,跟着嗤笑一声,道:“想不到谢氏的子孙里头,还有为了女人求到本宫跟前的!”谢临笑了下,脸上毫无愧色:“先前江糜芜未进宫时,臣就与她有些旧交,一度还想求娶。臣听闻她如今犯了事,娘娘要处死她,娘娘,如今她对于娘娘来说没有任何威胁,臣却喜爱她的美色,不如赏给臣,臣一定尽心竭力,为娘娘效命!”原来就连谢氏子孙,也有为了美色向人低头的。郭元君嘲讽地一笑,她固然很想杀了糜芜泄愤,不过若是能用她换得谢家的支持,暂且不杀也行。郭元君淡淡说道:“原来在她江家时,跟你也有瓜葛,还真是人尽可夫。罢了,一个女人,不值什么,只要你能说服太傅甘心效力,本宫就把她赏给你。”永巷中。昏暗狭小的房间里,只在墙的最高处开了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窗,糜芜站在小窗下,紧皱双眉。皇帝眼下应当还没醒来,否则不至于不来救她,那么崔恕呢?以她对他的了解,崔恕绝不至于毫无防备,为何他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小姐!”王嬷嬷嘶哑着声音叫她,“太太有些不好了,小姐,我求求你了,你想想办法,救救太太吧!”昨日郭元君下令将她们三个关在一处,顾梦初撞墙之后虽然没有致命,但伤口一直流血不止,郭元君并没有让人给她处理,这么耽误了一天多,此时眼看着命在旦夕。糜芜走到近前,就着暗淡的光线看了看,包扎伤口的布条已经渗透了血迹,如果再不医治,单单流血就能死人。这包扎没法用了。糜芜拽住衣衫下摆用力一扯,嗤啦一声撕下一大块布料,跟着取掉顾梦初额头上被血浸透的布条,重新包扎了,牢牢扎住。“小姐,你在宫里这么久,肯定有法子,你救救太太!”王嬷嬷抽噎着哀求道。“我能有什么法子?”糜芜道,“你也听见皇后说了,要处死我呢。”王嬷嬷六神无主,正在惶恐时,门突然开了,谢临站在门外,向着糜芜一笑,道:“走吧。”竟然是谢临。糜芜也是一笑,轻快地向外走去,王嬷嬷扑通一声跪下了,向她连连磕头:“小姐,我求求你了,救救太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