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婉兮便不由得将那首御制诗从头到尾重新仔细读了一遍。语琴先前也没留意这诗文,瞧婉兮这样端肃的神情,便也一起随着婉兮仔细地看。那御制诗中还有这样一句,极为特殊:“榑木初晖少海红”。“榑木”,即榑桑、扶桑,便是传说里,太阳从这里升起;“少海”,喻太子;“榑木初晖少海红”一句,便有喻太子出生之意看完这一句,婉兮自己都傻了乾隆二十五年,宫里即将诞生的孩子,唯有小十五一个啊那么皇上预言太子将降生,这便独独只能是说小十五一个儿原来在小十五诞生之年的大年初一,皇上竟然在小十五诞生之前,就已经在御制诗中预言太子的出生天,皇上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说当真是冥冥之中,一切都自有天意况且这岁朝图,是大年初一所画;这御制诗,则为大年初一的早上,皇上“明窗开笔”时,用以试笔而做的诗句。而婉兮自己则一直以为小十五是正月十五才坐下的胎,却哪里敢想,皇上在正月初一日,已经知道了小十五的到来了么婉兮尴尬得抬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算算日子,小十五是十月初六日降生的,若是在大年初一前后已经坐下,倒反倒是更合理的。要不,若要是从正月十五算,那圆子十月初六出生的话,倒成了不满九个月去了这便反倒是正月初一之前就已经坐下了胎,才更是对的上的。婉兮想到这儿,真是想亲手刨个坑儿,将自己给埋了算了。亏她自己还曾笃定地认为小十五是正月十五那天坐下的,正好对的上“十五”的意思去。亏她还当了好几回娘了,自己还当自己是经验老到的去了,却原来其实都将小十五坐胎的时候儿给算错了这样想来,她虽说尴尬地笑,可是鼻尖儿却还是酸了。皇上啊,她的爷,竟然那么早,在小十五还没降生、甚至她自己都还不知道小十五已经来了的时候儿,就已经在那年大年初一的岁朝图和御制诗里,都这样笃定地预告太子降临她的爷啊,还没见过这个孩子呢,竟然就认准了,这个孩子将是他大位的继承人。这是何样的感情,又是何样的信任去可是她如站在他的立场上,以一个帝王的心来考量,她都要悄悄说他一声“傻”去孩子刚坐下胎,他都没见过孩子呢,怎么能确定孩子必定能承担起这江山大任去可是这个疑问,婉兮自己心下实则早就有了答案皇上说过,他不用看孩子,他只看她就够了。她吸一口气,本想压制住鼻尖儿的酸涩,却结果,反倒彻底眼圈儿都红了。傻爷,傻皇上,傻狐祟。她自是欢喜的,可是她都不敢对自己那般自信啊,若她有负他之所望,若她教养不出一个好儿子来,那该怎么办皇上大年初一就这么笃定写下的白纸黑字,她又怎么给圆了去婉兮这般又是笑,又是抽鼻子哽噎,语琴都看在眼里,也是伸手握住了婉兮。“别说你欢喜成这样儿,我都跟着要昏过去了呢原来皇上,竟然这么早就对咱们圆子笃定了这个心意去。呵,便是永琏六岁被立太子,这会子又算什么了咱们圆子这可是还没下生呢,只是刚坐下胎,皇上便已经有了这份儿心了”语琴捉着婉兮的手,攥了又攥,“如此说来,这便也怪不得那年皇上那么一改往年惯例去。比如竟敢带着怀着孩子,即将临盆的你,一同秋狝木兰;要在你生辰那天,特地绘制你怀着孩子的宴塞四事图也怪不得就在那天,非得不管皇后的不满,非叫你穿明黄的龙袍”“现在想来,便都不奇怪了。因为皇上是早已将小十五在心里定为太子,便也自是将你当做太子之母来对待的啊”婉兮含泪,握紧语琴的手,“姐姐,如今庆幸,小十五还有你,陪我一起扛。”语琴便也红了眼圈儿,“什么我陪你一起扛啊分明是你肯将咱们圆子这满天满地的福气,肯分给我一起分享。”婉兮深深吸气,忍住泪意。故作淘气,歪头而笑,“嘘咱们别叫皇后知道。要不,她更是立时就要疯了。”语琴轻哼一声儿,“倒不是怕她发疯,只是不愿叫她吓着咱们圆子。”婉兮含笑点头,“姐姐,咱们回去吧。皇上还等着呢,我这会子甚想赶紧看见他去。”语琴便也只得叹气,“好好好,咱们出来也有一会子了,瞧你们两个这一会儿不见就想得慌的样儿尤其是那位爷,哪儿还像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婉兮红着脸,与语琴并肩走回后殿来。皇帝之前陪皇太后说着话儿,可是长眸却始终瞄着门外。这一见婉兮迈步进门槛来,这便中间儿便截断了与皇太后的言语,一双眼只噙着隐隐的笑,带着点子期盼,只盯住婉兮的脸罢了。婉兮迈进门槛,一抬头正撞上皇帝这样儿的神色,她便赶忙儿又垂下头去。心里头,又揣了一只小兔子了。两人上前行礼,皇帝轻笑,柔声问,“贵妃,你可找见了你想看的了”婉兮只觉这会子自己的耳廓都要跟着一起红了去,这便更不敢抬头,只轻垂眼帘盯着自己自己的鞋尖看,“回皇上的话,妾身找见了。”皇帝这便笑意更柔,满意点头,“那你倒是说说,你都找见什么了”婉兮小心咬住嘴唇。这会子亏皇上还要当众这么问出来,她知道那拉氏、愉妃、忻嫔那一班人自是都竖着耳朵听着呢。那叫她这会子该怎么说才好呢若是都直说了,那还不得当场就得有几位吐血了去可又得叫皇上知道,她已是明白了他的心意才好。婉兮想了想,唇角噙起一抹慧黠的笑,嗓音清灵道,“妾身找见了开韶嘉庆、多子多福。”“开韶嘉庆”四字,说的自是小十五之事;“多子多福”说的便是石榴,也是小十六。皇帝一听,笑意便扩大到了满脸,已是尽听明白了。他忽地起身,亲自走下地坪来,双手伸出,左右扶住婉兮两臂。从表面看是皇帝将刚出月子的贵妃扶起来,叫免礼平身罢了;可是婉兮却知道,皇上的掌心灼热,那热度透过锦袍,丝丝融入她腠理。这是两人之间心灵相通的瞬间,是两人心下温暖的共谐激荡。婉兮这才抬眸,带着羞涩,更蕴满笑意。“妾身谢皇上隆恩。皇上的心意,妾身今生来世,皆刻骨铭心。”皇帝“呵”地一声笑出来,凑近婉兮耳边,极轻道,“傻样儿。”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啊,又不是她自个儿的,他是尽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深情,是他该做的,又哪儿需要当娘的感恩戴德去呢婉兮都听得明白,便也借起身,两人耳鬓相接之际,柔声道,“就傻了奴才偏要,永志不忘。”在宫里过完了岁朝,正月初八日,皇帝便奉皇太后、率领后宫从宫里挪进了园子。在圆明园里,还将有庆贺元宵节的盛大典礼。一路车马,婉兮亲自照顾着石榴。石榴这还是第一回坐马车出宫,颠儿颠儿的,不多一会子就睡着了。婉兮照顾孩子,自己也累,这便歪在车厢壁上,也有了些睡意。只是反倒睡不着,这便叫着玉蕤,“这些日子,宫里可有什么趣事儿没”玉蕤想了想,道:“倒是有一宗事儿,却不知道算不算得是趣事儿宁郡王弘晈,被罚了半俸去。”“嗯宁郡王弘晈”婉兮一听这人的名字,便不由得睁开眼,坐直了去。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位弘晈倒是个“老熟人儿”。弘晈是老怡亲王、那位著名的十三爷允祥的儿子,而且是嫡子。更因为允祥的嫡长子弘暾在雍正年间就死了,故此这位弘晈已经是允祥事实上的嫡长子去。若是嫡子承继制,那便该由这位弘晈承袭了芸香的和硕怡亲王的爵位去。可是谁料到,雍正八年老怡亲王薨逝之后,雍正爷却没让弘晈这位事实上的嫡长子来承袭怡亲王,却将怡亲王爵给了弘晈的弟弟、允祥第七个儿子,也是嫡出第四的弘晓去。弘晈只承继了一个宁郡王的爵位。虽也是王爵,可终究郡王与亲王还有高低之分。也许正是因此,叫弘晈心下生起了怨气,这便在乾隆五年,卷入了废太子胤礽的儿子弘皙的逆谋案中去而那一年,皇帝也正是因为调查此案,才亲自去查旗地私售之事,这便在皇室庄田遇见了婉兮。婉兮在陪着九爷微服私访之时,便也没少了听到弘晈的名字去。虽未谋面,却也对这个名字早已留下深刻印象。还有一层缘故,因忻嫔的母亲是允祥母亲的侄女儿,故此忻嫔与怡亲王这一脉也是表亲。在安宁已经万事成空,忻嫔自己的阿玛也已作古多年之后,她与怡亲王这一脉的表亲便是她最后可以倚仗之势。婉兮也曾经小心防备此事,避免忻嫔由其母亲,借力于怡亲王一脉。终究,怡亲王在雍正爷年间,功高盖世;怡亲王一脉,更是成为世袭罔替的“”。便是皇上对怡亲王一脉也不能不有所照拂。只是后来因为红楼梦之事,倒叫婉兮知道如今承袭了怡亲王爵的弘晓,却原来是清高风雅之人。最初的红楼梦原本,就是从弘晓的王府里传出来,流到明义手上,再到永璇手上的。再加上怡亲王一脉与尹继善的深情厚谊,倒叫婉兮对弘晓这个人能放下心来;那怡亲王一脉里,既然小怡亲王本人不至于与忻嫔同流合污,那么弘晓之下的第二人,便是这位宁郡王弘晈了。弘晈既然都能卷入当年弘皙的逆谋案去,倒叫婉兮不能不担心此人的人品。婉兮右手轻轻拨弄左边腕上那一对白玉镯去,“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皇上怎么忽然罚了他半俸去”玉蕤耸了耸肩,“听说这位宁郡王,多年来始终托病不上朝。每当朝期,俱不能到,故此皇上下旨,只赏给半俸,叫他在家养病便罢。”婉兮微微扬眉,“若此,便是在朝中再无差事,只叫在家养病罢了”玉蕤点头,“正是如此。想来当年卷入逆谋案去,皇上又如何还肯赏给他差事去便是赏给半俸,叫在家养病,这已是跟半圈禁差不多了。”婉兮终于松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有皇上如此警告,叫他在家养病,那他如何还敢健健康康迈出家门半步去若此,咱们倒不用担心他还能与忻嫔有所勾连了。”玉蕤也是一拍手,“忻嫔这一回,真真儿是叫孤零零儿一个了”在园子里热热闹闹过完了元宵节,宫里的年,到正月二十五填仓日这一天,才算是过完了。到了此时,婉兮的心便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来。年过完了,便是小十五种痘之时。皇上在正月里赴南郊祭天时,已经得了今年祭陵的吉时去,皇上下旨二月十九日起銮倒是不知道钦天监那边可得了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去了。皇上起銮之前,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小十五种痘之时去呢二月初八日,皇帝依旧按着每年不变的规矩,毫不意外地下旨,皇后那拉氏的千秋令节,照旧停止行礼、筵宴。便也在这一天,钦天监便终于给出了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天喜吉时拟于本月二十四日,宜用申时,合青龙长生黄道,面向正南方迎喜神。”皇帝将这个消息便也禀告给了皇太后,同时传旨给那拉氏、婉兮和语琴去。婉兮心尖儿便终是忍不住又是一串轻颤。小十五种痘的日子,果然又赶在了皇上起銮离京之后皇上早已定了二月十九日起銮谒东陵,小十五种痘的吉时却是在皇上起銮五天之后二月十六日,就在皇帝起銮前三日,终于得了消息:太医院种痘科的医士蔡世俊、李锦文,小方脉的医士陈增、郑之瑞,联名依例上奏,“看得十五阿哥脉息、精神、起居俱好,时令相宜布种喜痘,臣等选得上好花苗,择于本月二十四日吉时布种。”小十五种痘诸事这便已是板上钉下钉来。这晚皇帝来看婉兮,婉兮本念着皇上即将起銮谒陵去,不想在皇上面前露出哀戚来;可是却还是在看见皇上的那刻,实在忍不住,终是落下泪来。皇帝小心拥着婉兮,柔声道,“爷也没料到圆子种痘的吉时,竟是拟定在了二十四日爷又如何能放得下心去呢”皇帝自己说到此处,也是垂下头去,半晌说不出话来。婉兮的泪珠儿便落得更是止不住。皇帝赶紧先平复住自己,紧紧攥住婉兮的手,“不过你放心,爷自是都安排好了。爷叫桂元亲自伺候圆子种痘。”“桂元”婉兮含泪扬眸,“宫殿监新任的总管”虽说桂元早就是在宫里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太监去,资历和能力自然都够,只是毕竟刚刚任职宫殿监总管不久,婉兮心下倒有些不安,“为何是桂元”皇帝垂眸凝视婉兮,抬手轻轻抚婉兮面颊,“都哭傻了。爷叫他伺候,就是因为他叫桂元。”婉兮心下这才微微一动。桂元桂元,桂字自是与她当年与皇上结缘的青桂相关,而“元”字,又何尝不是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