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想和灯灯有这样的成亲礼,但他知道,他们不会有了。他握紧了身边人的手,又拉了拉自己的斗篷,忍不住咳了下,察觉到身边人脚步的停顿,他侧头,怎么了?灯灯。许扶斯蹲下身,身体不好的话,上来吧,我背你回去。谢陵愣了一会儿,眼眸弯成新月,他爬上了许扶斯的背,双手揽着许扶斯的脖颈,将脑袋贴在许扶斯的发上。分明刚才还有些空洞的心,一下子就装满了。灯灯,明年的岁旦,我们出去看花灯,好不好?许扶斯说好。谢陵心满意足,心满意足了一会儿后,他皱眉,我不想回宫,我一回宫,那些人又会催着我开后宫了。每天的奏折都是。再忍忍吧。许扶斯温声道。谢陵趴在他背后,闷声道:那好吧,我再忍忍。寒风吹过,雪上的脚印在风雪里渐渐消失了。第二年的春月,苏未未有了身孕,等到冬月的时候,生下一名男孩,那名男孩生下时,天降祥瑞,也就是这个时候,谢陵的又一道圣旨下了。将苏未未封为燕朝的公主。苏未未接到这个圣旨时,是有些懵的,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那位天子从县主一路封到公主。赵福德宣了圣旨后,又说让她和卫涣入宫见圣。苏未未第一次进宫,难免有些紧张,卫涣安慰她:没事,我小时候第一次进宫的时候,也很害怕,次数多了,就跟玩似的。苏未未的紧张感依旧没有消除半分。卫涣忽然反应过来,也许他的妻子不是紧张入宫,而是紧张将见到陛下身边的那位。他露出些微微苦涩的笑来,又很快隐藏了。苏未未的确紧张的是将要见到许扶斯。她和卫涣成亲那日,拜堂的时候,她知道许郎跟着谢陵来了,她低垂着头,透过红盖头寻找许郎的影子,看见许郎模糊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她当然清楚,既然她嫁给卫郎为妻,就要一心一意爱卫郎,她也确定,自己再没有以前那样伤心难过了,她对许郎的爱意,已经一点一点的消散了。然而那人毕竟是她曾经深爱的人,她也从来没有恨过他,她知道,他是有苦衷的,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些过往的记忆一幕一幕在脑海里闪过,街市上的惊鸿一瞥,登门时的温润如玉,相处时的温柔妥帖,无微不至的照顾,还有岁旦月下,那低头的额头一吻。那是少女时的心动,无法遗忘的明月,抹不去的清风。她又一次见到她的许郎。他看着她,如同初见的那样,微微一笑,她便也忍不住笑了。苏未未想,她终于可以释然了。她感谢他给予她的那一段甜蜜的记忆,纵使那带着不安与彷徨,还有难受的伤,但那的确给她的生命里添了一道美丽的颜色。她终于,可以彻彻底底的只爱身边的卫郎了,还有她和卫郎的孩子。苏未未和卫涣离开了皇宫,经过御花园的时候,苏未未看见了叶子辛。叶子辛也看见了她。他只看了苏未未一眼,便继续和同僚谈论着接下来的事务,少年身形渐远,最后消失不见。苏未未回头,不再看了。她和卫涣成亲之后,经常会有人邀请她参加一些宴会,她也听到了不少。新科状元年少有为,为陛下办了不少事,已经脱离了翰林院,在户部工作,探花郎也是能力卓越,能说会道,一路直升,剩下的那些出自青山学院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参与进朝事中,成了新一代的中流砥柱。一切都在慢慢的变好。这样真好啊。苏未未想。马上就是岁旦了,新的一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岁旦那夜,万千明灯放于长空当中,明灯下,京城的街市解了禁令,彻夜长欢。李笑带着自己的妻子陈宛在街市上玩,陈宛给他买了兔子面具,戴在他的脸上,捧着脸颊,恒之,你好可爱啊。李笑支支吾吾,一向话多的嘴巴不管用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用可爱来形容陈宛拉着他,可是我就是觉得很可爱啊。来往的人流很多,陈宛让他拉紧别丢了,有俩人从他身边擦了过去,李笑回头去看。怎么啦?恒之。李笑回头,纠结道:我应该是看错了。刚才和他擦肩而过的俩人,好像陛下和夫子啊,可是陛下分明还在宫里忙政事的。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戴着面具,看着相似的人太多了。这样想着,他握紧了妻子的手,宛宛,我们在去前面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吧。好呀。待李笑和陈宛往前走后,许扶斯回头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谢陵牵着他,少年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面具下的桃花眼闪闪发亮,灯灯,快看那些孔明灯。许扶斯抬头看了一眼,很好看。飘荡在空中的灯河,比明星还璀璨,这是只有燕朝才有的盛况。很多外邦人为了看这一幕,会不远万里来到京城,然后回到自己的部族后,将所见的盛况说给更多的人听,第二年,更多的外邦人会来到京城。是啊,真好看。谢陵弯了弯眼睛。俩人继续往前走,谢陵看见卖糖葫芦的,停下了脚步,许扶斯拉着他过去,给他买了一串,塞进他的手中。面具是半脸面具,很方便吃东西,谢陵抓着糖葫芦串,小口咬了一颗糖葫芦在嘴巴里,细细的嚼着。一根糖葫芦,他吃得很慢,许扶斯知道他身体不太好,将他往人少的地方带,直到到了一处河边,坐了下来。不止天上放着明灯,水里也是放灯的,漂亮精致的河灯顺着水流而下,许扶斯将带来的糕点和水放在谢陵身边,撑着太阳穴歪头看谢陵吃。谢陵瞧他看自己,脸颊微微红了红,他低下头,嘴里还嚼着最后一个糖葫芦,模糊道:别,别看我,灯灯。许扶斯没看了。他只是觉得,谢陵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而已。谢陵没再抬头,他吃完糖葫芦后,便抱着膝盖看水里的河灯。像是一个镜面世界,水平的将水面和水下分离,倒映着一模一样的景色,梦幻得让人分不清真假虚实。灯灯,我想放河灯。谢陵忽然说,将自己的愿望写进河灯里,放掉的话,如果愿望被上天看到,就能实现了。我是天子,天子承命于天,上天一定能看到我愿望的吧。上天定然能看到陛下的愿望的。许扶斯温和说。那灯灯去给我买一个河灯回来吧。谢陵侧头看他,我在这儿等你回来。许扶斯顿了一会儿,起身去给谢陵买河灯了,卖河灯的地方很多,他想给谢陵挑最好的,便花了一点时间。谢陵喜欢漂亮的东西,看着这河灯,总要更开心一些的。许扶斯逆着人流往回走,提着花灯转了一个圈,久不闻消息的系统忽然叮的一声,上线了。许扶斯,时间到了。时间到了?什么时间到了?青年一时间有些怔愣,他站在原地,微凉的风穿了过来,打在身上,冰冰冷冷的。他感觉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提着河灯,没想到被李笑撞上了,李笑刚想说对不起,一抬头,夫子?夫子你怎么在这儿?少年摘下面具,一脸惊喜,我刚才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们啊!!陛下呢?他问,左顾右看的去找,刚才陛下不是和你在一起吗?许扶斯的眼睛定了焦距,他忽然推开李笑,朝着谢陵所在的地方跑去,李笑拉着陈宛,也跟了上去。谢陵正在河边等着他,吃着他带来的糕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他回来,冲他弯着眉眼笑了笑。许扶斯站在原地,轻轻的松了一口气。还还好。他还以为他的目光落到谢陵嘴边的那块糕点上,身体忽然冰冷了下来,就像是瞬间被人丢进冰窟窿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雪白的云片糕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谢陵却像是毫无所觉一样,他笑着看他,瞳孔却渐渐的涣散下去。谢陵像是反应到了什么,他缓慢的眨了眨眼睛,朝许扶斯伸出手,许扶斯一下扑到他的面前,抓住谢陵的手,身体颤抖着。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许扶斯都说不出话来。水流里的河灯还在往前流着,那些河灯将会流到护城河外,那里设置了栅栏,河灯会撞在栅栏上,要么堆积,要么沉落,最后会有人将那些河灯捞出来,统一处理后埋入地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陵的眼睛一点一点暗下去。谢陵谢陵殿下他抓着谢陵的手,一遍又喊了一遍,最后他喊了一句:阿陵。像是十分艰难的,他从口中逼出三个字,不要睡。睡了,就再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想要的,喜欢的,都会没有了。血红的云片糕落在草地里,旁边是买的精巧的花灯,许扶斯抱住谢陵,谢陵喃喃着:我好累灯灯。真的好累。他想睡了。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冰冷的狐狸面具下,泪水汇聚成水滴从下巴滴落,许扶斯伏在谢陵身上,死死咬着舌尖。眼前的画面晃了一下。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华丽的宫廷,堆满了金银珠宝的宫殿里,身着华服的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明艳绮丽的面容,他看见了他,露出雀跃的神情来,起身朝他跑来,身上的环佩叮当作响,少年扑到他的身上。灯灯!没有了。许扶斯将舌尖咬出了血。他的谢陵,没有了。他的朝阳,没有了。【救救他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系统淡声道:无可救。你既想让苏未未活,那谢陵就必须死。谢陵已死,将后事处理好,你就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了。渣男,恭喜你,你解脱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如谢陵一样去限制许扶斯的自由,同样也不会再有人,如谢陵这样去爱他。第47章时间的流逝有时是很缓慢的, 缓慢得你能听见它的声音, 像是水滴一样,滴滴答答,一声接一声。许扶斯睁开眼睛。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现世是一段模模糊糊的回忆, 而当模糊回忆里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许扶斯终于意识到,他回来了。但是又不能说他回来了。他没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而是随着系统在另外一人的身体里苏醒。他在燕朝没待多久,处理完所有的事后,他没有选择立刻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他去帝陵里看了谢陵, 少年穿着华服, 睡得很安详, 面容除却尸体的苍白, 依旧漂亮得让人失魂落魄。他在棺木边待了很久,也想了很久。如果说未未有前世,那谢陵便有来世。未未存在于他真正的世界里,那么,谢陵呢?他抽丝剥茧的去分析可能性, 最后证实了这个可能性。谢陵,的确是存在于他的世界里的。你在现世的宿主是谁?他问系统。系统说无可奉告。是谢陵?系统没有回复。许扶斯知道是了。他那时威胁了系统,和系统做了一个危险的交易。如果系统在现世的宿主真的是谢陵的话, 那么他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而如果没有系统的引导的话, 他是不可能知道这个东西。系统泄了不被安全检测系统检测到的秘密, 被许扶斯这个宿主举报的话,想来不会太好过。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知道谢陵现世所有的过往。存在于现世的谢陵还是原来的模样吗?他的身份如何?他经历了什么样的过往,这一切都是许扶斯好奇想要探知的东西。作为不被举报的交换,系统同意了他的要求。视线里的雨下得很大,天空也是阴沉沉的,许扶斯往周围看去,看见的是发裂脏污的墙壁,里面有很多床,这种床常见于初高中宿舍,两层,略略一数,竟然有六架,但有很多都发锈了,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霉味。地下放着很多盆,这些盆里有的放着湿漉漉的帕子,有的放着衣服,还有的放着一堆袜子,根据这些信息,许扶斯判定这是一群七八岁孩子的住宿区。空气里的味道很不好闻。许扶斯有些迟疑。他只能判定这里是住宿区,却又不清楚,这个住宿区,是属于什么性质的住宿区。如果说是学校住宿区的话,看起来并不太像。他从出生便享有优渥的生活,哪怕是去了燕朝,也没什么让他难过的地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生活环境。青年微微蹩眉。谢陵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他现在无法和系统交流,对于系统体内的安全检测系统而言,他是一段病毒代码,一旦与系统产生数流对接,他的存在就会被系统体内的安全检测系统察觉到,要应付那些代码,是一件很麻烦的事。系统让他看的是谢陵的过往,而人的过往,是从生下来的那日开始的,如果是从这里开始的话,许扶斯想到了什么。他看见了谢陵,因为谢陵站在了镜子面前,正茫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还是原来的面容,只是多脸上多了一道很长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