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做不到,她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天夜里,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夜色深沉,陆冬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便准备起身点燃蜡烛,再找出刺绣的工具绣一张帕子,给祁钟钰祈福。可当她拿着衣服正往身上穿的时候,就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快速接近,这声音在大雨之中并不明显,可陆冬芙已经睡醒,就听的一清二楚。她因为当年在薛员外府的经历,所以并不喜欢使唤下人,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她平日里也不害怕,可今日她紧张的顾不上穿衣,搬起凳子踮着脚尖走到门边,还未等她打开房门查看,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了。一个瘦高的人影浑身水汽,神情狰狞的站在门外。陆冬芙吓的尖叫一声,挥舞着凳子就要往那人身上砸去,那人却突然道:娘子,是我。凳子立刻停顿在半空中,她慌乱的将其扔到一边,走上前问:相公,是你吗?你回来了?祁钟钰冲她笑了笑,艰难的说:是我,我要毒发了,之后有劳娘子了。说罢,她便径直倒在了陆冬芙的怀里,好在陆冬芙如今身怀内力,才没有被她压倒在地。她顾不上其他,忙将祁钟钰打横抱起放在床上,屋内光线太暗,她去点燃了几根蜡烛,一回头,就看见祁钟钰跟当年一样,脸上身上都在溢出黑色的血液。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只觉得对方此次伤势更重,黑色的血液之中还夹杂着许多红色,裸露在外的皮肤剧烈翻滚,像是有虫子在皮肤内爬行游走。她头皮发麻,忙关上房门,去里屋将之前没用完的热水倒在盆子里,水温有些凉,不过无甚大碍。她走到床边,用打湿水的帕子,给祁钟钰擦拭身上的血液。果不其然,对方这一次的伤势要严重的多。上一次祁钟钰回来时,虽然也是毒发,但是身上皮肉还算完好,但是这一次,她身上至少遍布了几十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红色的血液还在从中涓涓流出。陆冬芙竭力维持镇定,从柜子里翻找出之前祁钟钰在闲暇时,特地给她做的药膏,说是她离开燕京后,若是自己刺绣伤到手,就可以涂抹在皮肤上,效果立竿见影。其实,陆冬芙的刺绣手艺出众,闭着眼睛也不会刺伤手,这些都是祁钟钰对她的一番心意,所以陆冬芙珍而重之的收藏着,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她苦笑一声,擦拭了伤口处的血液后,忙将药膏涂抹在上面。伤痕太多,还在药膏也剩了不少,所以即便给祁钟钰涂抹全身,还有不少剩余。她中途换了几次水,总算给祁钟钰擦拭干净,虽然还在不断往外冒黑色的粘稠血液,却比最初要好了太多。热水不够用了,她起身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下人听到动静走上前来,见是她才松了一口气,并询问要不要帮忙,她难得点了点头,道:劳烦你多烧一些热水送到我屋里去。下人一头雾水,见她身上沾染着不知名的黑色液体,还以为她在练字,虽然心里嘀咕大晚上的练什么字,可还是听话的应了一声,在两个灶上都烧了热水,烧好后就及时给陆冬芙送去。房门紧闭着,陆冬芙示意对方将水放在门外即可,那下人虽然迷惑,却也按她吩咐照办。不等陆冬芙开口,之后又送去了凉水,果然放在门外的热水桶已经不见了。陆冬芙道了声谢,请他再烧一些送来,下人原本以为烧几锅就够用了,没想到陆冬芙一直让他烧到了上午,连早饭都没顾上吃,还让他去跟长辈说一声她身体不适不吃早饭了。下人心里越发困惑,劳碌了一整夜也疲惫不堪,好在到了上午,陆冬芙就让他回去休息了。而陆冬芙这边,在照顾对方一整晚加一个清晨后,祁钟钰终于不再流血,身上的伤痕也在渐渐愈合,陆冬芙知道她身体特殊,比常人恢复的更快。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有时间收拾满屋的狼藉,还未收完,罗振海便前来登门了。陆冬芙房门紧锁,她也不曾露面,只是隔着门板询问:三妹夫来此有何要事?罗振海在屋外焦急的走了几圈,迟疑要不要将这个坏消息告知陆冬芙,听陆冬芙声音沙哑应该是病了,他或许应该瞒着对方,免得她在担忧之下加重病情。他今早上才得知,祁钟钰在杀了谢星河后,顾不上其他事,只远远说了一句要找个地方养伤,便运起轻功,一阵风似的的失去了踪迹。以至于众人都一头雾水,姜行伍和吕彦卿也顾不上庆贺了,忙派人去追查祁钟钰的去向,可都一无所获。他们想到祁钟钰之前为了杀死谢星河,深入敌营,遇到了谢星河重金请来的数十个江湖顶尖高手。她一个人,虽然实力超群,却要对付数十个高手,也难免力所不及,所以肉眼可见的受了重伤,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趁机杀死了谢星河,瞬间扭转了战局。然而,她却在杀了对方之后,就跑的无影无踪了。真是年度最大的一件怪事。姜行伍等人还要收拾残局,所以没办法抽调太多人力去寻找祁钟钰,只能祈祷对方真的是在闭关养伤,等养好伤就能回去战场。此事从山南道传来,已经有了几天的延迟,罗振海想了想,还是决定暂且隐瞒这个消息。所以,在陆冬芙再次追问的时候,他便以担忧对方的身体为由,将此事煳弄过去。陆冬芙也顾不上其他,勉强应付几句,就让他先离开了。她肚子饿的咕咕叫,吩咐在门外的下人送饭菜过来,吃过饭,她才回去里屋洗掉身上的脏污。她动作很快,顾不上擦拭湿漉漉的长发,便坐在床边,认真的注视着祁钟钰的脸庞。对方脸上依旧青筋暴起,看起来很是可怕,可她却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害怕之情,伸出手迟疑着抚摸她的脸颊,直到触感冰冷,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祁钟钰真的回来了。她热泪盈眶,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她伸出手去擦,却越来越多,最后低头抵在祁钟钰的额头上,说:相公,你终于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祁钟钰没有回应她。陆冬芙在床边扔了个垫子,耐心地等待祁钟钰醒来,实在困得不行了,就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原本以为会像上次一样,对方昏迷过后就会复原,没想到之后一天十几天,对方都在断断续续的毒发,身上的黑色血液不断向外涌出,好似永远没有尽头。陆冬芙焦心不已,又一直照顾着她,倒是真的病了。她期间出去见过二叔和罗振海几次,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的确是一脸的病容。祁长乐担心之余,还给她找来了大夫,她本想拒绝,可最后还是听话的被大夫医治开方,煎了药服下。转眼又过去了几天,天气都开始炎热起来,祁钟钰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她这一次昏迷了太久,醒来后颇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当然了,那也只是她的错觉罢了。她呆呆的望着床顶许久,觉得身上恢复了点力气,才吃力的扭头看向周围,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的陆冬芙。她这才想起来,当时在杀了谢星河之后,她就压制不住体内躁动的内力,这一次比上一次送谭浩然去山南道还要严重,若是当着众人的面发作,肯定来不及阻止其他人给她治疗。到时候,女子的身份就会暴露。她负担不起这样的风险,所以她当机立断逃走了,原本只是想找个深山待一阵子,但是天狼与她心有灵犀,居然带着她奔波了几天,最后来到了燕京城外。她无奈的笑了笑,让天狼去附近的山上等她,自己趁着夜色轻而易举的翻过城墙,回到了祁家。她期待见到陆冬芙,这双脚就主动来到了陆冬芙的房门前,看到对方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颊时,祁钟钰才心神一松,体内紊乱的内力再也压制不住,一瞬间爆发开来。之后,她就人事不知了。她应该昏迷了很久,所以浑身无力,好在体力在极快的复原,方才转头都觉得吃力,现在已经可以勉强抬起胳膊了。她伸出手抚摸陆冬芙的脸颊,许是冰冷的温度唤醒了她,陆冬芙惊醒过来,正准备查看祁钟钰的情况时,就看到了她含笑的脸庞。陆冬芙: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怔怔的看着祁钟钰,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连对方的面容都模煳了。她想放声大哭,却强自忍耐着,感觉到对方冰凉的手,在温柔的帮她擦拭去眼泪。陆冬芙在她的掌心蹭了蹭,声音沙哑的说:相公,你总算醒了。祁钟钰的声音比她还要嘶哑,笑着道:娘子,辛苦你了。陆冬芙摇摇头,想说她才不辛苦,只是担心而已。又意识到祁钟钰声音沙哑,忙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原本想扶她做起来喝水,可想了想,自己喝了一口,嘴对嘴喂给了她。祁钟钰闭上眼睛,懒洋洋的喝水,还不老实的勾弄下她的舌尖。陆冬芙喂完了一杯水,浑身都在发抖,脸颊泛起淡淡的薄红,关切的说:相公,饿不饿?她之前试过给祁钟钰喂东西,可祁钟钰吃不下,即便是嘴对嘴也吃不下,她只能放弃。所以祁钟钰已经十来天不曾吃过饭了,祁钟钰想了想,道:饿。陆冬芙忙道:那我去给相公做小米粥,相公稍等。祁钟钰拉着她的手,说:让下人做。陆冬芙点点头,去院外找到下人,吩咐他去厨房让那边的人做了小米粥送过来,她转身回屋专注的陪着祁钟钰。祁钟钰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光是这一身紊乱的内力,就需要悉心疗养许久才能康复。她如今既然已经醒了,就应该派人给姜行伍他们送信了。她让陆冬芙叫罗振海过来,罗振海见到她吃了一惊,忙将她的消息传递出去,姜行伍等人得知她在燕京养伤,才松了一口气。倒是有人趁机污蔑祁钟钰,可姜行伍很清楚祁钟钰的情况,对方的确身中剧毒,也曾跟他说过这毒至今未解,一旦内力紊乱就有可能毒发。所以,他心疼自己这个义弟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允许这些心怀鬼胎的人算计祁钟钰,真当他这个义兄是白当的吗?既然此人撞上门来,他干脆杀鸡儆猴,让众人清楚意识到他对祁钟钰的重视,不敢在他面前再说祁钟钰半句不是。如今,最大的敌人谢星河已死,残余的兵马也溃不成军,他接下来只要解决整合新日教的势力,无需要祁钟钰再出面。对方可是他手中最大的王牌,也是他最看重的兄弟。所以,他给祁钟钰一段无限期的假期,允许她在燕京养好伤再回来。祁钟钰得知回信时,表面上已经恢复如常,可以下地行走,正跟二叔说着战场上发生的事。她看完信,就递给了祁长乐,祁长乐捋着全白的胡须道:这位主公,倒是待你不错,的确值得追随。祁钟钰赞同的点了点头,祁长乐紧接着询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祁钟钰笑着道:二叔,我如今看似恢复如常,但是体内破败不堪,需要好好疗养一段时日,所以接下来这一两年,我哪儿都不去,就待在家里安心养伤了。祁长乐巴不得如此,自从祁钟钰去了战场后,他就吃睡不香,这一两年外貌苍老了好几岁。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只是想让祁钟钰守护岳河村,最终她却做出了这么大的功绩。而且,说到底,都是他当初犯下的错,他清楚的记得,祁钟钰是为了保护他,才留在岳河村的。这让他心里十分愧疚,愧对早逝的哥哥和嫂子。得知祁钟钰要留在家中,他高兴不已,吩咐下人彻底清扫了院子,比之前过年收拾的还要干净,希望祁钟钰能在祁家住越久越好。祁钟钰却有分寸,知道如今天下未曾彻底安定下来,所以偶尔还会帮忙练兵,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跟陆冬芙耗在一起。这一年多里,战场上的捷报频频传来。说姜行伍已经收复了新日教的势力;说姜行伍决定攻打河南道;说姜行伍顺利灭掉了章元正,正在收拢对方的势力,见无甚大事,就派吕彦卿去岭南道,兵不血刃的收服沈家。祁钟钰这才得知,原来当年义结金兰的六哥万顺,就是沈家如今的当家人沈嘉顺。对方倒是很识时务,而且因着是义结金兰的兄弟,所以当机立断的献给姜行伍三百多万两白银,助他接下来跟最强大的狼狄国对抗。如今的姜行伍,已经将大齐国南面的领土全部收入囊中,与狼狄国遥遥相望。一众心腹都建议姜行伍称帝,可姜行伍却摇头拒绝了,还在给祁钟钰的来信中说道,一日不统一,就一日不建国。倒是跟祁钟钰的想法不谋而合,她也不想有个狼狄国在头顶上虎视眈眈,连唿吸都不自在在,总要彻底做个了断才行。狼狄国也是如此打算,他们之前还试图跟谢星河合作,可谢星河那时候胜券在握,根本不想和狼狄国合作,还斩杀了使臣作为回复,迎来各地百姓一片叫好声。在谢星河失败之后,他们又想联合章元正,但是章元正可不打算走齐光帝的老路,说死也要死的体面,所以直接拒绝了他们。倒是让姜行伍松了一口气,这才最终收拢了领土,足矣跟狼狄国抗衡。然而双方都没有立刻决战的意思,但是谁都知道,这份和平维持不了太久。果不其然,在祁钟钰疗伤一年多后,就传来了姜行伍跟狼狄国在河南道交战的消息。祁钟钰望着窗外,还未开口,陆冬芙就笑着说:相公,你去吧,我都明白的,其实这些日子以来,相公能陪伴我这么长时间,我心里已经很知足了。我会跟以前一样,待在家里等待相公凯旋归来。祁钟钰看着她,无奈承诺道:对不起,我我一定会尽快回来。陆冬芙亲了亲她的脸颊,说:保重身体要紧,我等你的好消息。祁钟钰点点头,带领一众亲自培养出来的兵马,前去河南道支援。狼狄国兵强马壮,加上这些年在姜行伍等人内乱的时候,他们有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所以极为不好对付。狼狄国的国君乌图蛮,更是不容小觑,实力惊人。这一仗,足足打了三年,最终以祁钟钰斩杀了乌图蛮的首级,才最终落下了帷幕。他们,胜利了!在经历了十多年的混战之后,祁钟钰终于达成所愿,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