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玄鱼,你可真卑鄙。新皇虔诚地跪在她脚下,热泪砸在喜服,他道:你的爱是爱,我的爱就是草芥吗?我想和你有血缘牵绊,三年,就三年好不好?你陪我三年,我还你一生自由。阿陵,你大发慈悲成全我,行吗?可我还是觉得恶心。宣陵漠然地一脚将他踢开,难以置信道:阿鱼,你怎么变成这样子?可你已经没退路了,不是吗?阿陵,朕就想要一个儿子。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春去秋来,如此反复。七月,大雨瓢泼,宣贵妃产子,史为十一皇子:荆秀。第090章荆秀。病弱的禹皇执笔写下这两字, 暗道:如今那孩子,总也没辜负这秀字。想到姜槐,想到那些陈年的爱与怨,他轻声道:来人。大太监垂手而立:主子有何吩咐?赐,二品延西大将军姜槐,晋升一品镇国大将军。赐, 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 扶国除奸。冷风灌进喉咙,锦帕上咳出淡淡血丝, 禹皇打起精神继续道:赐, 黄金万两, 绫罗绸缎百匹,珍奇古玩三十件。赐大太监眼神惊恐,腿脚不住发颤,这这是要闹哪样?禹皇颓然问道:你说, 朕还能赐什么?皇皇上!这这这, 这不合规矩啊!大将军已是位高权重,再赐下去,十二皇子那边赐汗血宝马。他从袖口取出一枚极为可爱的印章:记得把它偷偷放进去。猫脸形状的红泥小印章被塞到大太监手里,大太监手一抖差点没拿稳。禹皇急声道:拿稳了!出了寝殿, 站在宫门口, 冷风无情地拍打着脸,大太监只觉满心荒唐。他郑重地捧着掌心的红泥小印章,谁能相信, 谁又敢相信?陛下接连赐下一品镇国大将军位、尚方宝剑、黄金万两,绫罗绸缎百匹、珍奇古玩、汗血宝马!赐下这种种滔天权贵,为的仅仅是偷偷送出一枚用来哄小孩子的猫脸印章?这太匪夷所思了。大太监怔怔望着那枚小巧精致的印章,脸色骤然苍白!他大口喘息着,任凭冷风被吸进肺腑,这枚印章这枚印章怪不得看着熟悉这不是陛下当年为十一皇子精心雕刻的生辰礼吗?!为刻好这枚印章,陛下三天三夜没睡,为了使那猫脸更形象,九五至尊愣是抱着猫不撒手,从十几只猫里面选了最漂亮的一只观摩,最后用来雕刻在印章之上。可惜可惜宣贵妃一句话,便不准陛下为十一皇子过生辰。这生辰礼陛下贴身放着,等到十一皇子夭折,再没送出去。那为何今日又要偷偷赐给大将军?想到那个可能,大太监心跳加速,苍白的脸慢慢红润起来。若真是那样他眼里闪烁着精光,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十二皇子居住的明奉宫,若真是那样,这储君之位花落谁家,还真说不准呢。陛下爱重十二皇子,可伺候在身边的老人都晓得,陛下子嗣众多,可最爱的,却是三岁时便夭折的十一皇子!十一皇子没死。念头如流星划过,大太监不敢耽延,快速领旨往将军府走去。这天,说不准哪天就要变了!圣旨降临将军府,他笑得和朵花似的,将军府众人茫茫然跪了一地,大太监左等右等不见人,问道:大将军呢?管家不卑不亢道:将军出门未归。大太监一头雾水:将军没回府吗?那他去哪了?这问题,没人能回答他。圣旨被送进将军府,不到半日就在禹州城掀起滔天巨浪!今上疯了不成?古往今来还没见过哪个皇帝如此厚封手掌兵权的武将!士子楼人声鼎沸哪怕大将军救了贵妃娘娘,这赏赐也太重了!谁说不是呢?可要说此等重赏,大将军倒也不是承受不起,就是今上这态度士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将到嘴边的那句话轻易吐出来。事有反常必有妖,至于这妖是什么,谁也不知道。看今上恨不得连江山都送出去的热乎劲,委实教人琢磨不透。你们说傅酒摸着下巴:你们说今上此举,会不会为了联姻啊?联姻?谁和谁联姻?还能有谁?傅酒与有荣焉道:柳小姐一朝竞道夺得四海棋圣盛名,不是坊间都在传棋圣大人和大将军他将私情二字咽下,换了个说法:若今上重赏大将军是为了与棋圣门当户对,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毕竟,大将军若仅仅是二品将位,的确不足以将四海棋圣娶进家门。经他这么解释,众人恍然大悟:也就是说,皇室有意促成这门婚事?傅酒笑道:当然!大将军忠心可鉴日月,西山大火不顾生死地救回贵妃娘娘,这样靠谱的忠臣良将,谁不喜欢?如今大将军乃今上左膀右臂,若与棋圣联姻,皇室与棋道山的关系也能亲近两分,连带着咱们大禹国与四海棋道联盟也算沾亲带故,稳赚不赔的买卖,今上高瞻远瞩,实属英明!可大将军到底去哪了呢?众人再次沉默,他们又没有千里眼,哪里晓得大将军跑去了何地?就在皇室派出影卫暗地里搜寻姜槐下落时,腊月初一,四海棋手齐聚棋道山与棋圣坐而论道。论道会正式开始,新任棋圣身着星辰袍亮相在世人面前,一瞬,四海慕名而来的棋手,心中掀起层层巨浪早知道棋圣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却不想气度风华竟如此出众?高山之上,云瓷手指棋盘,凛声道:诸位,还有哪里不懂,尽管提出来。坐而论道,既是四海棋圣,论道会当日,便要解释在场所有人于棋道上的困惑。扬名立威,传道解惑,没有一定能耐,纵侥幸赢得棋圣之名,也无法使人心所向。四海棋道联盟地位非比寻常,想要成为握有实权的棋圣,要有绝对的魄力和教人无话可说的实力才行。众人听着年轻貌美的棋圣侃侃而谈,心神渐渐沉浸其中。待他们从精妙的棋道中回过神来,月上柳梢头,抬眼再看棋圣,月色朦胧,那人依旧面色红润,精神焕发。四海棋圣由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担当,不服者当日有千人,云瓷含笑不理,继续论道。论道第二日,不服者锐减,剩六百人,棋圣谈吐优雅,秀雅风华,深入人心。论道第三日,不服者仅余三百人,更多人却被棋圣旺盛的精力和仿佛永没有穷尽的真知灼见所震撼。人有倦怠时,慢慢的,熬了三天三夜,已经有人撑不住开始打瞌睡。云瓷迎风坐在蒲团,发丝飞扬,她没有停顿,继续论道。如此,论道第五日,棋道山上睡倒大批人,鼾声如雷,坚持下来的,竞无一人敢再提问,唯恐棋圣说个没完没了。事实证明,能从星罗道一路绵延而上战至山巅坐上棋圣位子的,绝非常人。就凭这耐力,凭这才思泉涌,凭这教人叹服的口才,四海棋手打心眼里被说服。不敢再问了,也不敢不服。唯恐棋圣拉着他们笑吟吟论道至天明,到了此时,铁打的人也快扛不住了。云瓷唇边噙着温柔浅笑,从蒲团起身时,面色苍白,汗湿内衫,强稳住身形,既没踉跄,亦没半分不妥。念儿小心翼翼搀扶着她,惊觉小姐大部分力道倚在她肩膀,心知论道不易,忍着心疼,主仆二人体体面面地回了棋道殿。到了棋道殿,踏入内室,云瓷连解衣都顾不得,被喂了些蜜水,陷在软榻昏昏睡了一天一夜。待醒后,四海棋手见了她,态度和软了不止一丁半点,眼里存着敬畏。柳云瓷坐镇棋道山,仅用一月时间便以雷霆手段接管四海棋道联盟,其中除了她个人令人惊叹的心性手腕,还有柳家倾尽全力的支持。柳家嫡女,四海棋圣,如今哪怕住在深山老林的隐士都晓得柳云瓷之名。论道会结束,紧接着便是称圣大典。此乃四海盛事,堪比新皇登基。棋道殿内,护道长老与四海联盟的八位副盟主洽谈。云瓷手里把玩着玉质棋子,心思飘摇,仅余了一分心神放在称圣大典流程,剩下九分,全在想一人。整整一个月过去,她没有收到姜槐一封亲笔信。父兄与她传信不少,就连景阳、青敖、西蝉都送信前来。唯独没有她心底最思念的那个人。景阳在信里寥寥几笔提及阿兄做了一品镇国大将军,权势煊赫引得朝野震惊。青敖也在信里简单说了皇室有意促成她与姜槐联姻,以此来拉近与棋道山的关系。西蝉嘱咐她日常顾惜身子,莫要逞强。种种关怀,缺了姜槐那一份,总觉得不够圆满。距离称圣大典还有二十天,新年到来那日,她会真正成为青史留名的四海棋圣,她希望姜槐能来,姜槐也答应过,会在那天前来求娶。会议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她烦闷地将棋子扔回棋盘,棋子滚落在棋盘的清脆声,引得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她。元洗问道:棋圣有何高见?云瓷漫声道:先不说这些,三个时辰内,我要得到姜槐所有消息。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无奈的在心底叹息一声,伺候这么一位任性极有主见的棋圣,这感觉还挺新鲜?这已经不是棋圣第一次想一出是一出了。命令下达,云瓷安安静静坐在大殿宝座,见所有人不说话齐齐望向自己,她道:你们继续,谈好了列份章程要点给我。三个时辰,说长不算长,但对于困在等待里的人而言,也不算短。好在云瓷有得是耐心,她拿出与万人在高山坐而论道的耐心,稳稳当当坐在位子。三个时辰,不早不晚,传令使者应声入殿。与此同时,信鸽从皇城飞到棋道山,护道长老恭敬地将一指宽的小纸条递过去,坐在上位的云瓷一身星辰袍,正襟危坐,威势极重。山主,皇室管咱们要人呢。要人?云瓷没去理会,问传令使者:教你调查的事呢?使者恭身道:回山主,大将军早于一月前失踪了。第091章风凉镇云平巷二十三号。苏簌簌端着药碗踏进门, 一眼看到坐在窗前的少年人。从前她总觉阿槐一身白袍眼角眉梢都充满了少年朝气,眼睛清亮,唇畔微扬,就能弯出极漂亮的弧度。她笑,或者她不笑,都温温柔柔的像天边柔软的云朵。可今时不同。今时的阿槐哪怕也是一身雪白长袍, 但她的灵魂不在这副躯壳。心病总要心药医, 她虽能治好阿槐五脏六腑积累的伤,却解不开萦绕她心脉的结。郁结在心, 长此下去, 她不知道那个阳光明媚的阿槐还会不会回来。姜槐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很久了。哪怕苏簌簌端着药碗进门。她的眼睛望着遥远的穹苍, 白日,无星,可她心里有颗星。那星忽闪忽闪地发着光,在沉郁难解的黑暗里照亮她身前三尺之地。心神摇曳, 药香扑鼻, 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簌簌来了。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映照出人的影,簌簌不敢表现出悲伤,她克制着,隐忍着, 冲姜槐露出最得体也最无法让她拒绝的笑:阿槐, 该喝药了。姜槐茫然地接过药碗,簌簌指尖小心地从她指尖快速掠过,而后她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有了细微涟漪:别这样, 她会不高兴。这她说的是谁,苏簌簌再清楚不过。心头那股酸涩肆虐蔓延,簌簌忍着泪意笑了起来:阿槐这心里竟还装着人间情爱吗?我以为你此番断情绝爱,再不肯沾染凡夫俗子割舍不下的七情六欲了。她故意将话说得弯弯绕绕,借此来抵挡那片刻被无情拒绝的难堪。姜槐的睫毛很长,那双眼睛也非常好看。此刻她垂着眸,睫毛在眼底罩下一层淡淡的影。那药她不觉苦,如饮茶一般小口小口品着,口腔里化开的苦涩,和心里难以释怀的苦涩混在一块儿,绵长,久远。她白皙的指搭在青花瓷碗的碗沿,无悲无喜:我也是凡夫俗子。亲情、爱情、友情,我被至亲所伤,被挚爱温暖,被友人包容,簌簌,我很感激你。但我是阿瓷的,从上到下,哪怕一根头发丝,都是阿瓷的。簌簌的手指轻颤着:我两次三番救你性命,你就不能报答我吗?姜槐闻言看也不看她,慢悠悠放下药碗:不喝了。她起身,长腿迈开,茫茫世间,孑然而来,孑然而去。直到她离开小院,苏簌簌始惊觉自己说了多么过分的话,她急忙追出去,再也寻不见那道背影。阿槐?阿槐?阿槐你回来啊!正堂,药碗孤零零地摆在茶桌,风一吹,药汤冷透。从清晨再到黄昏,及至天地蒙了层暗光,苏簌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小院,进门看到那碗她精心熬制的救命药,无形中便觉有人一巴掌狠狠从她脸上扇过!她有心挟恩图报,她仅仅试探的将意图说出口,阿槐便毫不犹豫地斩断她的妄念,决然到连命都可以轻看。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想着姜槐一身内伤地走出门,心疾若再发作,保不齐会死在外面。她的指尖一寸寸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