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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1 / 1)

你的胳膊怎么回事?啊,那你只跟爷爷一起生活,父母呢?天呢。两问一叹,然后可能会说点儿安慰的话,像是完成一篇读后感,或是发表看故事的感言。他真的已经尽可能做到对自己最大限度的坦然了,也宁愿听故事的人能用他的态度来对待他,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但像夏良这样,对他胳膊一句话没提过的,他自己都忍不住好奇。毕竟是喜欢的人,对于喜欢的人,就是更想知道他的生活,也更想把自己都剖开让他知道。真就不想知道为什么?还是说已经从李猛那儿知道了?这回换成夏良在旁边靠着,他望着柳小满想了想才说:可能我从心底里就没觉得你跟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样,还真没多琢磨过。也不能说没有一点儿好奇。刚听说和刚见到这个名字传遍校园的柳小满时,夏良也想过,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受这么大的伤。从别人的口中多少听到了点儿原因,他记得大概是电击,之后这个初始问题就渐渐被柳小满讨他喜欢的性格所取代了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一个受过那么大创伤的人,成长得没棱没刺,又坚强自立,面对谁都能笑微微的,永远温和,永远乐观向上。与其说更想知道柳小满发生过什么,倒不如说,他更好奇他没有经历过的柳小满的过去。他想知道的从来都是完整的柳小满,而不是柳小满缺失的那条胳膊。柳小满能明白他的意思,别人的好意他总是能明白,他冲着水槽里的碗碟笑了一声,轻声说:我特别喜欢你这样。我哪样?夏良也笑了。你特别好。柳小满回头看着他,认真地说。一点儿也不浪漫的四个字。夏良看着他。但就是这么简单到普通的四个字,他听在耳朵里,心里却丝丝缕缕地荡满了,就像柳小满带给他的感觉,轻轻柔柔,满满当当。他伸手,在柳小满额头上弹了一记。晚上要早点回家吃饭,中午一过,也就没剩多少时间腻歪。太阳光转向了,他们没在电脑桌前继续坐,挨着挤在了小沙发上靠着。柳小满跟夏良说了自己胳膊出事的缘由,其实也就那两三句话的事儿。之后两人又开始学习,夏良膝盖上搁着政治书,柳小满搁着夏良的大题答题稿,连题带知识点地给他大概捋了捋。中间也不知道谁先犯的困,竟然还叠在一块儿眯了一觉。等柳小满再睁眼,窗外都要擦黑了。我送你回去。夏良跟着他一块儿要套衣服。不用,柳小满赶紧拦他,你姥爷该回来了,别让他到了家里乌漆嘛黑的一个人。夏良笑笑,没再坚持。那明天见。他搂着柳小满又亲了亲,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柳小满感觉再磨蹭两下俩人又得起状况,赶紧拽着书包袋子走了。其实他坚持不让夏良送他,除了考虑到夏良姥爷,还有个让他右眼直跳的因素。樊以扬。柳小满有种直觉,就凭他一贯的运气,以及跟樊以扬家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的习惯,回家时必然会遇上小满?走到宋叔超市门口,樊以扬拎着一瓶酱油从里面出来了。啊。柳小满下意识脖子根儿一烫,今天跟之前还不一样,今天在夏良家他连裤子都开了,心虚指数至少上升二百来点。扬扬哥,他停下来喊了一声,不敢看樊以扬的脸,就歪头盯着他手上的酱油瓶子,买酱油呢?你去学校了?樊以扬望着他。看来爷爷按他教的那样说了。柳小满点点头。樊以扬没有立刻说话,盯着柳小满看了一会儿,很轻地叹了口气:爷自己在家呢,中午千拉万拽地把他请过去吃了顿饭,吃完就回来了,刚上去再叫他说什么也不去。等我呢,我跟他说了晚上回来吃。柳小满笑着眯了眯眼,心虚是心虚,樊以扬一家对他和爷爷真的没话说,他非常感激。回头我去谢谢叔叔阿姨。他动动脚打算上楼。要按平时,他这么说樊以扬肯定让他得了吧,但今天果然处处都不一样,他脚还没迈开,樊以扬挺认真地接了句:别回头了,吃完饭就去找我吧。啊?柳小满眨眨眼。这么急?爷爷中午在人家吃太多了?有点儿事儿跟你说,顺便给你拿一套卷子,我看你练习都做得差不多了。樊以扬说,他这时候才终于有了点儿笑模样,快考试了。好,那我吃完饭过去。柳小满只能点点头。上去吧。樊以扬拍拍他,拎着酱油走了。柳小满一颗心掰成三瓣儿在肚子里蹦着,心想樊以扬绝对是发现什么了,不然不能这么严肃。但是也不该啊,他早上去找夏良也没遇上樊以扬,横不能他听爷爷说自己去学校了,跟着去找了吧?不是没可能,樊阿姨可能会让他去学校接自己一块儿吃饭,樊以扬又说练习练习!柳小满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忙三五并步地拔脚往楼上跑。学校哪还有练习,放假了,要带的都让他带回家了。在楼道里就能闻见家家做晚饭的油烟香气,推开门,味道更香了,他都没来及去跟爷爷打招呼,边蹬鞋边喊爷我回来了,爷爷的声音朦朦胧胧的,像是在房间打电话,也没理他,他就直接跑进房间。摁亮灯管,夏良给他的手机果然在枕头底下露着一个角。哎柳小满叹了口气,摘掉书包坐在床沿上,把手机往里推推。太大意了,早上随便往枕头底下一搁就走了,忘了检查检查。扬扬哥有得叨唠了。本来还想仰在床上伸伸懒腰,再苦恼半分钟,爷爷那边突然带着火地喝了一声你回个屁,语气还很激烈,他连忙坐起来,摸去爷爷房间往里看。爷?他试着喊了一声。电话已经挂了,爷爷也正连咳带喘地从屋里出来,坐在凳子上就一阵呼哧,还摆摆手表示没事。柳小满知道这是给气呛着了,忙去给他倒热水。端着茶缸子出来放在桌上,他给爷爷顺顺背,又问:怎么了,气成这样?爷爷还是没说话,咳嗽缓下来端起茶水喝着,脸色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难看,不知道在沉思什么。柳小满心里有点儿慌,爷爷不说话他也不敢追着问,听那一锅菜还在锅里咕嘟着,就去厨房把火给拧小,没忍住想这要是夏良,估计顺手就能给做了。等他从厨房再出来,爷爷终于说话了。你爸来电话了,爷爷抬眼看着他,说要回来。第69章啊。柳小满愣了愣。爷爷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说,柳小满也没说话, 回厨房里拿拿筷子拿拿碗, 进进出出了几趟,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回来?脑子里被这句话塞满, 又乱糟糟的没有思路。明明中午他还在跟夏良说着这两个关键词, 我爸、不回来等等。现在关键词之一从否定句变成了肯定句,他却一头混沌,既没有思绪也没有情绪,只是麻木的重复。回来?回来干什么?回这个城市,还是要回家?爷爷沉默着又喝了两口热茶,去把锅里的菜给收拾出来。直到爷孙俩坐上桌子准备开饭,爷爷才给他倒了一杯果汁,笑着叹了一声:对于你们来说就是新的一年了。柳小满也笑笑。说是想回来过年。爷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柳小满知道这是在说他爸, 又啊一声,望着碗里发怔。过年。今年过年早, 从现在到过年, 算到顶也就三周。他还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拎筷子吃菜。吃完饭把碗筷都收拾完洗干净,跟爷爷说了一声,柳小满拿着错题集去找樊以扬。本来他不想这么早去, 想不到樊以扬如果要质问他手机的事儿, 或者万一问了更深的、让他始料未及的问题,该怎么办。但现在的心情跟刚才不一样了。现在他知道他爸要回来了,这个信息就像一颗掉在水盆里的黄豆, 开始并没什么大波澜,只是噗地响了一声,却随着吸水一点点泡开,泡胀,胀得他不管想不想在意都不得不在意。它就在那,就明晃晃地在那。他想看不到,但它就是胀在眼里,胀在心里,胀得他毫无心情去想别的事,只觉得心里湿胀胀地发闷。樊以扬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陪他经历过一次次变故,比谁都清楚他家里的事。陡然得到这种消息,除了去找樊以扬,他想不到该怎么排解自己的心情。临出门之前他给爷爷打开了电视,电视里咿咿呀呀唱着听不懂的戏,他又回头看了眼爷爷。爷爷背对着他坐在阳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肩膀和背脊都垮着驼着,看起来羸弱又瘦小。柳小满想起来他刚出事的时候,他妈他爸接连着离家的时候,爷爷也总这样坐在阳台,沉默着不发一言。不过那时候他还有着健康的体魄,手上还会夹着烟,像个壮年一样,肩膀稳稳的。现在他已经很老了。比实际上的年龄还要苍老的老。柳小满突然觉得恍惚。爷爷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小老头了呢?跟他自己的爸不一样,这么些年,爷爷身为父亲,肯定很想念自己的儿子吧。到樊以扬家的时候他们也刚吃完晚饭,樊妈妈在厨房洗碗,柳小满隔着门就听见她喊我占手,来个人去开门啊。开门的人是樊爸爸,见到柳小满抬着眉毛笑了笑:小满来啦?你这时间挑的,刚吃完饭,再早十分钟都赶趟儿。小满来了?樊妈妈从厨房探头出来看他一眼,你这孩子,大中午的去学校,我专门给你蒸的大蹄包,吃了么,没吃给你热热,多吃点儿。说完,她喊樊以扬:扬扬!给小满拿蛋黄酥,我放电视底下了。电视里播着中央台的娱乐节目,樊以扬从房间出来:来了?柳小满一一笑着答话,明明他来过樊以扬家无数次,这次的对比却无比分明。这是一个正常的家,温暖,明亮,友好的家。跟他的家永远都不一样。进了樊以扬的房间,关上门,屋里立马成了另一个小世界。樊以扬没有一上来就提手机的事,他先把柳小满的错题本拿去翻了翻,让他坐下给他讲题。柳小满觉得自己听得挺认真的,樊以扬说得他能明白,也记着了,但是当听见樊以扬喊他小满?的时候,他一抬眼,才发现樊以扬竟然在皱眉。嗯?他答应一声。喊你两遍了,老走神。樊以扬把笔搁下了,你看着我。柳小满看着他。你最近樊以扬开了个头,自己都觉得烦,他知道柳小满懂事,从小到大都懂事,学习从来都不用人提溜着耳朵一遍遍说。可是最近明显松散了,别人可能感觉不到,甚至柳小满自己都不一定能感受到,但是他知道,他太了解柳小满了,柳小满的状态现在从里到外都不对。你最近怎么回事儿?他把声音放得缓和了点儿。柳小满的脑袋耷了耷,抠抠自己的裤子。我给你算算账。樊以扬唰地抖开一张草稿纸。最后一星期基本就是备考,这学期已经结束了,他在纸上画了条杠,在杠上定了几个点,你现在高二,还有寒假,二月份寒假开学,到七月暑假,掐头去尾四个月。四个月十六个周,一周六天课,刨掉清明五一,各种活动,樊以扬在纸上圈了个大大的90,满打满算,你从现在到高三,连一百天的上课时间都没有。柳小满望着这个90。然后这90天里,你每天要匀出半天的时间给夏良。樊以扬看着他。听见夏良的名字,柳小满的脸上动了动。就是这微弱的一动,樊以扬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了。什么手机,道理,都没意义。柳小满的心思现在就不在学习上,全被那个夏良和他花里胡哨的东西给占满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对于柳小满而言,夏良带给他的全都是没经历也没见过的新鲜感,柳小满再懂事也就是个少年,对于新鲜的事物理所当然的有向往。但他不能只是个少年。樊以扬控制着不让自己皱眉。所有少年都可以在这个年龄把心思匀给吃喝玩乐,因为哪怕他们成绩再不堪,再稀巴烂,至少也有两条手,考上几流的学校都能找到个将就的工作,能在未来多多少少看起来体面。柳小满和他们真的不一样,柳小满除了一条胳膊和那个早点摊,什么都没有。他的童年、少年,前面小半截的短短人生已经算是毁掉了,以后的生活真的不能再毁一次。小满,樊以扬很轻地叹了口气,重新让他看着自己,咱们的出路只有高考,你是,我也是。柳小满张张嘴,想说什么,樊以扬打断他:你不能泄劲儿,至少现在不能。马上过年了,好歹最后这几我爸要回来了。柳小满定定地望着他。樊以扬猛地一愣。他第一反应先看向了柳小满的胳膊,然后又盯着柳小满,跟柳小满刚听到这个消息一样,他也有点儿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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