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的医务室差不多就是一个摆设,时尉只能是背着路远之往校外最近的医院跑。时尉是吃过苦的,即便是上辈子腿断了之后,他也没少吃苦没少干体力活。路远之给他在医院里存的钱很多,多到出院安上作为摆设的假肢后,还能再留上几百块钱。但几百块钱,明显不够时尉后半辈子所有的吃喝嚼用。时尉想死,但他的命是付出了他全家的代价才保留下来的,他不能死。两条腿虽然是一个摆设,但他还有一双手,还能再干活。他在包吃包住的餐馆里打过好几年的工。作为切菜的小工,还是一个因为老板好心收留才能留下的小工,他是下了狠力气工作的,每天光是切土豆都要切掉上百斤,什么累什么苦都咬牙撑过来了。路远之的咬合力不弱,时尉能明显感觉到渗出了血,刚想让路远之省省力气,结果肩膀上的力道就小掉了。时尉有种不好的感觉,一扭头,路远之苍白的脸就垂了下去。时尉暗道不好,又怕路远之醒来后自己狼狈凄惨的模样被人瞧去,便紧张地拢了拢他的脑袋,让他贴着自己,又将他有些长的头发扒拉了几下好挡住他的脸。路远之知道自己在睡觉,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觉。他有些迷糊地想,自己这是怎么了?大脑清醒了一阵子,然后便陷入到了无尽的混乱。我要举报,余是个走资派,她是个外国奸细!男人粗粝声音在路远之的耳边大喊大叫。周围很吵,场景好像是在他的大学宿舍,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一点大的地方能站下成千上万个人。上千张嘴吵吵嚷嚷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路远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头一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宿舍里会出现比跟他人差不多高的雪。雪很深,很冷,但这样的冷好像就是一个符号,路远之并不能真的感觉到多少的寒冷,只知道大脑和自己说:好冷。厚厚的雪大概有半米,他的身体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半米不到的小人,然后在细细一看,哦,原来是跪在雪地上啊。路远之脑子乱七八糟的,但好歹还知道自己在做梦,他虽然感觉不多多冷,但不想待在雪堆里,便掰着自己有些软的腿站起来了。小鬼子,跪下!男人的喊叫声,女人的咒骂声源源不断地传进他的耳朵,吵得他更烦更生气。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在骂些什么,一下在骂他小资本家,一下在骂他小祸害精,一下又在让他把钱交出来,吵得他想揍人。然后,他就动手了。一拳将骂骂咧咧靠近过来的男人打飞了上天,路远之瞧着自己手,然后想起了现在是自己在做梦。对哦,这是他的梦,那岂不就代表,自己干什么都可以了吗?路远之的身体里本来就隐匿着一些暴力因子,这会儿知道自己是无敌的之后,伸手伸腿将他看不顺眼的全部给揍了个头破血流。我们这边的建议是最好住个院,做个排查,看一下病变的原因是什么。路远之在梦里还没打够人呢,虽然拳拳到肉的痛快感觉没有多少,但心里的爽快是非常舒服的。什么狗屁三叔,什么孬种大伯,什么贱人白衣芳,什么垃圾路振宁,通通被他打个头破血流才好。但这样的痛快梦境还是很短暂的,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忽吵忽近,将他整个人从白雪皑皑的梦境中拉了出来。一股一股冰冷的液体进入了他的身体,路远之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和护士在交谈的时尉的背影。刚醒来的路远之脑子还不太清楚,眨了眨眼睛,颇有那么一些迷茫。但是聪明的大脑很快就将他昏迷之前的记忆给传输了过来。一时间,路远之想就这样再睡过去就好了,别再醒来了!第52章理智回笼之后,路远之恨不得自己掀开床板躲起来不见人,但是比较可惜的是,医院的床板并不好险,而且浑身充满了凶悍气息的护士看起来也不是那种能眼睁睁看着他掀床板的人。从尸海和不听话病人堆中冲杀出来的护士,即便只是把眉头那么微微一皱,属于病人的胆怯一下就翻倍了。路远之的喉咙火辣辣地疼,酸水涌上来灼烧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各种味道混在一起,混得让人更加想吐了。路远之的脸色苍白,嘴巴才微微一张,一股灼烧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唔路远之的手紧紧捂着嘴巴,手指苍白,用力大得将手旁边的脸蛋都给按白了。时尉听到动静,转头就见路远之的惨样,感觉拿了个盆放到他的旁边。我没事了。路远之脸色惨白,但他的眼神冷静,眉头虽然微微皱着,但脸上却努力压平痛苦。时尉皱着眉,将空空如也什么用场也没派上用场的盆子重新放回原位。不好意思啊,徐护士。时尉对路远之也有那么点气,气他不识好歹,气他犟得几百头牛都拉不回来。这种情况,调理大概要调理多长的时间呢?徐护士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护士,又高又瘦,眉心几道竖纹,大概是医院的高强度工作给她带来了众多的压力,所以她有那么些老态,说话有些刻板。路远之的这种情况,我们这边还是建议先做病因筛除,只有找出了原因才有办法解决,不然光只是调理的效果怎么样并不好说。时尉头疼的就是这个,路远之对医院的抵触不是一星半点儿,连时尉这个和他关系并没有多好的室友都能看得出来,想让他乖乖做检查,那真的是很困难了。我没病。路远之的脸色惨白得和劣质纸张没什么区别,不仅白,而且有盗版图书页面上带着的灰,就比墙灰好上一些。手背上插着的针头还在往血管里滴药水,这些透明的药水价格不菲,且能慢慢地缓解胃疼给他带来的痛苦,但路远之却不管这些,坐起来立刻就把针给拔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动什么动!时尉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就把他推到在床上,不由分说地给他盖上薄被。路远之挣扎着想要逃,但路远之的手死死地掐在他的肩膀上,跟两根铁链子似的将他箍着。换做是早上,别说被时尉这个箍在床上了,不把时尉掀翻脸打肿手打断算是好的,可他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胃一抽一抽地疼,食管和被火烧过没多大区别,四肢更别说了,软哒哒的没一点力气。而且对时尉,路远之也正不太好意思下手。帮他背到医院,即便这是路远之不希望的,但时尉却是在救他的命。路远之脾气差,但他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东西。时尉压着路远之,让徐护士重新给扎了针。徐护士对待类似这种不听话的病人对付多了,只有一套应对的方法,哪种人该用什么样她一清二楚。一看时尉就是属于能治住路远之的类型,于是徐护士冷下脸,语气也并不是多好:看住了,可别让他再把针给拔了。时尉连连点头,一边按着路远之被粗暴拔针后汩汩冒血的手,一边还得把路远之的插着针的另一只手拿着。两人靠得很近,但是谁也不和谁说话,脑袋撇开,低头沉默。天气很热,但路远之的身体却是冷冰冰的,冷得和冰块差不多。时尉的身体有点亏,所以夏天并不怕热。但再怎么不怕热,床上铺着被子,又盖了一层被子,哗哗哗地往外冒汗。但反观路远之呢?他虽然也在冒汗,但冒的却是冷汗。第53章输液管里面的药水是冰的,对这样闷热的天气来说,大部分的病人都觉得这是降温的享受,但对路远之来说,一滴一滴灌入身体的药水却是一种再痛苦不过的折磨了。时尉绝对有些生气,路远之心情复杂,所以两人都低着头相互不去看对方。但即便路远之努力克制着,时尉依然感觉到了从路远之身上传来的些许颤抖。很轻,像是在极力克制后发出的在轻微不过的不经意流露。但时尉还是觉得到了。路远之的手就在他手底下,他是残废了才没察觉出来呢!时尉低着头,用余光去偷偷看着路远之,但什么也没看见。路远之将头低得十分下去,略有些长的头发正好将时尉的视线挡了个干净。时尉什么都没看到,但他也不放弃,站起来倒了一杯水,沉默地递给路远之。路远之没动作,时尉有些不耐烦了。路远之时尉话还没说完,路远之便突然倒了下去,双眼紧闭,惨白的脸蛋上没有哪怕一丝的血色,大滴大滴的汗珠布满了他的脸颊鼻翼额头。时尉骤然一惊,赶紧去喊医生。医生和护士来得很快,但在医生用手搭上路远之的那一瞬间,双眼紧闭的路远之突然醒了过来,利落地翻身就要逃开,但身体的负担有些过大了,他的战斗技巧虽然有,但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不了多少,更比不过时尉这个有意识且体力比他好的大男人。时尉被打了好几下,不为所动地钳住路远之把他往病床上带。路远之大概是知道自己这次是逃不了了,被扔到床上就闭上了眼睛。时尉瞧着他,脸色白得跟鬼差不多,头发被汗水打湿得湿哒哒地沾在脸上,洋溢着老子天下第一嚣张的眼睛也瞧不见了,可能是经常肚子里没一点东西,路远之很瘦,瘦得比小姑娘的胳膊都要来得纤细,也不知道这么长了这么一个大高个的。唉时尉有些于心不忍,他气路远之不识好歹,但瞧着他这副模样又想起了上辈子他最后的那张照片,凄凉又悲惨。算了,我带你回去吧。时尉想起了上辈子他带着小闺女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小姑娘总觉得自己去医院就会死掉一样,回回都要抱着他哭上一回儿。芊芊的小胖脸虽然肉乎乎白嫩嫩的,和路远之没几两肉还苍白得跟只鬼似的大脸有很大区别,但可能是两人都怕医院,都爱闹腾他,让他一下就心软了下来。他都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跟个小孩计较什么呢?不爱打针就不爱打针吧。唔时尉靠近,想把路远之的被子先给他盖上,但路远之现在对这个带他来医院的他还保留着很强的戒心,时尉一靠近,路远之就给他来了一肘子。路远之这会儿虽然身体不太好,但这一肘子是用了大半力气的,一下把打一点没防备的时尉打懵了。我路远之打完后就反应过来了,愣愣地看着时尉,有些迷茫无措。时尉咬牙切齿道:路远之,你给我等着!今天看在你生了病的份儿上,我不和你计较这些,但等你生完病了,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我非得跟你把账算算清不可!路远之小心地看了时尉一眼,然后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时尉被他点头点得差点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怎么路远之怎么这么乖这么听话了?那你快躺好,被子盖上,我给你去办手续。听到能出医院了,一直死犟得跟头牛似的路远之也变得听话了起来,盖着摆着,小脸往被子里埋了半截,瞧着多了几分的可爱。时尉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还可爱呢!这人打起他来可一点不可爱。时尉一边排队取药,一边算着今天一天,自己身上多了几道伤口。亏了!时尉把药藏好之后才去找路远之。路远之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医院了,等时尉排好队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乖乖收拾好等着了。怎么跟怕打针的小孩似的?就这么不喜欢医院啊?时尉见他乖乖地坐在床边等他,苍白的脸色更显得头发乌黑,跟个小姑娘似的。路远之沉默着没说话,但眼带催促。他的眼睛本就黑,又大又亮,这会儿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水光,把人心都要给看化了。一出医院门,路远之就像是吃了什么仙丹妙药似的,一下就恢复了红润的气色,但瞧着还是比普通人要来得苍白一些。他不愿打针,但是在睡梦中已经打掉了一瓶药水,刚才时尉又压着他打了一些,想来多少是能发挥一些作用的。但就指望着那么一瓶多一点点的药水让路远之好起来,也是绝对不可能的。时尉虽然带着路远之出来了,但他也怕路远之就这么逃了,不管不顾的那可不行。时尉拉着路远之的手,跟牵小孩似的:医生说你有一点急性的胃炎,今天也怪我,给你分了那么多面条还加了那么多的肉,把你的肚子都吃坏了。路远之平时就挑食,食堂的这些饭菜,他往常是一点都不会吃的,今天他请客,不可能自己不吃就光看着别人吃,所有没道菜,他也少少地夹了几筷子,吃得最多的,还是时尉分给他的面。面确实好吃,但他吃不下不想吃也是真的。路远之习惯了自己的厌食,更习惯了靠着意志力将肚子喂饱。那么多道菜中,最让路远之还能称得上喜欢的,就只有那碗面条了。所以路远之将那碗面条给吃完了。毕竟,那是他从同龄人这里得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虽然送的人不知道这是生日礼物。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总归是得到了生日礼物的。只可惜,后面的发展有些超乎路远之的想象了。路远之的胃不好,他一直都知道,但没想到会把这样的事情暴露在时尉的眼中,更没想到会对时尉露出那么不堪脆弱的一面。时尉帮了他救了他,但同时,路远之对时尉的感觉更复杂了。除去霸道嚣张的那一面,路远之不希望自己脆弱得能随时被掐死的一面给任何人看到,哪怕是他最亲近的爷爷奶奶也不行!路远之心里纠结万分,想着是不是要做点什么,但他向来傲惯了,话就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路远之低头沉默着自己生闷气,时尉看出来了,但他没说话。说实在,时尉自己也是有那么一些恼火的,忙前忙后地在跟前照应着,一句谢字没得到,还落下了一声的伤,他还委屈呢!但瞧着路远之的病病歪歪弱不禁风,时尉有些无奈的想,自己就是欠了他的。上辈子欠了那么多,这辈子不还,难不成又要到下辈子还吗?他有没有下辈子、下辈子还能不能把路远之记住还是个问题呢!小米粥养胃,时尉找了一家常去的店,要了两碗小米粥。两碗粥一上来,时尉首先下手,将下面的小米全部捞到自己的碗里,然后剩下一些黏答答的米汤,没几粒小米。慢慢喝,喝再慢也得吃点东西下去,不然胃就得更难受了,尤其你今天折腾了这么久,没点东西把能量补上,你这人都得废了。时尉盯着他,看着那碗额外加了糖和盐的米汤一点点被他给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