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和铁木图在队伍的最前面, 他们打量着这些人的模样。有些人身上, 有他们熟悉的样子, 有些人是全然陌生的。两年的时间,各自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铁木图臭着一张脸用北狄话对对方为首的人呵道:“陌良, 你们不是跟着雷克去了西戎吗?怎么会在这里?你们要做什么?”对方笑道:“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得着问吗?”铁木图的脸色越发臭了,“你们是要挑衅王庭!”对方笑得张狂,与周围的人对视一眼,鄙夷地道:“两年前就挑衅过了, 现在才看出来?”微微顿了一下, 状似好意地提醒,“铁木图, 看在你是乌尔扎的儿子的份上,我们给你一条活路,留下这些人,你走。说到底,巴里和朝暹与你有血仇, 我们应该是朋友才对。”“呸!”铁木图凶狠地道, “我和叛徒不可能是朋友!”即便他们真的做了叛徒的事,也不喜欢被人称之为叛徒, “既是这样, 铁木图王子,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提前除掉北狄未来的王!哈哈哈!”铁木图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嘲讽, “我杀了你们!”巴里冷冷地看着周围的人,拉住铁木图,压低声音对他道:“他们要的是我和朝暹。我带一支人马引开他们,你和洛拉护着朝暹往王庭逃。”铁木图心里一惊,这不是当初姬溱和雅珠的办法吗?若是巴里全盛的时候还好。可巴里眼下中了毒还未解……恍惚间,他觉得他们是在重蹈姬溱和雅珠的覆辙。他不想同意,可这是能保护住马车里的人的最好的办法。终是没有反对,只是看向巴里的眼中多了几分敬佩和亲近。他们的上一辈之间有血仇,巴里却放心地将宓琬交给她来保护!巴里却不知道铁木图心里的转变,将注意力一分为二,一部分在陌良等人身上,一部分在洛拉身上。洛拉虽然一直在和巴里生气,却还是尽量离他近些,听到了巴里的话,马上拒绝,“不好!我和你一起!你不是一直说他厉害吗?他就在阿琬身边,若是护不住人,也别想娶她了!”见巴里要说话,立时又道:“别想拒绝,若不让我和你一起,我就改嫁给别人!”北狄的民风素来开放,女子改嫁的大有人在。这下可把巴里气得不轻,睨她一眼,“我巴里的女人,谁敢娶?”“那你就带我一起!”她急得眼角微红。巴里的目光柔和下来,“那便一起。”三人说话不过转瞬的时间,陌良已经带着人杀了过来。铁木图原本就很想动手了,听得洛拉提到郭英的话,越发想要在宓琬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顾不得巴里和洛拉之间的讨论的结果,带着人与陌良的人混战起来。巴里不愉地看向铁木图。铁木图这样深入敌群,自己是战得痛快了,却将宓琬的马车置于危险之中,不论是将宓琬还是将未来的北狄交给他,都会让巴里无法安心。不过,马车边还有郭英等人在,他抽刀带头冲出去,“星辰部族的人,跟我一起冲出去!”……*……纵是宓琬镇定,此时的手心里也满是汗。西罗和香雪也坐进了马车。好奇的猫儿从李潼潼怀里挣脱出来,趴在窗口朝外看,喉管里偶尔发出几声兴奋的声音。宓琬听着,不由得偏头朝外看去姬桓也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这种感觉,与在城墙上看着战场亦或是坐在郭英马上又是不同的,血光就在面前闪过,交戈声就响在耳边,但所有的危险似乎离自己很遥远,没有人能靠近他们的马车。山竹看得兴起,“咻”地一下从窗子里跳了出去,咬住马前蹄便将它往下拖。马上的人不稳,滚落下来,很快就没了动静。铁木图带着的二十人与他们已经完全隔离开来,马车边护着的,除了郭英四人外,还有十来名被黑衣紧包的人。她的目光跟随着郭英的身影,微乱的心跳缓缓恢复如常。他用惯了长~枪,用别的武器自是没那么顺手,短鞭上的匕首被他反插在一头,看起来,竟似一支短枪,可他依旧招无虚出,那股杀意,让敌人心惊,让马车里的人安心。打斗声弱了下来,十名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见到那人在不远不近之地看向自己,宓琬弯唇笑着,露出两个弯月形的酒窝,心跳快了一分。铁木图刚杀了个痛快,回过头来看向马车,却见宓琬抱着姬桓从马车上下来,被郭英抱上了马,后者的下巴似有意无意地在宓琬面颊上碰了碰,宓琬的笑容,有如阳光一般刺眼。另外三个姑娘也下了马车,被蒋成等三人带上了马。郭英摆动着大刀,将马车砍成了遭难的模样。而马车边倒着的尸体,比他们身边的数量还要多。铁木图不敢置信地看着郭英,策马走到他们身边,听得宓琬用北狄话道:“我们现在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王庭,做出逃跑的假象。让乌尔扎做好准备,这一次,一定要将雷克除去!”铁木图看向周围的马,“你们可以一人一骑。”她不是闻不得受不了难闻的气味吗?怎么还能在沾着血污的人的怀里坐得那么安稳?宓琬没有多想,摇头道:“如此就好。”既是逃难,马匹够用的情况下,哪里还会再另外抢夺马匹?而且,以她的骑术,最多就是骑着赶路,没办法逃跑的。姬桓对铁木图伸出双臂,“我和你一起。文渊要带着朝暹,再加上我,太重了,马会累。”宓琬被他奶声奶气的话给逗笑了,没有反对。他们三个坐在一匹马上的模样,像极了一家人。铁木图心头梗了一口血,却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来,看向他们身后眸光渐冷的人,将姬桓接过,稳稳放于身前。抬起头准备催促他们启程,便见一匹又一匹的马儿从他面前跑过,郭英与宓琬那一骑已经飞驰到几丈之外。姬桓急得催他,“铁木图!要看不到朝暹和文渊了,我们快点跟上!”……*……人群散尽后,原本有主的马儿没了方向,在原地停了一会,便聚成马群,由一匹马儿带着去往它们的新天地了。留吁部族和潞氏部族的人看到眼前的血腥都愣了一愣,停下由各自的王来决定要如何做。潞垯坐在宽大的马车里,整个后背都靠在车后壁上,听到潞兹来和他细说前方看到的事情。半睁着的眼里流露出精光。“潞氏王,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打斗,不知潞氏王打算如何做?”卓都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潞垯眼里的精光便消散开去,重重地咳了几声,“都打玩了,没什么热闹凑了,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说着,又嘱咐潞兹,“我们不急,慢点走,不要和那些争斗的人撞上,远远见着了,就避开。”卓都表示异议:“潞氏王,这样似乎不妥。”潞垯不满地敲了一下车壁,“留吁王,我们潞氏部族如何做,是我的事,无需你来干涉。你们留吁部族是去是留,也与我们无干。潞兹,我们走!”他说着,又重重地咳了起来。看着马车从自己面前行过,被人驳了面子的卓都不怒反笑,“看你还能强撑到何时!”……*……洛拉看着朝他们这里追来的不过三十几人,心里的火气更甚。巴里是北狄年轻一辈里最强的勇士了,那些人却只派了不到一半的人来追杀他们,不是小瞧了他们吗?只吸引走这么点火力,简直是对他们的侮辱!她哪里想到,巴里原本只打算带走几人,便将这三十几人吸引走,是她非得要跟来,巴里才将星辰部所有的人都带走的……此时洛拉将满腔的怒火都转到了手中的弯刀上,也不逃了,转身便和人打了起来。巴里突然发现视野里没了洛拉的身影,勒马回身,顾不得是不是到了目的地,便带着大家一起加入战斗。敌人做了这手准备,派出的人自然不弱,可巴里等人更不弱。他们原本便忌惮巴里的实力,才会先对巴里下毒,可眼前的巴里,哪里有半点中毒的样子?陌良顿时慌了神。两刀相交时,陌良将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双臂上,龇牙相问,“你没中毒?!”巴里笑着露出一口森然的白牙,倒是比不笑更让陌良觉得害怕,两人实力,在这样的神色下,已见高下,“毒,可以中,也可以解。”陌良心道不好,想要发出信号来叫人撤退,让远方的人知道这里的异变。巴里如何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将他提起,重重地摔向马下,“但是命,没了,就是没了。”他漠然地看着陌良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不再动弹,却感觉不到复仇的快意。姬溱回不来,那个笑着从王庭带走雅珠的人回不来。就连雅珠,现在也不知道躲在哪里。他的伤感被洛拉的怒吼打断,“巴里!你没有中毒?!”巴里偏过头过,勾起唇,“这是计谋。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看着洛拉怒不可遏的神色,还是决定将事情告诉她,便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的确中了毒,只是我们有仙女会解毒。”洛拉见巴里面上的绿色缓缓褪~去,那点怒气早就被开心替代了,听到他这么说,尴尬起来,“可我前些天,还向她发了脾气……”这个……巴里也有点为难。虽然觉得李潼潼给他做了这药,必然已经消气了,却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安慰洛拉。洛拉脑子一转,大叫“不好”,“我们快些回去,阿琬他们还在马车里!”“不,我们直接去王庭。”他拍了拍洛拉的肩,“有文渊在,阿琬他们不会有事。”他说着,下马割下陌良的头颅,用一块方布包裹住,挂在马上,重新上马,“我们要尽快赶到王庭,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乌尔扎。雷克的目的,不是占一两个部族的领地,而是整个北狄,他真正要对付的,是乌尔扎。”洛拉听得一怔一怔的,“可是阿琬……”她还是不放心。巴里道:“他是能打败达尔的人,洛拉,你就算不相信他,也该相信达尔。”洛拉咬了咬唇,没有再坚持。她早就接受了达尔是在战场上被郭英打败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这么长时间从来没有真的去找郭英打过,只是她的潜意识里,想要想尽一切办法来否认,因为在她的心中,她的父亲,是最强大的勇士。巴里眼底幽深起来,“不论是谁,都不可能永远坐在第一上,都有被人打败的时候。只要你的心里,记得他最好的样子,他便永远是最好的。你若看不到他,他便是成为了最好的,在你眼里也没有容身之地。”洛拉倏然抬头,额间的红宝石晃动着,反射出的流光从巴里的面上扫过。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正视这个人。她从狼群里将他带回王庭,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边,好似她的影子一般存在,他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哪怕是无理的,他都会满足她。可她还是看不到他。直到达尔没了,她不顾他的阻拦要去平城杀郭英,自己却因此险些死去,再活过来的时候,才真正地好好看一看面前的人。没有人知道,她在平城外的山洞里,差点丢掉性命的那一次,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没有宓琬的存在,她也没有被郭英打成重伤。那个男人猜到她是达尔的女儿,便放了她。他的面上没有温度,只是平静地告诉她,“达尔是我杀的。他死在我手里,不是因为他比我弱,而是因为他有弱点,而我没有。他有牵挂,想要活着回去见你,便不敢孤注一掷,铤而走险。而我……无牵无挂,以命赌命。”他说:“你不该记得他的失败,你该记得他最好的样子,记得他的荣耀。”她怔了许久,被他送离了平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的父亲,依旧是英雄,会失败,只是因为心里记挂着她。可她不信。于是悄然地跟在郭英身后,这一跟,便是数年,便将自己的心了跟了出去,也伤了巴里的心,害了他的命。终是明白了郭英所说的以命赌命。她看着他,不爱惜自己,亦将所有的人命视为草芥,从天德,杀到西戎,杀到北狄,最后去了阴魂岭便再也没出来。她醒来之后,害怕这样的梦成真,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自己梦里的都是假的,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一个奶面小生呢?于是,她回头看到了巴里,越看越觉得自己喜欢这样的人才是正常的。所有的一切,她偏不按梦里的来做。于是,她嫁给了巴里。她喜欢宓琬,害怕宓琬出事,因为宓琬让她觉得安心,这个梦里不曾出现过的人,真实存在着。她觉得,只要有宓琬在,自己梦里所有可怕的事情都不会发生。巴里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按着她的肩,认真地道:“文渊把阿琬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有他在阿琬就不会有事。我……我也把你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所以,我也会护着你。用和达尔不同的方式保护你。”洛拉的眼中缓缓流出泪来,嘴角和眼角却是扬着的。可怕的梦,永远都只是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