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达又犹豫了。半晌才踌躇问:能不能换一个人?照常来讲,赏赐可以不要,但是不能挑剔。不然就是不懂规矩。然而乌达经历了为太子抛头颅撒热血,一马当先上城楼,身先士卒往前冲,差点把命给丢了。再活下来分外受人敬仰,给捧的二丈高。少不得膨胀了些。竟然敢张口要赏。车里头的太子却并没有当一回事。反倒眉目一松,轻轻一挑眉,没想到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有点感兴趣的问道:换谁?他既然问了,肯定就算答应了。乌达眉飞色舞道:那个!就那个舞女!洛阳那个!太子:他想了想,没想起哪里冒出来的舞女。乌达十分激动的描述:一圈牡丹花儿中间跳舞,就那个皮肤特白、腿特长的那个!太子心里噢一声,想起来了。乌达嘴上还停不下来,比这个好看,身材也更好一些,不如把她赐给我吧?本来想封你为禁军统领,受赏封地,你却来求别的东西。太子饶有兴致问道:那你是要舞女,还是要官职?乌达想了想,似乎这抉择非常难,他沉默了。太子也不言明,靠在车厢里闭眼养神。乌达终于天人交战完毕,高头大马与金靴战甲统统败给了洛阳城中绝美月色下灵活的身姿。他再次想了想那修长大腿,下定决心,郑重其事道:要舞女。行吧。太子笑了笑。他真的答应下来,乌达激动万分的哈哈两句,谢殿下!太子靠在车厢内,同样也想着洛阳城内争艳的牡丹。同时,他又想起洛阳那夜温柔的月光、积水空明的庭院、院内深深的红木门。还有月光下的人。太子突然掌心有些痒,用力攥了攥拳。进宫。他在里头道。刚刚还说有空再去,这会儿就变了卦。乌达一日之内多次将脑袋栓在了嘴上头,因此这回无论如何不敢多嘴。马车自回东宫的道上,半路转弯,朝着宫中行去。这是乌达今日第三次进宫。一路不停,直接到了太医院。太子一日两次大驾光临太医院,使院判脸上有光的同时,又深感惶恐。殿下大驾光临,有失太子直接越过他,脚下半步不停往里去,院判觑着他神色,眼珠微微一动,心道这回一定是找宋春景的没错了!宋太医不在里头。他忙改口道。果然太子停下了脚步,不等开口,院判自行解释,后宫贵人来请,刚刚走,此刻想必还未走到。乌达上前询问:殿下?太子一顿,表情沉稳一动不动。然后不带丝毫感情的道:去。乌达领命,立刻撒开腿往前面长长的宫道跑去。他力道十足,放开了跑,不过眨眼功夫,就从宫道上消失了。一转弯,果然看到宋春景正往前走,脚步不疾不徐,肩上背着药箱。他立刻加快速度,跑到他前头,转身伸手一拦,宋太医!他本就又高又壮的,猛然出来,吓了宋春景一跳。是我是我,乌达十分热切的自己说,然后撇了撇嘴,那会儿您怎么没跟侍卫长一同去刑部呢,可错过一出好戏。宋春景没接话,乌达毫不在意,哟呵一句,伸手比划了一下,那个刀这么长,白的进去红的出来,血花儿喷了一地,吓得那个武长生全招了!宋春景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好戏。却问道:都招了?对啊!乌达激动道:不仅招了,还附带一个许灼,正好叫他看到,吓得半死,也招了个干净。涉及许灼,他本以为宋春景听到会吃一惊。却不料宋春景异常冷静,连眉毛都没挑一下。他非常平静冷淡的问:殿下说了怎么处置了吗?乌达一张嘴,刚要说,太子从后面慢慢走过来,站到了他二人旁边。说什么呢?乌达立刻意识到自己说多了,恐怕被太子知道要治自己嘴不严的毛病,朝着宋春景投去求救的目光。宋春景看也没看他,当做没有接收到目光。只对着太子恭敬回道:正在说殿下英明睿智,武长生已经尽数认罪,将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了。太子看了一眼乌达。乌达立刻紧紧闭上嘴,并用手在脖子上刺啦划了一刀。他自觉退后两步,给他们腾出空间来。太子看着宋春景,宋春景垂着头。武长生招了不重要,荔王要认罪才行,还有得磨。太子说道。下官不懂这些。宋春景应答道。太子立刻来了兴趣:那你懂什么?他一见了宋春景仿佛总有说不完的话,完全不似对着别人那样冷酷。你是太医,懂看病,太子自问自答,然后继续问道:怎么之前派人来请你去给我看伤,你不去?宋春景:他罕见停顿了,伶俐口舌仿佛被点了穴。太子研究着他的表情,沉默等他回答。片刻后,宋春景低头莫名一笑。太子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仍旧忍不住问:你笑什么?笑殿下,宋春景抿着唇,唇边是不温不火的笑:殿下还未登基,所有人私底下都已经称呼您为皇上了。你呢?太子问道:你怎么不称呼我为皇上?宋春景清了清嗓子,正义凛然的说:下官以为还未进行登基大典,这称呼有违礼制,有些不妥。太子一点头,不在这上头多追究,仍旧执着问道:刚刚派东宫侍卫长来请你,为什么不去?是不是太医院实在忙碌,腾不出多余人手来,宋春景打断他即将出口的猜想,冷冷道:何况已经有了许太医了,殿下的皮外伤用不到这么多人。许太医医术精湛,也努力上进,由他照料,想必恢复的很快。宋春景站的像棵无风的松柏,非常挺拔,嘴里的话也十分正直无私,何况下官手伤未愈,行动间有所妨碍,不如许太医方便。太子看着他。许久,偏过头去轻轻一笑。这笑太难见了,不似眉眼不动要杀人的笑,也不是碰见新奇事物随意一笑。而是琢磨透彻,明白过来忍俊不禁的轻轻一笑。仿佛见到这个人,心中就无比轻松,忍不住发笑。那笑里头包含着无数即将冲破束缚的甜蜜感。宋太医忘了,我的胳膊。太子看了一眼自己垂着的胳膊,这事极其隐秘,除了忠心耿耿的宋太医,怎么能让别人知道呢?宋春景:这话似乎不是什么好话,忠心耿耿这个词,听上去更像是调侃一般。太子脸上一副放松神情,说出的话中所指仿佛那不是受伤的胳膊,而是珍藏在心、两人不宣于口的秘密。还带着些许自豪和得意。殿下的胳膊恢复情况很好,已经不必用针灸了,宋春景眉眼间尽是克制,神色更加冷寒,只需寻常护理按摩即可,不用太过忧心。太子看着他表情,一寸一寸认真打量。宋春景终于受不住那热切目光,别开头。嗳,太子呼出一口气来。他视线微微下垂,盯着前人腰间稳稳压住衣角的翡翠玉坠子,轻轻笑了笑。这次又与刚刚不同,包含劫后余生的同时,也夹杂着无数令人怦然心动的情愫。宋春景瞥见那笑,眼中神情一顿,罕见怔住了。太子同他对视,眼中一眨不眨,直直盯着他眼中神情。虽然上午才见过你,却似过了三秋,一刻也等不得,只想进宫来找你。春景儿,他毫无防备道:我想你了。第61章东宫茹萝殿。池明娇从内室午睡出来,发现岑大夫仍旧没走。侍女上前来扶她。池明娇皱着眉问道:做什么?迎袖便将她拉到一旁,解释道:待会儿殿下回来,腰上伤口定然该处理了,咱们先准备好,可不是正好将他请来吗?池明娇有些犹豫,怕请不来反倒叫人看了笑话。迎袖:登基大典之前咱们得好好表现才行,争取一举封个贵妃。别说,池明娇拍她手一下,传到太子妃耳朵里怎么着?叫人听见以为我一心只想往上爬,爹听到又会骂我。迎袖叫她呵斥一句也不恼,笑嘻嘻的一拍自己的嘴,奴婢一时高兴给忘了,总之咱们多准备,定错不了的。她已经将人留到现在,池明娇也不好立刻再将人送走,便说:叫他在这里候着吧。是。迎袖脆生生应了。池明娇转身欲走,脚下一停,想了想,道:派人去前头守着,殿下一回来,立刻请过来歇息。她嘴里说着不在意,心中还是期待的。迎袖笑着一点头,是。然后躬身退下,亲自去前头守着。池明娇望了望外头高高挂着的日头,随口问道:岑老还有什么南下的趣事同我说说,解解闷吗?岑大夫坐在厅中最后一个椅子上,不敢直视她,想了想说道:趣事没有了,南下环境恶劣,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命,日子分外难捱。但是有一事,老夫倒觉得有些意思。池明娇清了清嗓子,端正坐着,看着他。岑大夫捋了一把胡子尖,组织好语言,才说:殿下回来那日下着雨,我们都在外头等,这时皇后娘娘的通信侍卫到了,随后,殿下行色匆匆回京。他停顿一下,似乎是再回想当日细节。池明娇静静等着。叫人吃惊的是,殿下竟然将乌达侍卫留了下来。岑大夫道。随即,他似是自言自语,低声将疑惑吐了出来:乌达侍卫贴身保护太子,按理说,不是轻易不可离身吗?池明娇终于变了脸色,忍不住问:然后呢?然后宋太医上马追着太子而去,乌达侍卫也违逆命令,跟着一起去了。乌达一直唯太子命是从,不可能抗命,池明娇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您是说,太子将乌达留下,是为了保护宋春景?岑大夫不置可否,最后问:您说,殿下对宋太医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太亲昵了?真是怕听到什么就来什么。池明娇紧紧抓住黄木座椅的扶手。迎袖从外头慢慢走进来,抬着头望了一眼端正坐在正中的池明娇,又瑟瑟低下头。池明娇深吸一口气。她端起面前茶盏来,喝了一口茶,用手绢沾了沾唇角。殿下回来了?她放下茶盏,仍旧稳稳坐着。上好的杯盏由琉璃烧制而成,轻微碰撞间便能发出悦耳声音。在场的人却都无心去听。迎袖跪在地上,蹙着眉,委屈道:殿下带了宋太医回来处理伤口,一回来就进了春椒殿池明娇却笑了起来。迎袖担忧的看着她,您别气,奴婢下午再去请池明娇笑了一会儿,我不气,我已经习惯了。迎袖气愤道:那个乌达也是,说话忒不好听了!说什么宋太医医术高明,有了他,殿下才瞧不上什么别的大夫这种塞人的鬼话,一个侍卫,奴才而已,事事拔尖儿,口出不逊!岑大夫尴尬的坐在一旁。池明娇定睛看了她一眼,手中毫不放松掐着扶手。京中都传遍了,他一路护送殿下回京,挡刀吞剑,差点将命丢了,她强自挤出来一个笑,口出不逊又有什么关系,等殿下登基,还要加官进爵呢。迎袖还要继续骂,抬头瞥见她神色,立刻住了口。池明娇头颅高扬,脖颈修长,体态坐的格外笔直。再往上,脸色却十分难看。池明娇眼中所见景象慢慢模糊。同时她又想起尚书嘱托,强自克制把模糊逼至清晰,算了。春椒殿。太子吩咐人尽数下去。宋春景背着药箱,站在一旁。太子单手一扯腰带,叫上头镶嵌的玉石卡住了结,春景儿,帮我解一下。宋春景抬起一直垂着的眼,太子对他向自己无法动弹的胳膊抬了抬下颌。示意自己多有不便,请他帮忙。殿下身体不便,就该留人伺候才对。宋春景道,站在原地没动。太子自己走过去,将腰带一头塞到他手里,自己去解扣。宋春景拽着腰带一头,手都僵硬了。太子解开扣,扔下腰带,那腰带就拿到了宋春景手中。他轻轻拍了拍宋春景的胳膊,搭到屏风上。宋春景:手中物件似乎着了火,十分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