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张口便被打断,宋春景冷冷道:殿下,过会儿可能会有点疼,实在忍不住可咬个东西缓解一下。太子一身铁血铜骨,还不知道忍不住三个字怎么写。闻言强自一笑,宋太医的医术,终于要用在我身上了。宋春景充耳不闻。撑伞,他对乌达道:不可叫一滴雨掉下来。乌达大步跑去马上取伞,宋春景打燃火石,将火折子点燃,放在树下大石头上,把匕首刀面在上头来回过了三趟。伞撑在了二人头顶,一方天地,安静如斯。我动手了。宋春景道。下一刻,他用未受伤的手,稳稳握着刀,在太子整条胳膊上自上及下,深深划了一道一指深的伤口。污血片刻不停紧跟着呲出来,泉涌一般。他侧脸被溅上几滴,甚至眼睫上也沉沉挂着一星点。马上,太子就明白了忍不住这三个字怎么写。宋春景修长手指灵巧的划开带血的肌肉层,从里头挑出一根青黑色血管,刀尖往下一压,便从正中间劈开来,血液喷涌而出!太子用力咬着牙,脸侧绷的巨石一般硬,力气之大已经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宋春景并不多管,继续往深处扒,又挑出二根来,依次挑破。太子只觉胸腔内气血激荡,耳畔嘶鸣作响。但是他眼中无光,鼻梁直挺,全身一动不动,只能从抿紧的唇窥见其正在竭力忍耐。宋春景满手污血,沾湿了他缠绕妥帖的棉纱布上,一时分不清是谁的血。他从残破药箱里提起早已打开了的小瓷瓶,拿过来一颠,倒了一大半到先前两根切开的血管处。拼命涌出的血霎时一停,缓了下来。他又倒上些许,完好覆盖在上头,然后将切割开的肌肉归于原位。太子刚要松一口气,下一刻,宋春景手上不停,挑出来第三根、第四根太子咬着牙,满头大汗间喉结一动,浓重血腥味中,竟然笑了一声。他声音无比沙哑,像被砂纸打磨过的铁器,若是将,刑部大牢,交给宋太医来审,什么罪犯都得交代的一干二净。第47章京城,荔王府。黑衣人跪在地上,浑身沾染着湿寒气,似乎匆忙而来未及换衣。本该在家反省的荔王,坐在椅子上,喝着茶水看了他一眼,怎么样?黑衣人答道:其余的人尽数诛灭,却叫沈欢跑了。老头子呢?荔王问。看他不怎么关心沈欢的生死,那人松了口气,回道:将军与沈欢兵分两路,将侍卫全留给那儿子,独自一人往回赶,老家伙跑的还挺快,一直追到京城外眼睁睁的看着他进了城。荔王嗯了一声,突然怒道:干什么吃的!一个都没有弄死!就在此时,另一黑衣人从外头匆匆进来,捧着手贺道:天助王爷成事,昨日正赶上下雨,太子没有防备,手上沾了毒液。荔王嗯?了一声。黑衣人顺势跪在地上,一低头,带着些许笑意道:若是救治不及,只有丧命一条路可走。若是救治及时呢?荔王问,同时他提醒道:他此次出行带着两位大夫。不可能。黑衣人笃定道:属下清清楚楚看到了,追随出来的人只有东宫督长官乌达。他眼神动动,似乎仔细想了想,若是他足够决断,斩断手臂及时,或许可保命。斩断手臂?荔王吃惊问道,话中愉悦压不住,残废了!好,好啊!他连叹两声。没了命,我全他一个前太子脸面,荔王狠狠笑起来,眼中尽是疯狂,若是没了胳膊,就是废太子,自古就没有残废上位的天子,我看皇兄如何抉择!即便宋春景没死!他死不死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救不了太子!他突然想到之前刑部大牢的事情,提高声音,狠狠接道:他跟随太子出行却救护不及时,等他回来,我就拨开这污糟局面,祝他一臂之力!黑衣人盯着他,叫他脸上神清骇的瑟瑟发抖。荔王狠狠道:送他上西天。先前来的那黑衣人跪在地上,不抖不颤,眼中尽是狠戾,王爷再给属下一次机会,今夜必定取将军的人头来!他说的果决,荔王不禁看了他一眼。那人将手伸出,掏出匕首,在手指上划了一道,鲜血立刻顺着缝隙流了出来。是以人命作保,发誓必定成事的意思。荔王点了点头,好,给你一次机会。他盯着掉在地上的血珠,狠狠道:没了老头子,沈欢算个蛋。李元昆从外头匆匆走进来。他皱着眉,俊朗的面孔紧绷着,眼中凝聚着犹豫。荔王看着高大俊朗的儿子,欣慰的点点头。去吧,他吩咐黑衣人。爹,李元昆终于道:为什么一定要夺皇位,当个闲散王爷不好吗?好?!荔王前行两步,指着自己被擦破面皮的脸,这叫好?!他瞪着双眼,表情狰狞咬着牙道:我要处置一个小小太医就被太子当众打脸!皇兄一味偏帮自己儿子勒令我回家反省!我为什么要反省,我有什么错!他急迫问道。李元昆皱眉看着他,眼中换成了担忧。别怕。荔王拍了拍他肩膀。李元昆没怕,就是觉得他有点疯了,转身欲走。元昆,荔王喝停他,伸出手来,紧紧攥成拳,你看我手中是什么?李元昆复杂看着他,满脸的不赞同,并未答话。荔王自顾自道:权利。他眯着眼笑起来,至高无上的权利。南下,河道口。万里选一的高地上,拔地而起一处装修整洁的客栈,用来给过往行人歇脚,不至于受水灾影响。这客栈虽然不是特别豪华,胜在占据高地,因此不是一般人能住得起的,一夜便要三十两银子。寻常人家两年的吃食,睡醒一觉就没了。平时十分冷清,店主本着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的理念,宁可清闲不挣钱,也不想降价迎来送往。这日,来了三位极其有钱的客人,一张口就是包下整个客栈。问住几日,回答不知道。一伸手,就预付了五日的银子,店主捧着银子像是捧着自己的命,喜极而泣去关门,并亲自下厨做拿手点心饭食。太子第二日临近晌午醒来,乌达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靠着桌子闭着眼休息。太子微微一动,他立刻机警的睁开眼,率先看了一眼门窗方向。然后才看了一眼床,发现太子醒了。他匆忙站起身,两步跨到床边,激动无比:殿下!太子打量四周一眼,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劲。微微皱着的眉泄露了他的疑惑,乌达激动道:您别动,胳膊刚刚包扎完,属下说不清,这就去叫宋太医来!他人呢?太子问。他两日未进食进水,全靠三顿汤药灌进去,嗓子干涩沙哑无比。乌达沉浸在他醒了的喜悦中,并没发现什么不妥。眉飞色舞道:在隔壁!说不定已经听见我们讲话了!太子问道:睡了多久?一天半。乌达回。床上那人唇间一松,俊眉微微一挑,似乎有些诧异。乌达解释道:宋太医说怕休息不好,恢复的不好,就找了这一家客栈。他偷偷打量着太子神色,继续道:然后给你喂了些安眠的药。太子点点头,似乎平淡接受了。既然是他的意思,太子说:住两天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情。这点高低立现的对比,丝毫没有影响乌达的心情。反倒叫他松了口气。门轻轻一声微响。宋春景进来了。乌达看了一眼太子,却没有对上目光,于是自觉告退。转身之际,对着太子嘘了一声气,用口型说道:宋太医的手,伤口裂开了。说着朝太子眨了眨眼,朝他胳膊处点了点。意思是为了救你,给你胳膊动手术的时候撑裂了伤口。太子一时无言,心中五味杂陈。宋春景走过来,乌达紧紧闭上嘴,朝他礼貌一点头,身体板直目视前方走出去。还体贴的带上了门。宋春景走到床前站定,外头随意披着一件外衫,胸口处托着自己的伤手,大半隐没在外衫宽松的衣襟里。殿下若是再不醒,京中只怕要变天了。太子:要不是太子刚刚已经得知他给自己喝了安眠药,此刻一定非常自责。现在宋春景晚一步再这样说,他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有一种得知了他不可言明的小心思的甜蜜感。是啊,睡得真好,太子看着他,说:一定是因为有宋太医睡在隔壁的缘故。宋春景:宋春景清了清嗓子,喉结上下一滚,似乎滚到了太子心里去。叫他情不自禁想伸手摸一下。在以为即将摸到的时候,他却发现右手根本没有抬起来。宋春景看着他神色,上好玉石雕琢而成的侧脸往旁边一偏,殿下这胳膊,虽然留下了,但是知觉恢复很难,一时半会好不了,要好好调养。太子似乎没听清,定睛看了他一眼。二人视线一撞,宋春景不退不避,视线却突然一垂,叫眼睫挡住了眼中璀璨神思,养好了,或许能恢复如初未可知。未可知的意思,就是有可能恢复,也有可能恢复不了。沉默片刻后,太子沉沉嗯了一声,示意知道了。宋春景抬起眼皮打量他神色,发现他只淡淡应了一声,此外并没有什么失态的表情或是动作。太子抬眼,捕捉到他目光,笑了起来,宋太医等着看我哭呢?宋春景:前日多亏了宋太医临危不乱救我一命,还保住了我的胳膊,使我不至于沦落到尴尬境地去。太子郑重道:往后就有劳宋太医多多照看,争取帮我早日恢复啦。分内之事,宋春景张了张嘴,下官必定竭尽全力。若是放在之前,太子肯定以为他随意应付,但是经过前日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心中突然多了许多其他感受。就像养了一只小猫,喂他吃、为他喝,哄他开心、逗他炸毛,闭上眼睛人畜无害,甚至毛茸茸的让人想一直捉在手里,藏在衣襟之中。突然有一天,小猫睁开双眼,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猛然发现这小猫嘴里头虎牙林立,杀机四伏,眼中杀伐果决可以吞象。太子眯起眼,望着他。宋春景一声不吭的微微抿着唇,面色冷淡一如往昔。太子回想前日,眼前这人修眉蹙起、唇线抿直、侧脸绷紧,眼中透露出来的神色坚定决绝,紧急中有条不絮的分析情况。有着镇定自若的随意。还有那一低头随意撩开自己衣摆,将刀握在手中的果决和亲密感。又狠戾、又温柔。勾人的要命。甚至下刀时刻的毫不犹豫,紧紧盯着血液滴下的眼神都性感万分。溢出来的鲜血扑了满眼,疼痛已经被尽数忽略,只有映在滴下血中的眉眼,异常绝美。风雨中说出的那句话也足以让人牵绊至深:他是太子,之后登基行册封大典需登上天坛双手俸盏为民祈福,若是没了胳膊,怎么俸?太子在心中颠来倒去念了无数遍,唇齿间也掰断揉碎撵成粉末过了无数次。他清了清嗓子,突然私心问:春景儿,你不希望我死是不是?也不希望我当一个没有胳膊的太子他似乎有些犹疑,话到一半停顿数息,又提气道:我以为你巴不得摆脱我,前日你拼着手上的伤口不管只顾着救我,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盼着我登基。宋春景别开脸,淡淡道:一欠一还,虽然时隔多年,有些晚了。殿下当年于我宋家的救命之恩,下官这就算还上了。太子扯着嘴角笑了笑。还有一命,宋太医打算什么时候还?他无奈的看着坐在眼前的人,什么时候想还了请提前通知我一声呀。太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也好叫我有个准备。宋春景张了张嘴,太子伸出完好的手,够到他衣角摸了摸。唉,他叹了个十分的愁气,为难的说:想让宋太医还个人情好难啊,说不定还要再搭一条命进去。殿下,宋春景欲言又止。太子:你说。宋春景微微蹙眉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就转过了头。太子看着他以窗外春树做背景侧脸。同时,他余光扫见窗外院中的玉兰花,正是盛开之时。心中微微一动,又想起那枚玉兰花扣。皇后急切至此。荔王杀意昭然。太子望着北方,双眼深邃锐利,侧脸如雕塑般立体冷硬,他想:京城,只怕已经变天了。作者有话要说:第48章沈欢躲在岸边的乱石深沟里,听着外头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