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去传田越的时候, 参知府面上从容, 其实背后内衬已经快要汗湿了。她官居四品, 拿到省城了那就是个能压死人的大官了, 可若是放到满地都是权贵的京城,那就是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参知府来到京城数月, 极少主动出列发言,好在这次她提的建议中肯,无论结果如何都无妨。想来沈沉醉也是顾虑到了这点,念着曾经的情分, 没让参知府干铤而走险的事。田越被传上来的时候, 内心极度不情愿。当年沈沉醉替考的事情分明就是板上定钉的事儿,没什么好狡辩的,如今事情借着许默的案子被翻了出来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当初她就极力劝导过, 奈何沈沉醉执拗不听, 如今看来也是她罪有应得。可问题是,该罪有应得人头落地的沈沉醉,田越现在还真就不想让她死了。这才是田越最恼自己的地方, 这事若是换成当年,田越定然站出来指证沈沉醉替人舞弊,朝廷律法在此,岂能由她胡来?可如今两人关系不似从前那般紧张,更要紧的是沈沉醉在信中同自己说她有改善科举弊端的法子。这可是造福考生的好事,也能规整科举的漏洞, 于情于理沈沉醉都得活着。田越的七寸被沈沉醉拿捏着,只能过来替她说话。田越跪拜皇上,随后垂手立在一旁,有官员主动请求出列,询问她关于沈沉醉的诸多事宜。关于科举之外的事情,田越全部如实回答,比如沈母的荒唐,沈家的具体情况以及沈沉醉的为人如何。田越说的都是实话,自然挑不出一丝毛病。有人将话题往科举上引,询问田越沈沉醉是否有可能为了银钱而走上替考的路?田越嗤笑,“她母亲那般品行,她可至于为了这样的一个娘而毁了自己的前程?再说沈沉醉是禀生,每月都能从书院领到补贴,单从这方面来看,她的日子并非太过于清苦,毕竟书院里比她苦的人多的是。”这番回答堵住了问话的官员,“若非不是惺惺相惜,那这沈沉醉为何非要替那许默开脱?”“许是惜才吧。”众人相互对视思索的时候,圣上突然开口,声音苍老,垂眸看着龙案上许默的卷子,眉头微皱,神色惋惜,“朝廷的确该不拘一格降人才。”皇上此话一出,下面官员立马躁动起来。支持反对的官员各有一半。反对者认为,“这个先例若是开下去了,那日后旁的国家来访,看到我朝官员不是哑巴就是聋子,那岂不是丢了我泱泱大国的脸面?”这话虽然不好听,但的确在理。官员某些时候代表的就是朝廷的脸面,她们的个人形象有时决定旁国的第一印象。圣上微微皱眉,这事不管同意与否都该从长计议,今日要说的是许默跟吴溢的事情。“许默有才,虽然犯的是死罪,但朕今日网开一面,饶她不死。虽死罪能免,但活罪难逃,否则此次恩典开下去,会被人有机可乘。另吴溢也有罪,好在主动认错。既然朕许了许默一个恩典,那便也饶她一条命吧。”圣上缓慢有力的开口,刚说完就见有大臣不赞同的举起手中的玉板。圣上微微抬手,示意她们退下,“吴溢这种人,不配入我朝堂。传朕旨意,她吴氏一族,生生世世不许踏入朝堂半步。”这便是断了她的为官之路了。皇上的旨意已经落了下来,再说什么也是无用。群臣拱手弯腰,齐声道:“圣上仁慈。”秋闱替考案的结果由皇上亲批,传去江浙行省。吴溢被放出来那天,整个人如同在梦里一般,不敢相信自己没缺胳膊没缺腿的就这么从大牢里走了出来?吴家主来接女儿出狱,见她从衙门出来便迎了上去,这案子送往京城一来一回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儿又在牢里待了这么久,可真是苦坏了。吴家主一把抱住吴溢,吴溢也是动容,“娘,我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吴家主拍拍吴溢的后背,声音有些哽咽:“以后跟娘好好从商,咱们不走那条路了,咱们永远不走了。”吴溢对于自己不能考科举的事情倒是挺开心的,她娘终于不用逼着自己读书了。至于将来儿女如何,那又是以后的事情了。青檀见吴溢母女俩人亲热完,这才缓缓走过来。青檀微微笑,也不多说什么,只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含情脉脉的看着吴溢,看的她心头发软。“怀了几个月了?怎么都看不出来。”吴溢拉着青檀的手腕盯着他的小腹看。青檀本就清瘦,而且孩子月份还小自然不显怀,“两个月了。”“两个月了。”吴溢傻笑着摸着青檀的肚子,高兴的说道:“这是我的孩子,我的种,你放心,我回去就娶你进门,当正夫,我娘不同意也没用。”青檀笑的温柔,吴家主站在吴溢身后,叹息一声,“娶吧,该娶青檀进家门的,你能平安无事回来,多亏了他。”这事吴家主打算回去后再同吴溢慢慢说。三人正准备上马车回府,那边就看到沈沉醉从衙门里出来,身后跟着许默。吴溢慌忙推吴家主,示意她快点上车,“走走走,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沈沉醉,也不想再进衙门了。”说完吴溢也不管旁人,自己慌忙钻进马车里了。沈沉醉朝这边看来,青檀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笑着躬身福了一礼,随后不急不忙的缓步踏上马车坐了进去。沈沉醉原本就想着吴家母女脑子不灵光,定然想不出主动认错的主意,想必是请了军师。如今看来,像是青檀出的主意。得亏这是个男子,这若换成个女人,该是何等心机。吴家马车离开后,沈沉醉才看向身后的许默,看着挂在她手脚上的镣铐锁链,问她,“日后可有打算?”许默茫然的想了许久,慢慢摇头垂眸。她如今这幅模样,能去哪里?沈沉醉挑眉,心道没地方去正好。她轻咳一声,“我府上缺个账房,不如你来试试?”许默闻言微微皱眉,神色犹豫。沈沉醉指着她手上脚上的这些锁链,“留在衙门里做工赎罪,这些便可以不用戴了。再说跟着我做事,比你自己自生自灭要好的多。世事无常,谁能保证将来没有转机呢?”沈沉醉说了这么些,许默就只听见最后一句。沈沉醉并非池中之物,自己跟着她,将来说不定真能有什么机会呢?许默当场抬手,手腕上的锁链随着她的动作碰在一起叮当响。她先是往后退了两步,随后则是朝沈沉醉一作到底。沈沉醉平白解决了两件事情,心情尚好。原本要找的账房如今有了现成的,另外她也不担心许默没有去处。沈沉醉回了府,将许默领到阿炭面前,同他介绍,“以后就由她教你做账,不过你可能要先跟别人学学手语。”“学手语?”阿炭不解的看向站在沈沉醉身后的人,碰巧许默抬眸看他。阿炭措不及防跌入一双温柔的眼眸里,一时间心跳有些快,慢慢红了耳根。许默模样白俊,眉眼温和,通体儒雅气质,只一眼,就将阿炭看红了脸。好在阿炭长的黑,倒是也看不出来脸上有红晕。等沈沉醉离开后,阿炭引着许默往她的住处走,一路上同她说了许多话都不见许默回应,这才不解的回头看她。许默略带歉意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像是在解释自己不能回应他的原因。阿炭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沈沉醉的那句学手语是个什么意思?倒是阿炭先不好意思了,忙摆手说:“没事没事,我、我今天就去学手语。”许默眼里染了笑意,张了张嘴,看嘴型像是在说,“多谢。”得知许默这般温柔的人不能说话后,阿炭对她更是疼惜了,领着她来到屋子里后,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跑前跑后帮忙布置擦洗,留许默站在屋里不知所措的看着他。阿炭到底有旁的事情要做,替许默忙完后也就离开了。许默也没有行李,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好坐在桌子旁抬手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壶壁温热,想来里面放着刚换上来的茶水。许默笑,想着刚才送自己来的那个男子,他肤色虽黑,可心肠却热。许默捧着茶盏,心道跟沈沉醉来沈府,也许并非坏事。江浙行省这边秋闱替考的案子结束了,那边朝廷派去调查沈沉醉底细的探子也回京了。先不说旁的,光说赵武秦,时隔多年突然收到沈沉醉的书信她还挺意外的,可等看清信上的内容又差点被吓死。赵武秦如今有儿有女家里生意兴隆,小日子过得舒坦,根本不再去想科举的事情,她混了个秀才就挺知足了。现在时隔多年,当初替考的事情被重新提起,这就是一颗小石头猛的砸进赵武秦这个平静的水潭里,霎时惊起涟漪。好在赵武秦不是草包吴溢,没多久也就平静了下来,跟平日里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像是从来没收到沈沉醉的书信一样。直到有一日有人上门打听沈沉醉的消息,赵武秦皱眉想了许久,才一拍大腿说,“可是那个秋闱考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沈沉醉?听说她现在在京城里做官呢,咱县里就出了她跟田越这两个留在京城里的人,我怎么能不记得,就是你这猛的一提我没想起来。”她同沈沉醉不过是同窗,只有见面颔首的情分,再多也就没了。她赵武秦,县城里的纨绔,街头柳巷的常客,成绩榜上的倒数,哪里能跟沈秀才有牵扯,这不是说笑呢吗。所以任由你问,赵武秦都是那句话,“似乎没听说过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