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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1 / 1)

见钱眼开的玩意儿。夏良弹了他一下。调剂情绪的话题过去,柳小满的心里还是沉得抬不起来。爷爷还不知道多久能醒,他虽然不舍得,但也不能让夏良在这儿陪他耗着。你先回去吧。他又对夏良说。我走了你呢?夏良反问他。我就在这儿。柳小满说。夏良直接没理他,把柳小满在横椅上摁着躺下来,枕着自己的腿。闭上眼,什么也别想。他抹上柳小满的眼皮,手指伸进他头发里一下下摸着,从上往下看他发抖的睫毛。睡一觉吧,你醒了,爷就醒了。夏良对他说。柳小满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睡着,不说心里沉甸甸的搁着事儿,就是这环境他也睡不着。但他不仅睡着了,还睡得很快。带着一点儿自我逃避似的催眠,他渴盼着能像夏良说得那样,一睁开眼,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柳勇再回来时是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柳小满还没醒,抓着夏良的衣服深深地埋着脸。夏良看他出现在自己面前,心里除了看不上没有任何反应,掀掀眼皮,喊都懒得喊一声。我回去拿钱了。柳勇身上带着浓厚的烟味儿,在夏良对面坐下,看看蜷着躺在夏良腿上的柳小满。夏良没说话,把柳小满衣服后的帽子拉上来盖着他。但是人家说缴过了,柳勇的目光从柳小满挪到夏良脸上,又从夏良挪回柳小满,再回去盯着他,是你吧?嗯。夏良眼也没抬地应一声。我柳勇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是一个男人的尊严落到谷底的破碎,先谢谢你。夏良继续不说话。柳勇等了会儿,有点儿别扭地换了个前倾的姿势,两条胳膊压在膝盖上接着说:医生说后面如果醒了,得去专门的康复医院治,还不能是一个康复点,具体的我也不太了解,我问了大概的费用可能是最后一线自尊,让他没把那个数字说出口,转为干巴巴地抿着嘴,很艰难地才说出后半句:钱可能,暂时不能还你。夏良终于又看向他,目光隔着走廊交接,先移开的是柳勇。还挺神奇。夏良在心里想。两个爸都窝囊成这样,说他跟柳小满不是老天安排的一对儿都不行。能问你个事儿么。他轻声开了口。柳勇重新看回来。骨子里不是当爹的料,当初哪来的脸敢生?夏良直直地盯着他。第76章夏良回到姥爷家时,远处不知道哪些家已经放起了鞭炮。他看了眼时间, 五点五十九。又抬头看看天色, 还行, 天没亮就勉强算是在年三十之前。进了院子, 看见客厅灯亮着他都不觉得惊讶。小锅在院子里缩着, 看见他回来就歪歪扭扭地蹦过来翘着尾巴叫。它被赶出来了,老妈在家里看不得带毛的东西,嫌脏。夏良弯腰搓搓它的毛脑袋,揪着后脖子把它拎起来托在怀里。饿了?他用鼻尖贴贴小锅冰凉的鼻头。小锅扒着他,细声细气地叫了一声。带着一身寒气推开家门,电视以最小的音量开着,刚换完拖鞋,老妈穿着睡衣从厨房出来, 抱着胳膊直接问他:去哪了。跟着又问:为什么不接电话。说问句都勉强,直接就是质问。夏良先是在医院跑上跑下半天, 又一夜没睡, 被柳小满赶回来时他爷爷还没醒,他懒得说话,从柜子上把猫粮袋子拎着,直接抱着小锅回屋。夏良, 我在跟你说话!老妈尖锐地喝了一声。家里很安静, 这冷不丁一嗓子炸得人脑仁儿直蹦。能不喊么?夏良在房门前停下,有点儿不耐烦地偏过去小半张脸。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欠你的?老妈咵一下迈过来两步。几点了你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你知不知道?揣个电话在身上你不会接还是不会打?!她接着喊,声音稍微控制了一点儿, 火气却蹿得更高了。夏良眉心无奈地拧了拧,一脚踢开了门:累了,有事儿明天说。夏良!老妈又喊一声。回应她的是掼上的房门。她脑子一嗡,抄起地上的热水瓶砸了过去。水胆爆炸的声音在门上震开,夏良脱掉外套,先把猫粮给小锅倒上,蹲在旁边看它吃了几口,起身坐上床沿。望着从门缝底下一点点扩进来的水,他垂下眼皮点了根烟。烟草在喉道口腔里滚出了麻涩的苦味,他才仰面把自己摔在被单上,眯着眼呼了出去。真挺累的。他都不想开窗去通风。累的来源柳小满方面占的比重都不算多,而是他这个妈,和天亮以后继续的质问,以及即将迎来的一家四口的大年饭。又要吵。不用猜都能想到的结局,年年都这样。夏良闭了闭眼。说出去外人估计都不能理解,明明夫妻俩已经离婚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平时三百六十四天,他们家四口人除了他和姥爷,随便哪两对儿连上线都相处得糟糕到极点,最后这一天还非要凑到一块儿再吵一场大的。别说外人了,他自己都不懂图什么。柳小满那一家他也不懂。问完柳勇那句话,夏良以为但凡还有点儿血气,柳勇都得光火。但是没有。他也恼,能看出来,被一个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大的学生怼上这么一句,不恼都没法儿做人。可也就是恼,还没敢冲着他,捏了捏拳头拧着眉毛瞪了他一会儿,夏良没避没也让,眼皮不动的就那么跟他对盯着,柳勇自己就把劲儿给泄了。他心虚。这么多年对家里的亏欠,自己心里的不安,十年回一趟家就把老爷子气中风,包括最根源上的贫穷,都是砌起他剧烈心虚的一砖一瓦。夏良没有追着人踩到底的爱好,要搁在别人身上他连这一句都懒得张嘴。只是因为这是柳小满,他心疼。也正因为这是柳小满的爸,打断骨头连着筋,说什么做什么他必须有余地。柳小满。夏良想着这三个字,重新半睁着眼看头顶上的灯。李猛曾经打着趣儿地说过小满不满,夏良不良,后面四个字夏良不怎么认同,前面四个现在想想真实到不服都不行。不止是胳膊,柳小满遭遇的种种,从个人到家庭没有一样能称得上一个满。半满都没有,这么朴素的小满的心愿,都达不成。记得刚断胳膊那几天他烦得够呛,蹲在院子里抽烟也琢磨到柳小满。当时只想着他上进,努力,还觉得老天爷公平到了冷漠,有得必有失,给他这么好的性格,带来的交换是夺走他一条胳膊。现在他只觉得冷漠。这个世界对于柳小满,一点儿也不公平。这已经不是自不自强的问题了,现实就是又冷又硬,这样突兀闯回来的一家子,中风不能自理的爷爷,日后源源不断的医疗花销,还有眼见着就要到来的高考。一码又一码逃脱不掉的现实,全都一股脑儿压上他残缺的臂膀。柳小满那么瘦。夏良烦躁地呼出口气,起身把烟头碾灭在烟灰缸里,推开了窗。天色一点点在变,冷冽的空气带着些许鞭炮的硫磺味儿,冲散了房间里的暖气和烟雾,也把他头脑吹得清明了许多。依然是如果如果这些事儿发生在罗浩吧,罗浩身上,他也觉得无奈,也会尽可能地帮帮忙,但也就到这儿了,多的也帮不上。在心里叹了口气,夏良旋身躺在沙发上,一条胳膊压上额头,另一条随便在沙发沿上伸出去,指节在麻绳地垫上划了个圈。可对方是柳小满,一切感受就完全变成了不同的层次。喜欢真的是种描述不来的情绪,也许是某种病理,能直接引发出针对一人的英雄病。他闭上眼睛,把沙发毯拽过来盖在身上。这场觉睡得时间不长,估计是姿势不对或压着哪儿了,还连着做了两三个重梦。被吵吵醒的时候夏良都梦晕了,忘了自己睡在窗台下边,一睁眼天光大亮,刺得他还没睁全就猛地又给闭了回去。坐起来再睁开,看什么东西都是蓝色的,带着斑驳的小星星。他胳膊肘架在膝盖上,用手指撑着脸,边等眼球缓劲儿边支了半个耳朵听客厅在吵什么。缓过来后摸索着掏手机看时间,十一点半。该去医院了。又翻翻未读消息和电话,没有柳小满,只有罗浩郭魏几个孙子在群里喳喳,光红包就发了几十个,轮着圈他让他发。夏良包了个二百的拼手气发群里,套上衣服从房间走出去。桌上饭菜已经几凉几热地摆上了,姥爷今天没能去钓鱼,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电视。旁边是他爸夏广志,穿得人模狗样,嘴皮子翻飞地在嗑瓜子。厨房里是他妈,在炖鱼,一辈子就会这么一个硬菜,其他饭菜都是酒店送来的,只有这个她年年必须亲手做。一个嗑瓜子一个炖鱼,隔着一个客厅,俩人还在吵。你别跟我吵吵,我今天心情好,不是来跟你吵的。开发区那套房子你趁早跟我去改过来,那是婚后财产,说别的都没用。夏广志说。你要点儿脸吧,房子我烂在那儿都不给你,窝囊废。老妈说。老爷子你听听吧,就这态度,一说点儿什么就这态度,跟她我就他妈没话说,整个儿一泼妇。夏广志说。铛!老妈把锅铲砸进锅里。良良起来了?昨天干嘛去了早上才回来。姥爷说。夏良嗯一声,没朝他们那儿过,直接去卫生间洗漱。你他妈没看见我啊?喊爸要我教你么?夏广志把手上瓜子扔果盘里,扬着嗓子喊了一声,从哪弄得一三脚猫?夏良你给我过来!老妈也喊。夏良拧开水龙头,在面池前对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了会儿,把满脸的烦躁看下去,才弯腰拘水。一群神经病。洗漱完出去,那三位已经准备上桌吃饭了,姥爷在主座,夏广志在陪座开酒,他老妈在厨房往外端菜,三人各忙各的,有条有理,离了婚的夫妻俩依然在吵。吵到一半儿夏广志还去院子里放了一小挂鞭炮。夏良差点儿都被这诡异中透着和谐,和谐里又掺着恶心的画面逗乐了,去厨房翻了半圈,想找个饭盒,没找着,出来问姥爷:饭盒又藏哪儿了?什么饭盒?老妈摘掉围裙从厨房出来,皱着眉扒拉他一下,你是不是有病?一夜没着家我不跟你算账你还起劲是不是?用不着,我塞盒子里搁橱柜里了好像,姥爷想了想,底下那两间,你翻翻。翻什么翻啊翻!老妈转身冲着姥爷。别咋呼。姥爷也烦。夏良撇开她进去找饭盒,刚掏出来准备洗洗,就被老妈一把拍在地上。你别逼我夏良!她脖颈上青筋都起来了,指着夏良鼻子,我忍你好几天了,我生你养你没什么对不起你,你一天摆个脸给谁看呢?你别看。夏良看一眼滚在地上的饭盒也火了,把她手打开。老妈的手又抬起来了,带着掌风就要甩过来,姥爷喝了她一声,她强忍着攥了回去,深呼吸了一口继续问夏良:我再好好问你一遍,你去哪了,现在又要去哪。夏良觉得自己脑子里有一根线,一点点地绷直了,他控制着不让它绷到头,只说:同学爷爷中风。人家爷爷中风跟你有什么关系?!老妈的嗓音尖锐起来。夏良本来想忍,嘴角动了动还是没有忍住,心底一股股的情绪火焰一样顶着他,顶着他用平稳的声调反过来质问老妈:我姥怎么走的?啪!那个巴掌到底甩上来了。手劲很大,几乎不是扇,是拍。嘴角很迅速地开始辣,夏良抹了一把,被老妈的指甲刮出了血。老妈瞪着他,脸颊有些神经质地抖动。姥姥的话题是家里默认的禁题,姥爷偶尔提到,老妈都要拍桌子。这会儿姥爷坐在餐桌前稳稳当当吃着菜,头也没抬。夏良冲老妈很冷地扯了扯刮烂的那边嘴角。他真的不想用这种方式来脱身,但这个家,这个年,这个狗屎不如的氛围,让他一秒都呆不下去。不是都憋着一腔子火么?那就都爆炸吧。他去拿了外套就要出去,已经走到门口了,夏广志拍了一下桌子,说不上那究竟是什么语气,有点儿像看热闹,又有点儿感慨,唱戏似地说:宋懿啊,你养的好儿子!滚!老妈要朝他冲。夏良转身一把推开她,大步朝夏广志走过去:轮得着你在这儿拍桌子么?我操你他妈的兔崽子!夏广志又拍了一下,梗着脖子看他,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跟谁说话呢?老子是你亲爹你他妈上学这么多年学狗肚子了?没学怎么喊爸爸?!夏良最恶心他在姥爷跟前嘴里不干不净,皱着眉打断他:我只认我姥爷,这是我姥爷家,你可以滚了。我滚你妈个逼!夏广志蹬开凳子站起来,你姥爷跟你妈生的你?这话绝对是嘴皮子一磕碰顺出来的,夏广志向来说话嘴里就像裹着屎,这句他自己秃噜到一半儿脸色都变了。但是泼出去的水开了弓的箭,恶心人的效果不会因为他有意无意而减弱。夏良脑子里的线断得很清脆,取而代之的是他昨晚对柳勇说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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