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了开去。故此婉兮还是决定,她应该回应孩子,却不能立时回应。她得故意延迟一会儿,叫孩子知道这时候的大哭大闹,并不能总能得来她的抚慰。她耐心地等,等他哭声变小,等他自己先冷静下来些儿。小孩儿啊,“三岁看老”。虽说这会子还年幼呢,可是已经三生日了,是时候、眼前也正好是个好机会,该给他立规矩、叫他明白最基本的是非曲直去。婉兮这边厢“狠心”着,皇帝那边儿却先沉不住气了。还没等婉兮扭身儿服软呢,皇帝已是先走到了小十五面前儿,蹲下,伸手圈住了小十五。“这是怎么了,摔疼了么告诉汗阿玛。”几步之外,婉兮听见了,心下这个连串儿地叹气。不过还是甜啊。小十五得了阿玛的关切,这便终于得了倚仗,回身便一头扎进了皇帝的怀里,小胖胳膊抱住了皇帝的脖颈,这便委委屈屈地哭了。只是这会子已经不是初始之时的放声大哭,婉兮的冷静叫小十五自己也平静下来不少,故此只是将小脑袋窝在皇帝颈窝里,委委屈屈地哽咽罢了。皇帝轻轻拍着小十五的背,掌心温厚,沿着他小小的后脖颈,一路拍到后腰眼儿。这跟“拍嗝儿”的道理一样儿,是暗中帮孩子顺气,别叫他戗风地哭,再给哭逆了气儿去。小十五得了父亲的关切,哭归哭,终于好多了。他搂着皇帝的脖子哽咽着道,“回汗阿玛,儿子不是摔疼了,儿子是迷眼睛了”“哦。”皇帝听懂了小孩儿的心情,同情地点头。其实他跪下来的刹那,早已经先用指头肚儿瞧瞧拈起了地上的冰碴儿,确定了那冰碴儿的粗细,确定便是进了孩子的眼睛,也不至于给磨坏了,这才放心地跟小十五说话儿。终究小孩儿力道小,便是使劲儿跺脚,也跺不下来多少冰渣儿。便是有些随风能飞扬起来的,必定也都是细碎的,这便进了眼睛就化开了。“原来是迷眼睛了呀所以圆子的眼睛里才淌眼泪了,这才不是哭,是那雪沫子化成水儿了,是不是”小十五听得颇为受用,凭他自己可想不出这么好的解释来,这便狠劲点头,“是”皇帝垂首,竭力忍住了笑去。“那雪沫子又是哪儿来的呀来,给阿玛瞧瞧”皇帝说着,故作不知地垂眸向下,盯住小十五的脚下。小十五这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跺的。”皇帝非但没揶揄,反倒惊喜地两眼放光,“圆子跺的哎哟,咱们家圆子,可了不得了”凭小十五三岁大的小脑袋瓜儿,哪儿跟得上他爹那脑筋的趟儿啊,这便瞪圆了乌黑乌黑的小眼睛,愣愣地望住皇帝。“儿子咋了不得啦”皇帝红唇轻勾,“你自己瞧瞧,你这可是站在冰上呐你脚上穿的可不是平底儿的靴子,你穿的是冰鞋,鞋底子下头可是冰刀啊你要是跺脚,至少得有一脚离地儿吧”“这冰上多滑啊,穿着冰鞋多不容易站稳当啊,就更别说脚能离地儿了可是咱们圆子不但站稳当了,而且一只脚还就离开地儿了,都能跺出雪沫子来了”皇帝说着扭头瞪着高云从他们,“你们说,十五阿哥这是不是可了不得了”皇上都说了,旁边这一起子人,自是迭声都说“了不起,十五阿哥真是太了不起了”婉兮在畔听着,都尴尬得想找片云彩躲躲皇帝却说得情真意切,小十五盯着他阿玛看,他阿玛那再实诚不过的神情,终于将小十五逗得不委屈了,反倒是一张小脸儿兴奋得通红通红的。虽说是小孩儿,可是最基本的逻辑还是有的,于是小十五高兴了一会子之后,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去,“可是我还是摔了”皇帝便笑,轻轻拍了拍小十五的小肩膀儿,“摔了又怕什么,只要自己还能爬起来,那就依旧还是巴图鲁”皇帝眼珠儿灼亮,在这冬日雪景的映衬下,更是黑得摄人心魄。“当爷们儿的,这一辈子谁没摔倒过这世上啊,压根儿就没谁永远一帆风顺。谁都栽倒过,只不过区别是,有人就算也怕疼,也掉过眼泪疙瘩,可是自己还是能爬起来,明白自己为什么摔的,下次尽量再不摔了就是;可是有些人啊,就被那疼给吓坏了,再也没劲儿爬起来,又怕计算爬起来,接下来还是再摔”小十五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似懂非懂,却还是笃定地点了头。皇帝欣慰而笑,“便是怕了,也还有两条路可走。或者是干脆就放下了,譬如这走冰容易摔跤,那咱们从此不玩儿了不成么走冰又不是走路,便是不玩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甚或便是被旁人笑话几声胆儿小,又能怎么着,能掉二两肉去不成”“还有另外一条路,那就是跟你卯上了。不是摔过一回了么,有多疼心下已是有数儿,更得叫这一个跟头别白摔了,我非得把它给学会了不可这就是冰上,人人上来都得摔,谁不摔几个跟头,哪儿能学会走冰啊想要学得好,就得摔几下儿,摔着摔着,你就不再怕这冰,就能学会了。”婉兮在畔听着,心下涌起脉脉的暖意。她懂了,皇上这不是只顾着心疼孩子,实则也是跟她的想法儿一样,是借着这个事儿,要给小十五上一堂三周岁的课呢。婉兮便也放下心来,默默听着。可是皇帝却没直接教给小十五该选哪一条路,皇帝只伸手牵住小十五的小手儿,说声,“走,阿玛先带去看个景儿。”小十五乖乖跟着皇帝走,一时间仿佛也忘了自己腚墩儿的疼,自己一步一步在冰上滑着走,倒也越发从容自如了些。婉兮跟玉蕤对了个眼神儿,这便也都赶紧跟上。玉蕤这才放下了心,亲自扶着婉兮在冰上走,一边儿含笑轻声道,“姐你瞧,皇上竟没有抱起咱们十五阿哥了,还只是手领着手儿地在冰上,叫十五阿哥自己滑着走。”婉兮含笑点头,“这便是皇上的圣明之处。小十五刚摔倒过,这会儿疼还没散呢。若皇上给抱起来走了,那他便会对这冰生出恐惧之感来,下回再上冰,说不定还得先害怕一阵子。”“可是皇上却在小十五摔倒之后,立即叫他继续滑,只给小十五一只手来倚仗着,端的还是要靠小十五自己一步一步地忘却了对摔倒的恐惧去。”玉蕤轻叹而笑,“皇上最开始奔过来那会子,我这心下都忍不住以为皇上是溺宠了去终究皇上年岁大了,咱们十五阿哥是他的老来得子,这便比姐你更心疼些。”婉兮便也笑了,“就连我自己,何尝不是也这样以为来着我还想着怎么上前去拦住皇上,别叫他惯坏了小十五去。可现在你瞧,都是咱们想多了。终究皇上就是皇上,他的心思之深、之高,又哪儿是咱们能比得上的呀”一路走到五龙亭去。五龙亭,顾名思义,便是无座亭子。五座亭子错落有致,中间的亭子为首,规制最高;其余四座宛若两翼,分左右依次向后。五座亭子以汉白玉曲桥相连,远远望去,宛若游龙伏在水面之上。中间那座为首的亭子,名为“龙泽亭”,屋顶为重檐攒尖顶,下方上圆,寓意“天圆地方”,象征着皇帝的权力至高无上。左边两亭名为“澄祥”、“滋香”,澄祥亭为重檐,滋香亭为单檐;右边两亭名为“诵瑞”、“浮翠”,形制与左边对称。五亭皆为绿琉璃瓦顶,黄瓦剪边,檐下梁枋施小点金旋子彩画,绚丽多彩,金碧辉煌。龙泽、滋香、浮翠三亭石岸下有单孔石桥一座,通向北岸,每座亭正面檐下各悬华带匾一方。皇帝抱着小十五直接走入“龙泽亭”去。婉兮与玉蕤含笑对视一眼,便走入“澄祥”亭去,不远不近地望住皇帝和小十五。这会子有了皇上作陪,小十五已是安静下来。婉兮也不想打扰父子相处,她更愿意留这样一步距离,由着他们两父子单独亲近去。绚丽的亭台,与这冬日里的冰雪,正形成鲜明的反差。立在这锦绣色里望眼前冰清雪白,格外有一种心境旷达之感。而身畔一步之遥,便是她今生今世、在这人间红尘里的幸福。婉兮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气,虽立身冬日,心下却有暖阳融融。见皇帝站定,外头冰上忽然一声巴掌,北海之上远远近近如潮水一般,忽然涌进千百人来冰上立时如开满绚丽的花儿。婉兮不由得惊呼,“这岂不是大阅冰鞋”便从乾隆朝起,走冰被定为“国俗”,故此不是单纯的“嬉戏”、表演,而是八旗官兵必备的作战技能。故此每年冬天,便如寻常阅兵一般,皇帝也会对八旗官兵的走冰技能,进行一次大检阅。相对于常规检阅弓马骑射的阅兵,“大阅兵鞋”就相当于冬季阅兵,检阅的是官兵的冰雪技能。从十月前后,西苑三海南海、中海、北海的水面结冻了,视何处冰层最坚,便在何处令八旗官兵操练走冰。为此,朝廷专设“冰鞋营”,有“冰鞋大臣”专司此职。训练与“大阅冰鞋”大典所需的经费、设施、赏银等都由内务府提供,这便是皇家的内帑了,不必动用前朝公中的银两。每年十月咨八旗及前锋统领、护军统领等处,每旗照定数各挑选善走冰者200名,内务府预备冰鞋、行头、弓箭、球架等项。“前锋”说的便是健锐营,健锐营听似“一个营”,实则却也是依照八旗旗份,分为左右两翼。左翼为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右翼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十月间,“冰鞋营”便是在健锐营、护军营中,每个旗份各选二百人,合并一处,这便有近两千人参与大阅兵。是阅兵,便是也有表演的性质,却绝不可能出现个嫔妃啥的在两千多官兵面前冰舞见此盛景,玉蕤便也笑了,“是大阅兵鞋,只是还在十月里,这便还不是正式的大阅,还只是操练。”婉兮便也含笑点头,“可不,往年正式的大阅都是在十二月,正好儿与过年的喜庆合并一处。咱们便是每年都能得见,可是这操练的场面,却还是第一回见。”婉兮侧眸望向龙泽亭,“那小十五,就更是第一回见了。”玉蕤秀眉微蹙,“那皇上为何不等到十二月间,再带咱们十五阿哥去看正式的大阅,却忽然今儿来看操练”婉兮略微想了想,便也已是垂眸浅笑。“因为,十二月间的大阅,那都是官兵经过了几个月的操练,所有的身法、队列都演习纯熟了,到时候儿在皇上、皇太后、宗室王公和大臣们面前,不出半点儿错漏的时候儿;那便更像是一场表演,只有完美和精彩了。”“而此时的操练期间,这十月里冰才冻硬不久,官兵们就是上冰操练,日子也才没多少。故此便技艺尚且还都有些生疏,便是健锐营、护军营里挑选出的健武之人,也难免乍然上冰依旧有手忙脚乱的。”婉兮说着,远处的队列里,果然就已经有摔得人仰马翻的。婉兮便笑了,“你瞧皇上他啊,便就是要叫小十五去看这时候儿最真实的情形去呢”玉蕤微微侧目,随即便也懂了,与婉兮一同,转眸望向皇帝与小十五去。龙泽亭中,皇帝弯腰指着那人丛中的人仰马翻,柔声道,“圆子你看,他们都是大人,都是咱们八旗官兵里的佼佼者,可是上了冰来,也还都会摔倒。”小十五在亭子上,手扶着栏杆,踮起脚尖儿使劲看着。终于,他微微笑起来,释怀地点头。皇帝也不多说,只叫小十五自己看,那些摔倒的士兵个个儿身手利落地爬起来,不多时之后,已然如冰上的飞燕,身影在冰面上轻盈而过,更是使出大蝎子、金鸡独立、哪吒闹海、双飞燕、千觔坠等姿态,其余则更有射箭、爬竿、翻杠子、飞叉、耍刀、使棒、弄幡等,并在竿上、杠上、肩上、臂上表演倒立或扯旗等动作。但凡在陆地上能使出来的把式,这些官兵们竟然全都在冰上、踩着薄薄的刀刃,竟一样儿不差地全都能给使出来小十五看得目瞪口呆,指着那边儿着急地道,“他们都卡了,怎么还能这么厉害”皇帝欣慰点头,掌心温厚地抚住小十五的肩头,“你都亲眼瞧见了圆子啊,告诉阿玛,你觉着他们为何能这么厉害”小十五双颊一红,想起了阿玛之前说过的那席话,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伸手揪住皇帝的袖口,轻声道,“因为,他们都如阿玛所说,摔倒了也不怕,自己爬起来。爬起来继续琢磨,这便终究打赢了这冰去”皇帝展眉大笑,将小十五一把紧紧抱进怀里。“对就是这样儿”小十五伏在皇帝的怀里,却还是回头,一双眼定定望住那冰面儿,忽地大声道,“阿玛,我也还要滑去”一侧的“澄瑞”亭上,因为拢音,婉兮也同样清清楚楚听见了小十五的话去。婉兮两眼登时迷蒙了。她忙深吸几口气,垂下头去,不想叫自己红了眼圈儿的模样被玉蕤她们给看了去。可是心下,同样是仿佛有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