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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1 / 1)

够呛。柳小满摇摇头。平时过年虽然只有他和爷爷两个人,他也不喜欢冬天,不喜欢年岁更迭为爷爷带来的健康流失,但真到了年关,那个氛围该有的还是有,该喜气还是要喜气。今年是无论如何都喜不起来了。别说喜,没哭都算不错。两人说着话,夏良那边的镜头晃了晃,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蹿上来。跟着,镜头底下就出现了小锅胡乱扒拉的一只前爪,和硬往镜头上贴的一张大脸。非想上来,看看我在跟谁说话。夏良笑着说,拨棱两下小锅的脑袋。小锅在他腿根儿上盘了两下,想趴下,夏良支起一条腿踩着沙发沿,向后又靠了靠,让它能舒服地趴在他腿中间。小锅果然趴下了,揣着手继续仰脸盯着镜头。柳小满禁不住想夏良那儿岂不是被焐着了?他瞟了一眼。这都得怪夏良。一对上夏良,思想自动就变得不健康。怎么办呢。夏良的声音把他不健康的思路带回去。他靠着沙发,一只手搭在曲起来的膝盖上拿着手机,另一只手随意地顺着小锅的毛,脑袋微微后仰着看他:想抱你。柳小满跟他隔着视频对望,从天灵盖到心窝,整个人化得稀了糊涂。我也想。他不能说话,只能赧着脸垂垂眼角。还想继续聊点儿什么,柳小满隔着耳机敏锐地捕捉到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他有点儿慌乱地把手机扣进作业里。摘下耳机的同时,听见那头夏良妈妈似乎也喊了一声夏良。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又灌满耳朵,他扭脸去看,开门的不是爷爷,灿灿两只手挂在门把手上,像个猴子一样吊着,要进不进地露出半张脸看着他。总是这样。柳小满都快无奈了。门外的大人好像没注意到灿灿在干什么,还在各忙各的,柳小满跟他对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自觉出去的意思,站起来准备去关门。从站起来到走过去的过程里,灿灿一直挂在门上盯他那条空荡荡的袖子,柳小满站定在门前,刚要去握把手,他脆生生地问了句: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柳小满伸出去的五指像被蜇到一样蜷了蜷。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听过这么直白的问话了。屋里屋外一瞬间变得很安静。梅姨从厨房冲了出来,手上举着一只大漏勺,她眼睛瞪得很大,五官都显得有些狰狞,吼了一声:灿灿!灿灿从门把手上掉下去,一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想不明白自己一句话怎么引起那么大的反应,眨了眨眼有点儿愣。你把他弄过去啊!小满爸也吼了一声,还拍了一下桌子。灿灿被吓着了,嘴巴一瘪又开始哭,梅姨过来薅着他的棉裤上的背带,一把把他拎起来,另一只手攥着漏勺朝房门上带:小满你学你的,姨不让他来烦你了。门板在面前被猛地阖上,柳小满在原地站着,门外是梅姨打孩子的巴掌,灿灿的哭声,他那个爸不耐烦的咆哮,还有爷爷的咳嗽。隔着门的这一边是自己。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残疾,像个外人,像个见不得光的累赘,像个不定时地雷踩一下能引爆一整间屋子的地雷。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因为感冒而迟缓。白茫茫的噪音里,灿灿那句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混合着外面的聒噪一起不断地回荡着。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你为什么只有一条胳膊。是啊,他也想知道。努力让自己坦然,努力让自己不去自卑,努力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跟其他人一样,顶天立地不受另眼地活着,努力让自己接受有残缺的自己。他真的努力了,可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就是他呢?为什么是他,只有一条胳膊?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几秒,可能是一分钟,他吸吸鼻子,坐回桌子前把手机重新拿出来。屏幕上的视频已经断了,他的夏良的对话框里,显示着聊天时长 05:36。第73章房门又被拧开时,柳小满都不想扭头看了, 现在不管进谁他都憋不出个笑来。满啊。爷爷喊了他一声。啊。柳小满应着, 手上没停, 闷头接着做题。爷爷在身后的床沿上坐下, 摸一把他的脑袋。柳小满把笔放下, 转过来对着爷爷。你爸这一家回来,心里不得劲儿吧?爷爷问。没有。柳小满小声说。跟我还装呢?爷爷闷着笑了一声。柳小满很困难地也咧咧嘴。门外梅姨还在骂孩子,灿灿还在扯着嗓子哭,他爸喊了两嗓子也没压下去,索性不管了,把电视音量又调高一圈。柳小满有种错觉,现在他只要推门出去就能走到大街上。知道我为啥,不赶他们走么?爷爷朝他凑近了点儿, 小声问。这问题不好回答,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原因, 这是爷爷的亲儿子, 光这一条就足够了。但柳小满不敢直接这么说,他总觉得如果真的直滚滚地说出来,爷爷会伤心。养了个什么儿子呢?出了事把家扔下跑了,十几年后不声不响地说带人回来, 又这么窝窝囊囊地回来了。他是你爸。爷爷没等他回答, 接着说。柳小满掀掀眼皮看着他。满啊,血是切不断的。爷爷把他的手拉在掌心里,摸了摸, 你是你爸生的,这一辈子都变不了。就像他是我生的一样。他哑着嗓子说。爷跟你说点儿心窝话,这么些年也没跟你说过,老想着你还小。爷爷望着他的眼睛,目光里是让人难受的慈祥,这话今天我就觉着该说,就该今天说,总觉得今天不说就没时间了。他又交代:我只说一遍,想到哪说哪儿,你听过了就可心里,别跟人学,也别老想着,听听记着就得。柳小满突然发现他有好久没这样跟爷爷面对面、长时间地对视过了,明明每天就生活在一起,早起晚归的相处着,爷爷的眼球是从什么时候变得不再透亮,熏黄浑浊,他竟然跟爷爷驼起的脊背一样无知。爷你说。他也攥住爷爷的手。人这个东西啊,得有个家。爷爷把他的掌心摊开,一下下摸着。人得有个地方,不管到什么时候,想回去了都能回得去的地方。不管什么样的人,到了岁数,他都想家。年轻的时候再能跑,跑不动了,最想回去的还是爹妈身边。你爸一样,以后你也一样。他再不争气,再不是个东西,骨头里也流着我的血。人说落叶归根、落叶归根,爷没文化,也知道这话用给你爸不合适,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这十来年我拖着你,哪天我没了,你一个人怎么办?你可能觉得受委屈,别说你委屈,我看你也心疼,能不疼么?这么些年你是我拉扯大的,就从那么点儿大,一口一口地养这么大,你哪儿难受了磕碰了爷不心疼?要是你当年没撑下来,没了,我一个老头儿活到现在,他柳勇跪在地上把头磕烂我都不让他进门。我就死在家里,臭在家里,我也不用他个狗日的尽什么孝。爷柳小满听不得这个,立马就要打断爷爷。听着。爷爷拍拍他的手。那爷不是还有你呢么?我得替你想。我就想啊,他这时候回来也好,爷趁着还能动弹,还能给你规整个家。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们。以后你考上大学了,我不在了,你就飞,飞得远远的,只要你能飞动,飞去哪儿都行。但你不管飞去哪,得有个家。我就怕我的满啊,这辈子这么苦,哪天飞累了,想回头了,连个开门的人都没有,那可咋办哪爷爷像一头苍老的龙一样,眨着眼睛从喉咙深处哽咽了一声。柳小满的眼眶跟着就冒出了眼泪,想抽出手去给爷爷拿卫生纸,爷爷抓着他没放。我早晚有那么一天,没啥避讳的。其实你想想也挺有意思,老天爷这个狗玩意儿,他夺你多少给你多少,那都跟用皮尺量过一样,该给你的,到点了他就得给,该收走的,三更留不到五时。你这一辈子该遇着哪些人,那些人该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出现在你跟前儿,都是有数的。算着我该走了,就把你爸给你送来了。爷爷扭开脸使劲咳了几声,咳完,沙着嗓子又笑了一声。你得记着爷这句话,砍断了骨头连着筋。他能回来,他心里多少就有你。我也看了,你梅姨是个实在人,咋的也比你那个丧良心的亲妈强一点儿。可是后妈后妈,再实在她也占个后,还带个儿子,那就没有不偏向的后妈。以后爷不在了爷爷顿了顿,重新攥紧柳小满的手,眼睛红得吓人,你受点儿屈,咱就忍忍;吃点儿憋闷,咱也别说;你就有口饭吃口饭,好好学习,一定考好,考出去,学得有本事了,去爷地头上放挂鞭,我在地里也能闭上眼。那个小灿灿,这个年龄淘,不懂事,你别跟他一样,长大处好了,这就是你兄弟,关键时候都得互相帮衬着,不让你被欺负爷!柳小满听不下去了,强忍着要哭喊出来的音量再一次打断爷爷。最后一件事。爷爷竖起一根食指示意他小声,然后像个分享秘密的老顽童一样贴近他耳朵边,轻声说:存折,钱,房本,都在这张床底下的柜子里,密码爷都写在小本上,也搁里了。爷爷拍了拍床板。该交代的事儿早几年我就写好了,都在里头放着,等我走了,这房子就是你的。在这间连宽敞都算不上的逼仄小屋里,在他们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家里,隔着门外吵吵闹闹的一家人,爷孙俩头顶着头说悄悄话。全都是我小满的,谁要都别给。很多年以后柳小满依然能清晰地回想起这一幕,能一字不差地想起爷爷说的这些话,能记得这每一个字,是如何从心底由里往外,一刀一刀地剜着他。他不明白熬过了最初断胳膊的那一场,他的眼泪怎么还能有这么多,一股一股地从眼窝里往脸上涌,停都停不下来。不是说一切都是有数的么?为什么痛苦、酸楚,和眼泪,总要脱离这个范畴呢?他用手给爷爷抹眼泪,觉得总也抹不完。他想喊声爷,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我不要。从喉管到心口像塞满了吸水的棉花,噎得胸口疼,疼得他只能哑着嗓子哽出来这一句。他不要这些,他就要爷爷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就够了。爷爷也给他抹眼泪,几十年风雨交加里磨砺出的手指又粗又厚,像老树皮一样剌脸,把他的眼角脸颊抹得一片通红,最后只能笑着拍拍他:傻子。老这么个姿势,胳膊腿儿都麻了,爷爷松开柳小满,揉揉自己的右肩,撑着床一点点站起来,学习吧,过会儿跟你爸去扬扬家一趟。去樊以扬家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是柳小满他爸也回来好几天了,樊家替他照顾老父弱儿这么多年,理所应当得去拜访拜访,道个谢。我用去不?临出门前,梅姨凑过来对着小满爸小声问。你去什么去,你知道人家谁。小满爸不耐烦地说。梅姨就不说话,默默的拎着外套让小满爸穿上。柳小满在旁边看着,虽然没说话,心里也觉得别扭。既然他跟爷爷想到一块儿去了,都觉得梅姨人还不错,那再看他爸对梅姨呼来喝去,梅姨还没抱没怨伺候他们爷俩儿的模样,就替她不落忍。怎么能看上他爸这样的人?图他什么呢?图他年龄大?图他不洗澡?他脑子里冒出从电视听来的一句话。去楼下宋叔超市拎了点儿东西,宋叔结账的时候盯着小满爸看了好几眼,又看看旁边的柳小满。小满爸走的时候楼下还是电器行,宋叔超市是后来开的,那时候没有现在跟他们家熟,但是宋叔也是附近的街坊,多少还是有点儿印象。而且这几天街上都传遍了,老柳家那个柳勇回来了,带了个新女人,生了个新儿子。有胳膊有腿的。是勇哥么?他问小满爸。啊,不敢认了?小满爸笑笑,眼皮一塌一塌,心虚似的,也不好好抬起来看人。真是啊?宋叔喊了一声,哎哟这么些年去哪发展了?你这回来老爷子享福了,再不用受罪了。发什么展,小满爸嗨着,掏烟给他散,就做做工程,也不景气柳小满只听了一耳朵就转身去了门口,踢着鞋尖等他。听不下去。樊以扬一家前几天就知道小满爸回来了,见人上门也没惊讶,像是他从来没走过一样。柳小满到了樊以扬家反而比在现在的自己家里还自在,等着樊以扬跟他爸打完招呼,俩人就回房间一块儿缩着。你还好么?樊以扬靠在墙上问他。柳小满坐在床沿玩手指头,抿嘴朝他笑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眼眶怎么你哭了?樊以扬往前一步,蹲下来看着柳小满。没有。柳小满往旁边避避,揉揉眼,没睡好。樊以扬叹了口气,把他的手扒拉下来:脏,别乱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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