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溪冷寂的眉眼悄无声息的松动了一下,只她话里还是淡漠的:不是的。跟她没有关系。她只是一想到,她的小姑娘生了病在医院里,夜里一个人埋在被子里偷偷的哭,她就觉得这桩可有可无的婚约再也不能容忍,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等了。她神色淡漠,如常清冷的眉眼,但眼神干净,也坚定。温怀钰以前总看她不顺眼,这一次却难得觉得她做的不错,意味深长的笑,似乎并不相信她的回答。正事已经说完,裴松溪就无意再多说了,朝她淡淡一点头:再会。温怀钰揉了揉眉心,在后面叫她:裴松溪。你给我爆出这么大的一则消息,现在又要我在24小时内,为你退婚的决定做好一切准备,你就不怕我出问题?裴松溪闻言驻足,罕见的流露出一点笑意:你不会。除了我自己,能做这件事的人只有你。温怀钰闻言也笑了:那就多谢裴总赏识了。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更有家族利益的牵绊和冲突,她和裴松溪应该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而非像现在这样,彼此试探,时刻防备。但真正危急的时刻,她们是彼此唯一信任的合作者。合作愉快。裴松溪矜敛的一点头,离开了。温怀钰站在原地,没有进去。深秋的夕阳半落入云彩之中,光华盛大璀璨,红芒漫过天空,从远处蔓延而来,院子里枫叶正红,热烈纯粹,而她看着,却觉得心里往下沉。权力斗争总是无法避免的,可这种斗争发生在一个家族内部时,总叫人觉得厌倦。这晚,她都有些心思重重,纪以柔收好行李了,见她这个样子,猜测她是在为公司的事情发愁,只是她不说,她也不问,只是将人圈在怀里,两人一同睡着了。隔日,温怀钰醒的极早,看了看时间,刚刚五点。她悄悄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被人拽住了臂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纪以柔的声音带着未醒的困顿:不许走。再陪我睡一会。温怀钰没动了,借着微弱的光线,以眼神描摹她的五官轮廓,极轻极轻的说了一声好。就这么又过了大半个小时,纪以柔埋在她怀里,轻轻动了动,醒了,声音软软的:你怎么醒这么早?睡不着。嗯想什么呢?裴松溪要跟我大哥解除婚约,今天上午就要退婚。嗯?纪以柔一怔,眨了眨眼睛,困意散尽,一双眸子干净而清醒:今天?可是昨天裴老爷子不是还和爷爷聊了好久,想让他们尽快完婚吗?就因为裴家这么着急,她才要有动作了。纪以柔沉思一下:她退婚,对你也不是坏事。那你今天上午有事做,就不用送我去机场了。不,我先用你过去。你航班挺早的,我再回来也来得及。纪以柔啄了下她唇瓣:不用啦。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不用太辛苦。温怀钰不同意,对上她温柔坚定的目光,却说不出话来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被窝里,不对,是整个房间里都是纪以柔的味道,温柔的,清和的,一丝一缕,悄无声息的将她环绕,让她不自觉的沉溺。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有些委屈的说:你用的什么香水和沐浴露,我想用跟你一样的。喜欢的人不在身边,好像闻到熟悉的味道,就可以欺骗自己了。没有用香水,沐浴露就是蓝色那一瓶,我经常用的。纪以柔揉了揉她的头发,喜欢她无意识流露出来的眷恋和依赖,这是一种印证,印证她的感情并非总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温怀钰嘴唇动了又动,好像还是想去送她,最后还是算了,陪着她吃了早餐,送她到大门外,看着她上了车,透过车窗对她挥手的时候,眼泪一下子都要下来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脆弱的。那个人还在笑着,眉眼温柔,目光长情,对她指了指手机,挥了挥手。温怀钰轻轻吸了一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忍住了,努力笑着,看着轿车的车窗摇上了,隔绝了她的视线,随后,汽车扬起尘埃,如一尾游鱼,驶上了大路,消失在尽头。有好多年,她都没有再站在原地,看着别人走了。或许是以前那些事情,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她这辈子都忘不掉养父的那个电话,求她去看看他时近乎卑微的语气,也忘不掉医院里握住的那只温度散尽的手,过早体验过人世间别离之苦,以至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害怕离别与送行。不知道那个人在远方好不好。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想念她。情绪突如其来,她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大门外,怔怔的看了好久,才勉强整理好情绪,走进院子,看见那树红枫上覆着淡淡白霜,平添几分晚秋的萧瑟。留给她伤春悲秋的时间并不多,很快,周然的电话打了进来,裴松溪在报纸上公开宣布,与温家解除婚约,随后,裴老爷子也登报称,与她解除父女关系。裴家一直与温家并列为商界之首,多年来积累了无数的财富,两家联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彼此互惠,以达到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如今一则退婚声明,可谓是将两家多年来缔结的纽带彻底撕碎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对两家关系和商界格局的事情津津乐道,但对裴大小姐和温家大少这两个人,众人关注的反而没那么多。只因为这两位一向低调,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甚至从未接受过记者的公开采访,私生活也并未传出任何绯闻,干净到不能再干净。温怀钰得知消息后,低低的骂了一声:这就是她说的,她有她的办法?这么决裂的方式,不给两家人留一丝一毫的体面,别说裴老爷子生气,就怕是爷爷,也有宰了她的心了。周然讷讷的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温总,我这边还安排应对方案吗?算了,你先处理。我给裴松溪打个电话。温怀钰将电话挂了,伸手揉了揉眉心,裴松溪的电话已经先打了过来:你答应过我,会帮我解决问题。作为回报,我会替你收拾温铭,免得你难做。不用。我家里的事情,我自己来处理。只一条,我问你,裴松溪,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有损的是两家的声誉,以后温家和你们裴家我知道,裴松溪打断她,可我只有这条路可走。温怀钰淡哂:不可能。裴松溪也笑了一下:那你设想一下,一个你很在意的人,在病中也怕你联姻,却不敢讲,一个人偷偷的哭,你会怎么做?一个很在意的人?那就代入你太太好了。温怀钰闻言一怔,忽然想起自己心上那个人,眉眼悄无声息的舒展开来:我舍不得。你会跟我有一样的选择,特别是这个人,你悄悄看了她好久,只想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只温怀钰打断她:裴松溪,你这么喜欢你的小姑娘,为什么就不敢让她知道?电话那端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对方静静的呼吸声,过了几秒,女人清冷淡漠的声音传过来:我这边有事,先挂了。温怀钰颇有兴味的笑了一下:不用紧张。我不会说什么。虽然一向看不惯你,但这一次,你所做的,我很欣赏。这件事情,交给我了。裴松溪为她忽然的松口一怔:多谢。温怀钰唇角抿了一下:不必说谢。只是你让我代入我想了想,忽然觉得感同身受。嗯?换了我是你,我也一样。我不舍得让她哭。第79章裴松溪退婚一事, 在外引起热议不断,就连在温家及裴家内部,也无疑是惊雷。温严大病初愈,本心情不错,谁料长孙的婚约忽然以这种方式被人所毁,心情自是沉毅,深浓的眉紧紧蹙着, 眼眸里也阴沉不定。温怀钰最担心的不是旁人,就是怕把爷爷气坏了, 故而在做其他安排之时,首要的就是考虑老人的感受,避免过大的情绪波动。幸好, 老人面色低沉,虽蕴着暴怒, 但情绪却控制的很好, 只一人独坐着, 沉默不言。裴家那边的大家长也惊动了, 裴老爷子一早就打了电话来家里, 温严在沙发上坐着, 听见铃声,眉眼冷厉:不许接。电话是打了一个又一个,裴老爷子大概知道温严真的生气了,亲自上门来拜访,温严坐在家中不动, 连眼皮都没撩一下:不许开门。温怀钰忍不住轻轻叹气:爷爷,我这话可能要让您生气。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重要的是解决问题,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温严抬起头,眼眸里两道精光直直的射过来:怀钰,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温怀钰被他突然一问吓了一跳,心里发虚,神色却自若:我跟她裴松溪从来都不合。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温严冷哼了一声:你大哥呢?大哥前几天去拜访朋友,早上接到消息,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他状态如何?还好,大哥说了,他没事,请您放心。温严冷冷的嗤笑一声:你大哥是我温家的长孙,这次却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但凡是个男人,被人这么摆上一道,面子也要丢尽了。温怀钰附和着说:是。裴家这次做事确实不厚道,不然裴老爷子也不会现在还在外面了。裴天成还在外面?是。要不要请他进来?温严挥了挥手:请什么请,叫他滚进来。这话明显是气话了,不可能当着裴老爷子的面这么说,下人的神情有些为难,直到温怀钰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才出去请人了。裴家的大家长,裴天成是个精明干练的小老头子,银发整齐的往后梳,小小身躯里也蕴着威严气势,穿着黑西装,崭新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有力的声音,他走了进来:温兄。温严平撩了下眼皮:不敢当这一声温兄。温怀钰知道两位有话要深聊,她挥了挥手,屏退众人,将空间留给两位老人了。外面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她打电话给周然:你找几家信得过的报纸和杂志,对这次事件进行解释,记得,要将这件事的解释权牢牢握在我们手里。原则上不给裴家泼脏水,但是裴松溪算了,你务必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周然早有准备,现在也被折腾的头大:好的温总,我知道了,我尽力。温怀钰不太放心,想了又想,忽然拨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喂?对面传来一道矜慢的女声,哪位?温怀钰笑了一下:徐总,是我。徐放也轻笑了下:温大小姐,有何贵干?我知道,徐总一向能控制舆论风向,所以这次,想请你帮个忙。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可以告诉你。当年我小姑姑为什么没有跟你走,也可以告诉你,她曾经一个人在外面病的要死去的时候,夜里低泣时,整夜整夜,叫的是谁的名字。电话那端传来长久的沉默,久到温怀钰以为对方已经挂断电话了,直到那人冷冷的笑了一下,她说:成交。电话挂断了,温怀钰还是有些不放心,在第一时间监控着公司股票的信息,还好,没有因为舆论波动出现过快的下跌。她在廊下走来走去,多多少少有些焦虑,连天际往下飘雨丝也未察觉,右边衣服都被打湿了。直到有人叫她:小妹。这声音极为温和悦耳,似乎能抚平人心中的不安焦灼,温怀钰一怔,转过身,看见温治臻刚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白色风衣,面容也温润如玉,冲她淡淡一笑:下雨了。怎么不进去。他持着伞,脚步从容,神色温雅,高大俊挺如青松,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温怀钰没来由的心里一堵:大哥。你对这位大哥,她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愧疚。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与她也并不亲近,除了每年冬天回来时那袋榛子小饼干,其他时候,两人都是没有接触的。或许小的时候,她还曾经缠过他一阵,但这人看似温和,实则冷淡,她这么骄傲的性子,时间长了,自然不许自己再缠着别人。再后来,她对众人都有了防备之心,对这位看似温和淡漠,却让人根本摸不透心思的大哥更是满心戒备。但是此刻,她看着他温和隽永的面容,心里变得笃定踏实,停顿了好久才说: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太过伤心。你的身体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温治臻始终是含笑模样:我知道的。你也别着急。不是多大的事情。他抬起手,将她发丝上的水珠拂去了:快进去吧。外面冷。温怀钰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进去。两位老人不在客厅里,一问佣人,才知道他们在书房里聊天了。虽然是小儿女的婚事,但毕竟事关两个家族的利益,纵然温严心中有万般怒火,也不可能真的叫裴天成滚。温怀钰想着外面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的出神,温治臻坐在她身旁,忽然问:是不是让你很为难了?嗯。还好。已经在让人解决了。温治臻看着她,目光温和:别太累了。不要紧的。这种事情,顶多引起外人的猜测。两家的关系是不能受影响的,必要的时候,可以将责任推到我的身上,说是我和松溪感情不合。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