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放在过去,叶钦是一定要追究到底的,但现在他也实在没什么精力和人拉扯,只是挥挥手:算了,你把东西扔了,我就当没见过你。看叶钦要走,男人却黏糊糊地缠上来:叶老师,能不能跟我合张影?我真的,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您合影!现在不是我的工作时间。叶钦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没回头,加快了脚步。果然,一只湿凉黏腻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像是章鱼长着吸盘的冰凉腕足,不住地把他往后拉,那声音也变得油腻到诡异:一张照片而已,就像一条内/裤,一个牙刷一样。叶钦正准备喊,一股刺鼻的气味捂上来,他下意识地去护肚子,像是出了水的鱼一样奋力挣扎起来,意识却一点一点地变得稀薄。但他很清楚这个人要做什么,新闻里太多这样的事情,不新鲜了。他到底还是轻看了人的恶。一颗心慢慢向下沉,叶钦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那个人。那一秒好像突然变得很长,足够他思考足够多的事情。他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助,从前哪怕再难,他也没想过要去死,但是要是这次孩子出了什么事,他实在也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还能支撑他活下去。又想到童峻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过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该替他开心还是替他难过。一声尖利的惨叫。叶钦的身上猛地一紧又一松,那个熟悉的怀抱和眩晕之间闪过冰冷的空气。极慢地,叶钦眼睛里的世界重新清晰了,他发现自己正趴在童峻怀里急促地呼吸着,童峻焦急地给他顺着背:叶钦?怎么样?有没有事?叶钦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受伤了没有,只是颤抖着仰视着童峻,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童峻对着他身后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很粗鲁,但是又让叶钦莫名的有安全感。他背后传来那个针织帽的哀嚎:叶老师,我头被他打破了!叶老师,我是您的忠实粉丝啊!叶钦战栗着,下意识地想回头,却被童峻轻轻按回了怀里:没事没事,我们不看,不害怕了,我在,没事了。安抚完叶钦,童峻像是又蹬了后面那人一脚,四周一下就安静了下来。感觉到怀里的人止不住的抖,童峻的手臂又紧了紧:不害怕不害怕,我在这儿呢。我的错,不害怕了,童峻小心地揉着叶钦的后背,嘴巴就贴在他耳边,温暖的气流喷在他的皮肤上,我前两天出差去了,回来晚了。怪我怪我,不害怕了。他嘴里反复重复着让叶钦别害怕,胸口突突的心跳几乎要撞进叶钦胸膛里。刚才看见那个猥/琐的男人拖着叶钦往灌木里走的时候,要不是怕误伤到叶钦,他恨不得一拳把那个灰色的脑袋砸碎。他根本不敢想,自己要是再晚一点,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叶钦下意识地紧紧攥着童峻的外套,两条腿一阵阵地发软,他的声音几乎低得自己都听不见:他拿我东西。童峻把他裹进自己的大衣里,一只手护着安抚,用鞋尖把地上的包挑起来抖开。包的拉链是开着的,一倒过来,里头那些鸡零狗碎就争先恐后地滚落出来,除了刚才那个漱口水杯,还有变形的钢笔盖、单只蓝牙耳机、折了的数据线和两双半新不旧的白袜子。这些东西叶钦都认得,但有些不是最近扔掉的,比如那只耳机,是他刚搬过来不久的时候扔的。童峻皱着眉看地上的狼藉,声音有些古怪的颤抖:这些东西都是你的吗?叶钦迷茫地点点头,看着童峻半弯下腰,从他看不见的书包夹缝里,捡起了一根细细的、白色的塑料棒。第40章因为试纸上结果的显色时间很短, 现在那个透明塑料窗里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看叶钦不说话,童峻就都明白了。他半弓着腰,仔细地把叶钦拢在自己的大衣里, 声音又轻又温柔:需要去医院吗?叶钦的脑子还是一跳一跳地发麻, 不大能好好地运转。他能想起来的和医院相关的事没有一件事不痛苦的, 总觉得一旦要去医院, 就一定是孩子要出事了。但是要是不去, 他也很害怕, 万一真的有什么事,那又该怎么办?我不想去。叶钦的声音很小, 童峻却听清楚了。童峻护着他的后背不住地捋:不想去我们就先回家, 我叫医生过来给看看, 好不好?看叶钦点了头,童峻试探着搂住他的膝盖和腰, 等他搂紧了自己,才把他抱起来。童峻一路朝楼上走,一路给苏秘书打电话:我在叶钦这儿,你叫人过来一下,楼下有点垃圾需要收拾。医生过来得很快, 问了叶钦一些简单的问题,要做几项常规检查。童峻在床边陪着, 他能感觉到叶钦在看自己,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每隔一会儿就替他搓一搓:没事儿, 我不走, 不害怕。不幸中的万幸,叶钦只是受了惊吓, 身体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孕早期,胎龄九周加六,刚刚血压一直降不下来,现在已经好多了。医生不无责备地看了童峻一眼,让孕夫情绪波动这么大总是不好的,你们都年轻,但还是得多让着他呀。看来是误会叶钦不舒服的原因了。童峻没解释,只是恭敬地点头,把叶钦搂在自己怀里轻轻安抚着:那他现在都需要注意什么呢?腹围偏小了,注意补充营养,还有尽可能别让他劳累,保持心情舒畅。我刚才看过他的产检报告了,别的问题不大。医生翻看着记录,交待童峻,他今天受了惊吓,我给他注射了安全剂量的镇定剂。但晚上他还是可能会发低烧或者出虚汗,你尽可能要在旁边守着,保证他休息好。等送走了医生,童峻轻手轻脚地走回卧室。叶钦背对着他躺着,身形在被子底下柔和起伏。童峻以为他睡着了,只是在床边坐下。他刚把床头灯调暗,就听见叶钦的呼吸急促起来。童峻连忙附身查看床上的人,才发现他紧紧地抓着被角,满脸都是泪痕。怎么了?太暗了是吗?童峻半跪在床上,把叶钦扶进怀里细细地拍抚,没事儿了,我在呢,我们把灯开开,行吗?听着叶钦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童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他连着被子把人抱到腿上:我在这儿呢,不害怕了,睡吧。叶钦也希望自己能强硬一点,但是他太不想一个人了,只要一闭上眼,那个恐怖湿凉的声音就会在耳边回响,把他往黑暗的深渊里拖。童峻的声音低沉却温暖,像是带着可以压制寒冷和阴暗的力量,把梦魇驱逐。你不问吗?叶钦努力攥着一点残存的意识,低声说。童峻温暖的掌心却贴在他的头顶,把他朝自己胸口护了护:先睡觉,不想了,明天再说。哄着叶钦睡着了,童峻准备把他放下,他却不安地挣动起来。童峻拍着他的背低声哄:我不走,我就在旁边守着你。叶钦才慢慢静了下来。看着叶钦慢慢睡踏实了,童峻把灯重新调暗,但也没敢直接关掉,怕他再惊醒。直到现在,童峻一身的汗慢慢落了,才把死死压制了一晚上的思绪慢慢释放出来一点。刚刚看到那只验孕棒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叶钦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猜测。叶钦不可能会有别人的孩子,倒不是童峻对自己自信,而是哪怕再吃白昙和何玉谦的味,他心里也很清楚叶钦不会轻易和人走到那一步关系。十周,那个时候他和叶钦在神农村做综艺,之后叶钦一直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想起这三个字,童峻就忍不住一阵心疼,他忍不住猜叶钦当初独自发现这个孩子的时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是开心还是难过?会不会稍微有一点点,也想到了自己?想到这里,童峻心里不由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幸好叶钦没有因为他讨厌这个孩子,幸好今天晚上他来了,幸好他总算没有太晚知道。童峻侧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摸了摸叶钦的额头,好在人没烧,只是睡得有些不大安稳,眉心起着浅浅的褶儿,可能是睡觉之前哭过,呼吸有些不顺遂。一晚上,叶钦时不时就会有些挣动,童峻不敢睡,一见他醒转就拍着哄,硬是撑到了天大亮。叶钦一睁眼,就看见童峻枕着一条胳膊趴在床边,像是睡着,但是另一条胳膊又搭在他腰轻轻揉抚着,哄孩子似的。昨天医生在的时候他就一直害怕,怕等医生走了童峻走了,屋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后来等他要睡了,童峻也没走,他不敢问童峻什么时候走。因为他一面怕问了童峻就立刻要走,又怕问了显得自己好像太脆弱,舍不得。他怕得上下牙直碰,但是就是没敢问。哪怕童峻抱他了,告诉他了不会走,他还是忍不住地想确定,是不是又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现在天亮了,真的没事了,童峻也真的没走。叶钦摸了摸肚子,那里暖呼呼的,里头的小东西好好的。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童峻的手条件反射似的轻拍起来,人没醒,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念叨:没事儿没事儿,我不走。童峻。叶钦轻轻喊了一声,声音有点哑。童峻立刻就拄着床沿坐直了,带着些惺忪问他:醒了?怎么样,感觉好点儿没有?应该是一宿没睡,童峻眼睛底下有些发青,显出一点疲倦来。你怎么没走?叶钦低声问。童峻把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没回答他,只是轻轻揉着他的背:饿不饿?我们吃点东西,好不好?童峻没让叶钦起来,自己跑到厨房里给两个人一人弄了一碗小米粥,还给叶钦加了点红糖。说是两个人一起喝,其实也就是叶钦喝,童峻在一边巴巴地看着,像是随时要接住从他手里掉下来的碗。叶钦被他看得受不了了,只能说了一句:我没事儿了,你吃你的。童峻哎哎地应了,两三口把碗里的粥囫囵吞完,又继续盯着叶钦。叶钦硬着头皮把粥喝完了,空碗托在手心里,看着童峻:昨天晚上谢谢你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说。天亮了,也不能假装昨晚的事没发生过,童峻的的确确是来救他了,也知道了这个孩子。于情于理,他得给童峻一个说话的机会。我没什么想问的。叶钦没想到童峻会这么说,他看着童峻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眼睛里除了心疼没别的,你和孩子,都很好。叶钦对这个冷静的,没有拼命解释的童峻是有些陌生的,心里更是忍不住地多想,看着童峻的目光也逐渐戒备了起来。童峻也感觉到了他的身子慢慢绷紧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叶钦,我想过了。想过什么了?叶钦紧张地问。想过为什么你会有了孩子却不告诉我,童峻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肩头,我的确做错得太多了,我真的让你很失望,是不是?叶钦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空碗。童峻一直都在跟他解释,自己弄错了,但是没爱过别人,也很想他,这一次却在问他是不是让他很失望。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叶钦,我知道不管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我对你造成的伤害都是无法消除的。像你说的,太多阴差阳错,但最大程度上都是由于我的过失,让你总是一个人。童峻接过他手里的空碗,轻轻缠着他的手指,我不奢求你能再向我走过来,但是你能不能,试着别再把我推开?孩子不是你的。叶钦把手指从童峻手里抽了出来,声音变得冷淡了一些。听他这么说,童峻心里反而松快了一些,至少他没有直接拒绝自己,连大气儿也不敢喘,只是顺着他哄:好,不是我的,是你一个人的。叶钦简直有些气恼童峻的自信和聪慧,口气又恶劣了两分:所以不需要你负责任。这次童峻却摇摇头:我要负责任,但是我只负责任,好不好?睡了一觉,喝了一碗热粥,叶钦原本就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又听童峻说了这几句滑不溜手的话,简直有种打蛇随棍上的感觉,原先那点后怕也被他气没了。指了指卧室的门口,叶钦不通一点情理:你可以走了。童峻也不坚持,笑着站起身:我洗完碗就走,锅里还有粥,我给你蒸了一笼小包子,胃口好一点了再起来吃。叶钦瞪着童峻离开的背影,手不由地抚上了下腹。第41章自从那天叶钦差点出事, 童峻就基本上天天过来。他看叶钦不爱搭理他,也不多说话,挺自觉地到厨房把饭做了, 水果切了丁浇了酸奶, 摆在桌子上等着叶钦吃完, 就安安静静地在客厅里办公。田螺姑娘似的, 一点不黏糊。叶钦一开始还有点别扭, 毕竟两个人分开很长时间了。但是他一个人在家到了晚上的确有点怵, 童峻在房间里就让他很有安全感。而且童峻说到做到,他说自己只是来负责任, 就真的没缠着他。两个人吃过晚饭之后各忙各的, 顶多也就是叶钦在飘窗上看书的时候童峻过来问他腰累不累, 给他垫个靠垫,或者给他端杯热水。小煤球也完全被童峻的猫薄荷猫罐头收买了, 一看见他就使劲儿喵喵,看见童峻坐下就吧嗒往人家脚上一垛,一点猫科动物应有的矜持优雅都没有。今天腊月二十九,过了傍晚童峻还没过来,小煤球失去了骚/扰的对象, 开始没完没了地缠叶钦。叶钦一边看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小煤球揉耳朵挠肚皮, 心里想着童峻可能那股子新鲜劲儿终于过去了,肯安生了,两个人要是就这么淡了, 大概也能勉勉强强算是好聚好散。他这么想着, 玄关就穿来密码锁的开锁声。童峻火急火燎地从外头进来,一边换鞋一边歉疚地问叶钦:饿了吧?今天开会时间长了, 我马上。叶钦还是没搭理他,倒是小煤球蹭蹭地朝着童峻跑过去,绕着他的拖鞋不停地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