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了,来井边提水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大伙儿排着队,拎着桶在窃窃私语。“唉,你听说了吗?就在镇尾住着的葛老二……”“哎哟,这么小一个姑娘哦……”“怎么做人家二叔的啊?真是造孽了。”“真可怜啊……你说可该怎么办啊?说的是真的吗……”“我听说啊……”巧娘再一次听到了人群中的闲话声。每天早上都要经历这么一遭。这些妇人们每天闲来无事最大的乐趣就是见到巧娘的时候开始感慨她的可怜,可怜一个人,比无视一个人还更让人来得难受。巧娘努力不让自己听见,这样的话永远也听不惯。听到只会让她更加伤心,每每落泪回去,又会迎来婶婶的另一场责骂。指责她是个白眼狼,怎么养都养不熟,日子过的好好的,还整天哭个没完没了。摇摇脑袋,巧娘努力把她们的声音从耳旁甩开。“这孩子也是真的惨啊,就这样被自家叔叔给卖了啊……”耳朵捂得严实,巧娘一个字都没有听到,费劲地拎起了水,快步走回家。看着巧娘走过身边,几个农妇互相看了一眼,纷纷住了嘴。背着人说话,哪怕是被人听到那也是不要紧的,但是当着人家的面说,她们还是不敢的。巧娘心头委屈极了。要是爹娘还在的话,这些人哪里会这么说话?她也想好好的待在家里,她也想做家里的掌上明珠,可是爹娘都没有了,去哪里给人疼给人爱?想着,眼里不由得又流出了泪水,巧娘吸吸鼻子,红着眼眶一步一颠的摇摇晃晃拎着水桶回家。等她走远,一个农妇拉着另一个问:“哎,你刚才说的事情真的假的?”另一个一拍她肥大的手掌夸张的说道:‘这还能有假?我家那口子早上才刚从赌坊里回来。说葛老二输急了眼,把他侄女给输给别人了。今天牙婆就要来领人了!’听到这话,那女人挤眉弄眼的叹息,装作可怜巧娘的样子,“唉,你说说这,长得好看也是作孽啊。要是自家女儿那倒是无所谓,她这个死爹又死娘的,不知道给他葛老二卖了多大的价钱啊。”“谁说不是呢?听说葛老二昨晚输的可不少,要不是他侄女长得好看值钱,那条胳膊昨晚就被人给剁了!”“那他家老爷子就这么同意了?那可是他亲孙女。”胖女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个老头子你还不知道?”“除了儿子孙子,哪个是值钱的?这一大家子人,你说他是会保儿子的手?还是会保孙女的命?”“啧啧啧,那要是卖得进了,将来可不就是家附近的窑=子里就能见到吗?”说完另一个瘦一点的捂嘴笑了。胖子女人见有人附和她,得意极了,“那可不?指不定将来他家里的男人逛窑子还能见到她呢!”说完几个人相视一笑,一副幸灾乐祸看好戏的表情。太阳出来了,黄土之上覆盖着一层金灿灿的光辉,浅浅的,亮亮的,柔和的色彩给人温暖和力量。但是此刻的巧娘只觉得心头凉了个透。太阳已经出来了,水还没拎回家里,她跌跌撞撞的跑回家,也不管水桶里的水到底洒出来多少,浸湿了鞋袜。跑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穿着蓝色裙子的小姑娘,眉眼细长,精细的很。那是钱月娘。钱月娘从小跟堂弟一起长大,听说以后是要嫁给堂弟二旺的。她家里人也把她养的精细。巧娘看了看自己一身的粗布褂子,袖子那里还短了好几寸,身上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补丁,连裙子都没有,穿的是农家老妇女干活的时候才穿的粗布裤子,不由得羞愧的低下了头。此时钱月娘正看着她,那种眼神,比婶娘看她的眼神还要来的凌厉些,像是想要把她活活撕了似的。巧娘打了个哆嗦,一想到将来月娘也是要嫁入葛家的,为自己的将来担忧起来。只希望等月娘嫁进来的时候,巧娘她已经出嫁了。正好,堂弟从家里跑出来找月娘了。大老远的就嚷嚷开了,“月娘,我来找你玩儿了。”钱月娘冷冷的扫了一眼葛二旺,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他,抬腿就往回走。葛二旺见钱月娘和平时不太一样,赶紧追上,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你怎么回事啊?干嘛不理我啊今天?”钱月娘没好气,“谁还愿意天天搭理你不成?哪有那么多空闲?”说完一把把袖子从葛二旺手里扯出来,拍了拍被拉皱的衣袖,“再说了,我都这么大了,早就该避险了。哪儿能一直这么拉拉扯扯的!”葛二旺嬉皮笑脸的,“你这不是说好了是我媳妇儿了吗?我和我未来媳妇儿拉拉扯扯的怕个什么劲儿啊?”说着又要去扯钱月娘的衣袖。钱月娘发火了。“放尊重点!谁说就要嫁进你家去的?”“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懒□□想吃天鹅肉!”这话说的,葛二旺也有点生气了。“哼,就你?还天鹅呢?半斤八两的,我们谁也别看不上谁!等我将来读书中了举人,可就不是你钱月娘高攀的上的了!”“快说!今儿个谁招惹你了?”葛二旺问的烦躁,钱月娘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委屈道:“还能有谁?就你家那个大姐呗。”葛二旺一听,瞬间火冒三丈,“等着,我这就回去,等着我给你出气!”话一撂下,马上就紧跟着跑回家去。巧娘方才见到了堂弟出门玩,又想到了在家里等着水洗漱的堂妹。将来堂妹是要嫁到大户人家里去的,将来必定是吃穿不愁,可能还会接济家里。她的将来又该怎么办?谁会娶她这样一个娘子回去?她听过话本子,听说话本子里的姑娘们最后都能得到一个如意郎君。要是将来,她也能有一个如意郎君接她出这个家就好了。不要太有钱,只要家里能吃上饭就行。哪怕吃不饱,能让她不要被打被骂就行。想到她将来的如意郎君,巧娘不禁脸红了红。猛地,一下子又想到了叔叔。刹那间脸色又变得苍白。将来她的婚事必然是叔叔婶婶做主,在镇子里给她找一户人家。镇子就那么大,有几户人家,人家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巧娘大概也知道一些。他们镇子上的人个个都是厉害的,只要是嫁到镇子里,那将来的婆婆就和婶婶一个样子。巧娘一想到将来嫁人可能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身子一下就凉了。正想着,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把水桶打翻。险险接住,刚一进院门口,婶婶一个巴掌就呼了过来。“死丫头!是不是趁着打水的时候偷懒去了?就知道你这个小娘皮是个白眼狼!怎么养活都没用,就是记打不记吃!天天老娘一家人省吃俭用的养着你,叫你做点事情就拖拖拉拉的,张狂的不行!”说着揪着耳朵打了个弯,巧娘倒吸了一口凉气,嘴巴一憋就要哭出来,但是咬牙忍住。要是哭出声,婶娘肯定要拿扫帚来打。不能哭,不能哭……可泪水无声的落下,终究还是忍不住。刘氏的女儿葛秋娘和她的儿子葛二旺平素是最喜欢看刘氏收拾葛巧娘的,刚才葛二旺又被心上人告了状,此时正是心下恼火的时候,紧赶慢赶的,终于和巧娘一个时候赶到了家。还没等自己开口,刘氏就已经动手了,所以在刘氏一开始骂的时候就站在旁边开始看热闹。见巧娘哭了,赶紧给刘氏报告,火上浇油。“娘,你看堂姐,还哭了。”葛二旺指着巧娘嘻嘻笑。圆圆的脸上是满满的幸灾乐祸和嘲讽。葛秋娘长得像刘氏年轻时候,就算是生在庄户人家,身形也是袅袅娜娜的,看着弱柳扶风,白净的小脸煞是惹人怜爱,看着自有一股子风流的味道在里面。因着刘氏认为桃红色最好看,所以给葛秋娘做衣裳也都一直用的是桃红色的料子。说是这样才能显出小女儿家的娇俏来。此刻的她满脸刻薄,因为她历来都是帮弟弟的。她娘可是和她交代的清楚,将来她嫁出门后,可就靠着弟弟给她撑腰了。“娘,咱家对姐姐这么好她还哭呢!”刘氏一听,心头火起,嘴上大骂。“死丫头!老娘真是白养了你一场!你还有脸哭?看看这一大家子被你给祸祸成什么样子了?吃不饱穿不暖的,都给你一个人吃穿用着了,还有脸哭?你倒是说说,老娘到底是哪里对你不好了?啊?让你这么委屈啊?啊?”刘氏揪住巧娘的耳朵开始使劲拧,边拧还边推巧娘,全身的力气都在耳朵上,几乎要将巧娘的耳朵给揪下来。耳朵上甚至渗出了血,开始开裂了。巧娘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喊着,“没有没有,婶娘对巧娘好,巧娘记着了。巧娘不敢了……”巧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完全没有把刘氏劝住,反而更激怒了她。她松了手,一脚踹上了巧娘的身子,一脚把巧娘踹翻在地。“去你娘的!”说完又随手抄起扫帚开始在巧娘的身上大肆大骂。左不过就是那么几句“白眼狼!气死老娘!”之类的话。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巧娘在地上被打的滚来滚去的躲闪,哭喊声,谩骂声,嬉笑声,还有巧娘被打的嚎叫声已经扫帚抽打在身上掀起了呼呼的风声混杂在一起……终于,声音在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的时候出现了短暂的停止,空气中只剩下巧娘被打的微微颤抖啜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