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新同桌,开学第一次见面就对他说了两句话,一句出来,一句起来。柳小满在心里嘀咕。现在都要上课了,人也没回来。在新凳子上稳稳当当地坐好,他把夏良的凳子拉回来摆正,顺手把上面的半个鞋印也擦了擦。第3章打铃了教室里也闹哄哄的静不下来,而且好几分钟过去了,闹哄哄的动静似乎也没有要消停下去的意思。咱们班主任谁啊,还来不来了?前面李猛的同桌上完厕所从后门溜进来,本来猫着腰,一看讲台上没人立马直起身子晃荡着过来。外面走廊上静得差不多了,不知道哪个神仙班甚至已经传出来读书的声音,好像只剩他们班还没人搭理。不会是黄四海吧?李猛问,嘴里嘎嘣嘎嘣地不知道嚼着什么。不能,他同桌摇摇头,我刚还看见他进13班了。他去13了?那看来学校还是爱护我们的。李猛从书包里往外掏了几块糖,给前后左右分别扔了一块。扭头给柳小满的时候,他瞥了眼夏良的座位,又空又光的,还是没往上扔,两块都搁在柳小满桌上。谢谢。柳小满没拿起来吃,先谢了一句。你这话说的,李猛同桌没他这么客气,啪一声直接把糖纸挤爆,跟李猛一样在嘴里嘎巴着,人13班全是艺体生,跟咱就不是一个单位,黄四海年年带体育班,跨过13班来折磨咱们那也说不过去啊。也是。李猛点点头,一条胳膊往凳子靠背上一架,拧着身子回头跟柳小满说话,哎柳小满,你成绩挺好的吧?是啊我也记得,他同桌也架了条胳膊转过来,跟李猛俩人照镜子似的摆出一样的姿势,一左一右地问柳小满:你怎么能沦落到跟咱们一个班了?我记得你去年期中还是月考,还上光荣榜了?李猛又说。期中,他同桌接着说,我们班主任还在我们班夸来着。他俩一唱一和的,柳小满只是笑笑,摇了下头说:没,凑巧了。说完他继续翻书看英语单词。其实我也想知道。柳小满在心里想。他耳朵边儿响起早上樊以扬那句挺好的,被新同学新氛围带动起来的情绪又有点儿没落。樊以扬他们那样的重点班,这种时候肯定早就进入学习状态了,哪还有时间会这样笑笑闹闹的。人跟人的差距好像是老天爷用尺子丈量好了的,距离只会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越拉越开,永远没有补上的那一天。我说你们这些学霸真有意思,李猛的同桌曲着指关节在椅子靠背上敲敲嗒嗒,越是成绩好越爱装,我要有你那成绩我早上树了,谁问我我都砰,砰!柳小满还在寻思为什么成绩好要上树,两声挺使劲的拍门声,让班里的哄闹声戛然中止。李猛和他同位赶紧坐正回去,柳小满听见李猛操了一小声,飞快地说:尚梁山!他还不如黄四海呢!尚梁山这名字,柳小满模模糊糊地有点儿印象。好像也是是体育组的老师,因为名字奇葩,上课比较事儿多、婆婆妈妈、一根筋被以前班里的同学念叨过几次。他不用上体育课,也对老师们的八卦没什么兴趣,所以一直偶闻其名,对不上人。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到了。他往讲台上看,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背着手站在门口,眉头皱得像张揉皱了的砂纸,沉沉地扫视着全班。至少扫了两分钟那么久。因为在骤然的安静过后,又有人比如李猛和他同桌这样的,头抵着头切切嘈嘈地想说小话,这老师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盯着说话的人。一个人一个人地盯过去。估计班里有不少人是他带过的学生,被他的目光一扫,不少人都搓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直到把全班都盯了个遍,班里连稀里哗啦挪凳子翻书的声音也消失了,他才一步一跺地,跟头黑熊一样从门口跨上讲台。尚。他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字。我姓尚,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认识我,我也认识你们不少人。尚老师两手往讲台上一撑,开始自我介绍。体育老师真的能做班主任么?班里不少人心里嘀咕。尚梁山立马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我们我,和你们、和这整个12班,从今天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他说着,停了一下,抬起胳膊看了眼手表。八点二十七,他一板一眼地念出时间,从这一秒开始,我要你们每个人心里都树立起一个观念。什么观念呢?尚梁山停了停,背着手在讲台上转了两圈,似乎在等一个知音。可惜没人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柳小满脑子里还在不受控地跑着题:尚梁山,这名字尚老爸不知道是怎么打算的。这个观念就是,集体没人接话,尚梁山只能自己把后半句接下去,荣誉感。这话被他说得莫名用力过猛,尾音刚落地,就不知道是谁闷着嗓子笑了一声。有些时候也就是这样,按理来说该紧张的氛围,反而被演化成说不上来的可笑。而笑这个东西,又从来都是一传十十传百的。尚梁山在讲台上把他的砂纸眉毛拧得更深。他敲了敲讲桌:是谁在笑,站起来。你们距离高考只有短短的一年半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的人,不能不说你没心没肺。他又走到门口拍了拍门。听听,对面高三的在干什么,别的班又在干什么,你们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尚梁山问。柳小满的目光本来顺着他走,闻言垂下脑袋逼着自己继续看单词。我很认真在跟你们说话,我试着尊重你们,你们也应该尊重我。尚梁山重新回到讲台前用两手撑着,毕竟以后我要一直带你们到高考,谁也不要做得太难看。在这个班里,我只需要看见你们在学习,谁不想学习,那就去操场上跑一百圈。他很认真地说。如果说前面那些话,柳小满还觉得多少像是一个高中班主任会说的话,到了这一句,他终于彻底感觉出末尾班级在师资配置上的明显差距了。这哪像个有资历的班主任该说的话。班里同学们估计跟他想得一样,瞬间又开始窃窃私语。安静,安静。尚梁山眉头叠得像切糕,在讲台上拍桌子。李猛借着抓头发的动作扭过半张脸,做了个我服了的表情。柳小满看着他,突然觉得前路挺茫然的。令他茫然的行动还在继续。尚梁山拿出了他上体育课时的习惯,照着花名册一个个点名,点到的学生要站起来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他美其名曰要加速新班级新同学们之间的了解。这种耗时间又让人害臊的集体自我介绍,柳小满只正经经历过一次,还是在初中开学的时候。但是每个同学的自我介绍他还是认真听进耳朵里,记了下来。跟任何一个班级一样,大部分人都表现得普普通通,能让人记住只有最活跃的的几个。在现在的12班里大概只有三个,韩雪璧,鱼头,和柳小满自己。韩雪璧仿佛演讲一样的自我介绍把全班人都看傻了,她昂首挺胸,字正腔圆地把自己高一以来担任过哪些班级职务数了个遍,最后还不忘提一把自己曾经的好战友鱼头。很好。尚梁山止不住地点头,在她的名字后面标了好几笔,直接让她在正式竞选班委之前先做临时班长。韩雪璧严肃地承接了这个委任,下巴颏严肃又紧绷绷。反倒是李猛,真到在众人面前表现的时候,他跟个小丫头一样,嘴里跟吃了个枣似的囫囵过一句我叫李猛,就缩着屁股坐下了。至于柳小满,他已经习惯了,点到他名字的一瞬间,全班人的目光唰地集中过来,他只用说一句大家好,我叫柳小满,别的什么都不用说。你是,以前8班的吧?尚梁山的目光在花名册和他的脸上、胳膊上来回移动。嗯。柳小满点了下头。你坐那儿能看见么?尚梁山问。柳小满看了眼黑板上清晰的尚字,又点点头:能。坐下吧。尚梁山朝他摆了下手。夏良。念到最后这个名字,尚梁山明显停顿了一下。从花名册上扫视全班,他的眉头又扭起来了。夏良人呢?他问。班里人的目光又齐刷刷标到最后一排。柳小满觉得自己之前一整个学期,也没有今天一节课的功夫露脸露得多。他瞟了眼夏良的书包,只能又站起来说:他来了,又出去了。他去哪了?尚梁山明显有点儿不悦,刚问完又接了句:你跟他是同桌?柳小满先摇摇头:不知道。又点点头:嗯。等他回来让他去办公室找我。尚梁山没再说什么,下课铃打过一会儿了,走廊上其他班的学生好些都在探头探脑往班里看。他把花名册卷成纸筒,背着手出了教室。班里哀嚎一片。夏良一直到第二节 课下课后才回来。柳小满是先闻到他的味道,接着听见身边凳子被拖开的动静,这才抬眼看见旁边坐下的人。不是什么好闻的味儿,烟味儿。早上还没有,现在也不明显,但能随着动作丝丝缕缕,若隐若现地往鼻子里钻。两节课没来,就是抽烟去了?夏良坐得很松垮,凳子比他往后多拖出半截,两条长腿搁不下似的叠着脚腕,一只手拿着手机不紧不慢地打字,另一只手正从兜里往桌斗里掏着什么,扔进去。柳小满下意识看他的手,就看见那只手在桌兜里顿了顿,跟着,从桌斗里掏出一小袋茶叶蛋。这下柳小满也顿了顿。夏良看着蛋,也顿了顿。早上吃茶叶蛋不稀奇,但他还真是头一次见谁一大早吃六个蛋。夏良用视线飞快地点了一遍。这个数儿也太虎了。你的?他扭头看柳小满。啊。柳小满答应一声,他竟然把茶叶蛋给忘了。先把手上的圆珠笔倒过来在书上磕了磕,收起笔头,他想伸手把蛋拿回来,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余光看见桌角上李猛给他的两颗糖,他犹豫了一下,张张嘴说了句:你想吃可以吃。夏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把一袋子蛋甩回柳小满桌上。望了望自己手心沾上的水渍,他有点儿不耐烦地又问柳小满:纸,有么?有。柳小满把茶叶蛋塞进桌斗,忙拉开书包往外掏纸。他带的不是一小包的纸巾,是饭店用的那种成卷纸。夏良至少有五年,没见过谁带这种纸来学校。茶叶蛋配卷纸。身上还有股说不上来的烟油味儿。他看着柳小满手忙脚乱地往外扯了半天,书包里跟装了个轱辘似的,拽不断也没个头,皱皱眉毛,直接自己上手掐了一截儿,在手心里攥了两下,随手抛在桌上。柳小满又拽了两把,把夏良的桌斗也擦了擦,捏起桌上的纸团一块儿去卫生角扔掉,坐回来老老实实把多出来的半条纸塞回书包里。班主任让你去办公室找他。塞了一半,他终于想起来这个正事儿。谁。夏良抬手把窗户推开。尚老师。柳小满想想,又补充:尚梁山。嗯。夏良好像没当回事儿,既没抬眼皮也没抬屁股,从另一个兜里摸出根耳机线塞进耳朵里,拉上外套帽子往桌上一趴。这是不打算去?柳小满隔着帽子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两眼,也不想跟他多说,轻轻摁出笔头继续做题。叩叩。一道选择题还没看完,窗户玻璃又被敲了两下。柳小满心想自己是不是也该弄个耳机戴上,就听见樊以扬带着笑的声音喊他:小满。他立马抬头看过去,樊以扬两条小臂交握着撑在外面的窗台上,眉眼弯弯地看他。扬扬哥。柳小满也笑起来,直起身子往前倾了倾,你怎么过来了?樊以扬拎了拎脖子上挂着的蓝色带子,把查操值日生的小牌子勾起来给他看。路过。他说,顺便找找你的新座位。神仙路过,跟他搭档的另一个男生呼扇着手里的查操表大声说,他们学霸都管拐了一层楼叫路过。樊以扬没理他,朝柳小满眨眨眼。柳小满不好意思地又笑笑。你这次没靠窗?樊以扬看看趴得什么也没露的夏良,问。啊,没坐。柳小满不想提这些,随口应了一声。这次他没敢把茶叶蛋忘了,抓紧从书包里又掏出个没用过的小塑料袋,包起桌斗里的茶叶蛋站起来想给樊以扬。扬扬哥给你,我爷要我带给你的。窗户和他的座位间隔了个碍事的夏良,他怕碰着他,胳膊抻直了从夏良脑袋顶上往外递。不用,我吃过了,你自己吃。樊以扬看都没看,直接摆摆手给他往回推了推。我也吃了。柳小满还是想给他。什么啊?他身后的男生伸着脖子看过来,我没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