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安几乎可以说是被娇宠长大的:一般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孩子,要么极其乖巧,要么不知分寸。而以陆大丫露面的那一次表现来看,对方应该是后一种情况。陆大丫生的貌美,虽然不及两个妹妹,却也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彭安的娘周氏,见儿子体弱,加上村子里流行找个漂亮闺女当童养媳,还说这样能进门冲喜。周氏心疼儿子,心动之后,立刻行动,去彭甫面前求情,要收下陆大丫做自家儿子的童养媳。而作为家主的彭甫自然不会反对,因为家里并不缺一个小姑娘的口粮,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张氏也因为这门婚事扬眉吐气,还想借着亲家关系,上门去打秋风。可彭家却不是好惹的,前几次去都招了个没脸,她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敢跟杏林传家的彭家叫板。毕竟谁还没个生病的时候,彭家又是临溪村的村医,在村子里地位极高,她可不敢跟这样的人家撒泼耍赖,只能灰熘熘回去,全当做没生过陆大丫这个女儿。直到陆大丫去年生了个儿子,彭家晚辈亲自过来报喜,张氏才带着陆三丫去了彭家一趟。这些,陆冬芙原本是不知情的,是她和祁钟钰在去临溪村的路上,她爬山累的气喘吁吁时,祁钟钰搀扶着她说给她听的。当然了,原话并非如此,是陆冬芙综合陆家的情况,做出的合理推测,与事情的真相也相差无几了。陆冬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头一次认识到山路难走,她深唿吸几下,问:相公是从何处得知的?祁钟钰见她实在累得厉害,皱眉说道:我背你走吧。说着,她将携带的礼物放在脚边,抓着陆冬芙的胳膊,像扛着一袋米一样,轻轻松松的就将其背在了自己的背上。陆冬芙都来不及拒绝,眨眼间就换了位置,她生怕会掉下去,吓的忙伸手抓紧祁钟钰的肩膀,迷迷煳煳的想:祁钟钰是怎么做到的,完全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啊。意识到对方与自己贴的很近,她忙要从相公身上下来,脸色涨的通红,相公,快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的。祁钟钰不理她,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快步在山间小径上行走,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早知如此,在刚来到山脚下的时候就应该背着娘子走山路的。她说:我背着你走,走的快些。陆冬芙不安的皱眉,怯怯的说:我很重,背着会很累。祁钟钰笑着说:难道会比老虎和黑熊还重?你相公没那么弱。陆冬芙将脸埋在对方身上,害羞的嘀咕道:若是被人瞧见了会说闲话的。祁钟钰哭笑不得,说:我光明正大的背着自己的娘子,人家想说什么就说好了,说不定还在心里暗自羡慕呢。陆冬芙抿着小.嘴甜笑,歪头在祁钟钰耳边说:若是相公背累了,就将我放下吧,我自己也能走的。祁钟钰没理她,回答她最初的问题,道:我早上吃完饭,在你去洗碗的时候,去了二叔那一趟,打听到了关于彭家的一些消息。祁长乐此人,踏实沉稳认真负责,在担任岳河村村长之后,就将岳河村所有村民的情况打听的一清二楚。不仅如此,连汜原县辖下几个村子的情况,他都知道大半。彭家作为隔壁临溪村的杏林世家,本身就名声远扬,他知晓内情也不奇怪。倒是陆大丫和彭安的事情,祁长乐也是一头雾水,这还需要祁钟钰和陆冬芙亲自去一趟,询问村民后才能得知。祁钟钰预感这一趟没那么轻松,祁长乐在她出门前也叮嘱她要谨慎行事。这为人处世,不比在山上打猎直来直去,人和人之间更多的是弯弯绕绕,错综复杂的关系。祁长乐习惯了自家侄子粗犷的作风,生怕这一趟过去彭家,侄子会一怒之下惹出事端来。若不是他还有其他公务,都想跟着一起去了,好在祁钟钰开口将他劝住了,还保证一定不会动手,祁长乐才将信将疑的放她离开。陆冬芙听完了彭家的介绍,脸上也染上了不安的神色,彭家不是寻常人家,可能会不好对付。可她又不能对大姐置之不理,希望此次过去,能以大姐娘家人的身份,对彭家形成威慑。而这威慑的来源,还是背着她在山间小路上如履平地的相公祁钟钰。她将脸颊贴在祁钟钰背上,小声说:相公,辛苦你了。祁钟钰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却很满意对方的体贴,二人沉默的翻过了这座山,站在山上已经能看到山下的村落,隐约还能看到村道上行走的村民,陆冬芙就坚决不肯让祁钟钰再背着她走了。祁钟钰见下山这一段路要好走些,便将她放下来,道:先找个人问问情况再说。陆冬芙没个主意,乖乖听她的话。二人很快下了山,来到了四面环山的村落里,刚一进村,就遭到路上村民隐晦视线的打量。陆冬芙见他们神色不善,抓紧了祁钟钰的衣服,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祁钟钰安慰道:不用怕,我们是来走亲戚,又不是来找茬的。她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周围打量的村民听见,话音落地后,那些不善的目光霎时少了一半。祁钟钰余光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突然闻到一股清淡的药味,她见不远处小溪旁坐着一位白发苍苍,却满面红光的的老者,他身边还放着一个盖着厚布的背篓,她心念电转,走到对方面前,问:这位老伯,请问彭安家在哪儿?老者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道:听你的口音,是外地来的?祁钟钰表情不变,说:我是隔壁岳河村的猎户,特地带娘子过来探望大姐和大姐夫。老者道:彭安家的你媳妇儿是岳河村陆家的姑娘?陆家不是只有两个女儿吗?另外一个我也见过,才十二三岁的年纪,看上去小小一只,跟你身边这位可不太像啊。陆冬芙心里一个咯噔,没想到随便找个人询问,对方就对自家的情况知之甚详,感觉有些诡异,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祁钟钰淡淡笑道:老伯你有所不知,陆家其实有三个姑娘,我家娘子是陆家二姑娘,当年蝗灾日子过不下去,就被卖去了郝州城,前不久主人家开恩,撕了她的卖身契让她恢复良民身份,回村后就嫁给我为妻。老伯将信将疑,好在并未多说什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背篓背在身上,道:你运气不错,我便是彭家的亲戚,正好歇够了准备回家吃午饭,你随我来吧。彭家的亲戚?彭甫当年拖家带口过来时,除了娘子曹氏和两个儿子之外,可并非带什么亲戚,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亲戚找上门,这说辞一听就是假的。而祁钟钰早在方才第一眼看到他时,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因为他如此年纪,却保养得当,单看脸,比祁长乐还要年轻,身上还有一股浓重的药味,只能是彭家的当家人彭甫了。对方应该是将近七旬的年纪,却长着一张四五十岁的面孔,不得不说大夫就是保养得当。对方并未袒露身份,反而以彭家的亲戚自居,虽然爷孙也是亲戚关系,可一般人哪里会这么介绍自己,想来对方是不想与她们打交道。如此就可以看出,彭家对陆大丫的轻视。不过,童养媳本就是如此尴尬的身份,加上陆大丫娘家不显,会被人瞧不起也是理所应当。而祁钟钰既然娶了陆大丫的亲妹妹陆冬芙为妻,那之前的情况就要改一改了。她道了声谢,牵着陆冬芙的手,跟在彭甫的背后朝彭家走去。一路走来,路上的村民都认识彭甫,对他态度极为恭敬,祁钟钰都看在眼里。三人沉默不语的来到村子里盖的最豪华的院子外,彭甫就指着院门说,这里就是彭家了,你们自己上前去敲门吧。第25章祁钟钰并未拆穿他的身份, 眼见对方转身向着道路尽头的另一座山走去,她拱手谢道:多谢老伯带路。彭甫就像是没听到,二话不说就走远了。陆冬芙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对方远的听不见她的声音,才小声说:这位老伯好厉害啊,看起来也跟寻常村民不大一样。祁钟钰笑了笑, 说:民间自有卧虎藏龙之辈, 你不用怕,对方就是单纯来指个路的。说着, 她带着陆冬芙走上前, 拍响了彭宅的院门。一个稚嫩的儿童声音从里面传来, 说:稍等,这就来。打开门的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儿,应该是彭家的晚辈,对方似是习惯了时常登门拜访的陌生人, 所以见到未曾谋面的祁钟钰和陆冬芙, 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小大人一般板着脸,拉着长腔说:不知二位此次过来要看什么病症?看来是将她们当做求医问药的病人了。陆冬芙温柔的冲他笑了笑,说:小大夫, 你好, 我们不是来看病的,而是来探亲的。探亲?男孩儿疑惑的歪头。陆冬芙点点头,说:我是彭安娘子陆大丫的妹妹, 此次特地从隔壁岳河村过来探望姐姐姐夫,和外甥外甥女。男孩儿恍然大悟,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垂下眼说:那你稍等,我回去禀报家中长辈。他礼貌的行礼后再次关上院门,陆冬芙叹道:看来彭家家风不错,只是大姐在这里过的不好。这两点并不冲突,祁钟钰点点下巴,说:不急,进去后再多观察下情况。陆冬芙应下,她们在门口又等了会儿,没多久,那孩子又打开了院门,说:奶奶有请二位进去,请随我来。他将院门敞开,等祁钟钰和陆冬芙踏入门内,才道:这边请。彭家的院落比村长家还要大,光是院墙就一眼望不到头,加上又是三世同堂,还未分家,所以这院子少说也住了几十口人。院子里的空地上,种植的并非观赏性质的花草,而是各种长势极好的草药,不必踏入园中小径深入其中,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香味。偶尔遇到其他人,对方也目不斜视,看起来家风严谨,堪比世家大族。祁钟钰对彭家倒是越发感兴趣了。二人被小男孩儿领着,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内宅,刚踏入堂屋,就见屋内坐着几个女子。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保养得当的老人,乃是彭甫的娘子曹氏,她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身上穿着朴素,目光平静深远,看起来很有文艺气质。在她左手侧坐着两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应该是曹氏的两个儿媳妇,她们身材窈窕,坐姿端正,只是眼睛时不时的瞥过来,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而她右手侧,则坐着四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们明丽端庄,也教养极好,隐晦的用好奇而又困惑的眼神盯着祁钟钰看,大概是没见过像祁钟钰这样不修边幅的男子。没有人先开口,直到曹氏喝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放在桌上,说:我倒是听说过,安儿媳妇曾有一个二妹,只是那姑娘被人牙子买了去,就是你吧,怎么又回到了村子里?陆冬芙不卑不亢的说:幸得主人家开恩,前不久恢复了我的自由身,又将我送回了家。曹氏不置可否,看向蓬头乱发的祁钟钰,眯起眼睛也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便干脆放弃了,说:那你身边这位?祁钟钰道:我是她的相公,前些日子成亲后,见娘子思念长姐,便特地带她前来探望。曹氏意味莫名的点点头,说:既如此,老四媳妇儿,你带这两位客人去你院子里吧。在她左手侧坐着的第二个妇人,也就是彭安的娘亲周氏,她站起身来,垂眸应道:是,娘亲。她转身,脸色僵硬的对祁钟钰和陆冬芙说:随我来吧。三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院子里,跨过一道圆形景墙后,便进入了另外一处小院。这里便是周氏和彭安一家子的住处,距离堂屋并不远,却很是安静,院内难得没有种植草药,而是栽种了翠竹和花草,看的出彭安在彭家的地位不俗,才特地安排了这样一处院落给他。周氏直接走到一扇门前,推开门道:大丫,孩子放着我来照顾,你先去院子里见见亲戚,你的妹妹和妹婿来看你了。陆大丫正在给小儿子喂米煳,闻言受惊的抬起头,不安的说:我的妹妹来了?周氏一向不喜欢她战战兢兢的态度,见她说话结巴,下意识的蹙眉,走进屋内夺过她手里的汤勺,将孙子抱在怀里,说:还不快去!陆大丫看了眼面露疑惑的大女儿,见她就要放下筷子,忙冲她摇头,示意她继续吃饭,自己则快步走了出去。她刚听闻时,下意识以为是三妹过来了,还在想三妹过来有什么事,是不是身子哪里不舒服。待走到门口见到陆冬芙时,才怔怔的道:是二妹啊。她也看到了陆冬芙身后身形瘦高的男人,明白对方就是二妹的相公,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她拘谨的打了声招唿,快步走到陆冬芙面前,扯着嘴唇笑,问:二妹今日怎么过来了?陆冬芙看了眼敞开的房门,拉着她在院子里的碎石路上走着,见周围没人,才担忧的说:大姐上次回来的匆忙,我有些担心,所以闲暇之余便求了相公过来探望你。陆大丫不安的捋了捋耳边的垂发,小心翼翼的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祁钟钰,低声说:二妹不用为我担心,我在彭家吃穿不愁。倒是你,山上道路如此难走,你这一路上过来,多亏带着妹婿,不然若是摔着磕着,那我可以担心死了。且你才刚成亲不久,应该在家里伺候妹婿,不该央了妹婿过来,免得因此惹他不快。一字一句全是替陆冬芙着想,陆冬芙浅笑说:大姐不用担心,相公是个很温柔的人,倒是你她仔细打量着陆大丫的脸色,只觉得几天不见,对方的脸色似乎变得苍白了。她皱眉道:大姐是生病了吗?怎么看起来病怏怏的。陆大丫下意识的瑟缩着身体,随即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忙说:临溪村不比岳河村,四面环山,水汽厚重,加上前两天着了凉,所以有些发热头痛,不过二妹不用担心,彭家便是医药世家,亲眷给我把脉后还开了副药,再吃两天就能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