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封若书孤身立在原处,瞧着愈行愈远的背影,苦笑更甚。想要吃下去......么?果然,如意已经不是如意,没了从前那些闺阁女儿的万千愁思,唯剩如此欢乐心境,便是侯夫人了。狼牙状的明月越发惨白,堪堪将月光撒了满地,给翠绿的松木笼了一层轻纱,本是入冬后的唯一一抹绿,却偏偏生了糜烂白骨的惨状。(老木:他本来就不是安如意啊国师!你清醒一点!)安戈将汤饭送过去时,守帐的勤务兵已不见了踪影,许是得了方羿首肯才退的。安戈瞧着帐内灯火通明,帆布上还有一个很明显不是方羿的人影,于是心中好奇天都这么晚了,这猴子人呢?把谁藏帐里了?还让守帐的都退了,干什么呢?于是蹑手蹑脚走近,在帆布上寻到一个指头大小的破洞,顺着望进去。只见帐中一个至少有八尺高的壮汉分腿而坐,穿着还未退下的戎装,如劲松一般坐在插满小旗的沙盘边。这人安戈认识霍邦。他从前跟霍邦有过一面之缘。当初,他代安如意出嫁,踏出国土没多久便被珩域的大将军司徒剑劫亲,司徒剑因爱生恨,本要拉着他同归于尽,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了霍邦。霍邦是个很有担当的武才,英勇善战,十七岁便拿了武状元。不过他的性子容易冲动,故而这些年下来,神勇的名声传遍三军,但军衔却一直不高。他从前跟方羿打过仗,那时更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只知喊打喊杀,后来跟着方羿学了许多谋略,行军打仗才好了些。他视方羿为恩师,方羿视他为朋友,两人便以亦师亦友的关系相处着。这次蛮疆屠城,霍邦本在容国西部镇守,听到噩耗后即刻赶去,撞进眼球的是高高飘扬的蛮疆军旗,以及城外万人坑里的臭尸残骸,见此惨状,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儿都不可能忍受。于是他听闻方羿挂帅,便自荐请缨,哪怕革了军衔,当个无名小卒也不在意。方羿向来赏识他,便还是跟当年平定内乱时一样,封他为先锋小将,冲锋陷阵皆在最前。哎哟,怪不得,这霍邦长这么俊,要我是那猴子,我也整日把他叫到面前,自己看着心里也舒坦。安戈盯着霍邦入鬓的剑眉,心中感慨万千。他撅着屁股正偷窥得起劲,身后却蓦然传来一记冷冽的声音:何人在此?那一瞬,安戈明显感觉到划过脖子的杀气。他认识这声音,于是赶忙回首,正正撞上凝眉走近的方羿。不知为何,心中还有一丝胆怯,慌忙低下脸,将食盒举过头顶,我我我来送饭的!方羿的着装跟往日很不一样,雍容华贵的宽大墨袍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干练修身的玄血铠甲,以及肩后那片血红的披风,走路会有零散的甲片碰撞的清脆声。他遥遥看见在帐前鬼鬼祟祟的安戈,只觉得这身影很是眼熟,毕竟没有几个人能欢(wei)脱(suo)成小夜叉这样,但转念一想也不对,那家伙现下肯定在侯府欢天喜地,站在屋顶哈哈大笑着发疯。于是快步走近,恰好跟那双滴溜溜的眸子对上,虽然仅仅只有一瞬,甚至帐外的灯火昏暗到只能看清轮廓,但他已百分百确定,这人就是安戈。小夜叉怎么会来这儿?怎么来的这儿?是......来找他的么?不由分手抓住安戈的手臂,你话还没问出口,便被安戈急忙忙打断,我送饭的!送饭送饭只送饭,老实人别打我!他怕方羿没认出来,一个手刀把他的头砍断。此时,帐中的霍邦听到响动,便掀帐门出来查看,将军,怎么了?方羿放开安戈的手臂,缓了缓面部表情,冷静如常道:噢,没事。安戈见场面没有失控,便也谨小慎微地抬头,中规中矩道:嘿嘿,回二位将军,小的是火头营派来送饭的。送饭?霍邦惊了惊,转头问方羿,将军也未用饭么?方羿道:没有。霍邦的肚子也还饿着,之前在安排战后的事宜,两人商讨了许久,折回营帐又接着下了多道命令,乃至错过了饭菜,封若书来催促时,汤面已然结了一层薄冰。霍邦心中有些欣慰,这想必是封若书念着他二人没有吃饭,特意去嘱咐了火头营一番。即便他对这个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军师很是不满,但这样一来,军师还是比较细心的。于是满怀期许地摸了摸肚子,刚好末将也没有,正饿着呢。瞅了眼安戈手里的双层食盒,口水直咽,哈哈!这时候来饭正好,恰可填饱了肚子回去睡觉。将军,咱们边说边吃如何?方羿没在意他的话,只一双眼睛盯着安戈挪不开,敷衍道:好。他答应了,安戈却是不答应的。这汤饭他只盛了两大碗,刚好够方羿一个人吃的,这个霍邦牛高马大一看就吃得不少,要真二人平分,方羿断然吃不饱!于是连忙将食盒抱进怀里,好什么好?我只带了将军的饭,你要吃的话你自己他本来要说你自己不会去盛么,结果接到霍邦十分没有善意的眼神,硬生生转了话头:您的先锋营帐也有人去送的,跟将军是一样的量。霍邦的脸色阴了一茬,那你去端过来。哎哟呵?这什么霍邦怎么回事?怎的老是赖在这儿不走呢还?想跟他家猴哥猫腻什么呢?于是当仁不让,现下天凉,你自己回去吃的话,热度刚刚好,要是我一来一回地跑,到你手里铁定冷了。说完之后怕霍邦反驳,又接着赶紧道:饭冷了吃着败口感,到时候不好吃,你可别怪我们火头营手艺不好。霍邦的脸色顿时阴了下去,与渣滓里的生铁无异,不是,你这小伙夫怎么说话的?赵老三没教你军规军纪么?赵老三,便是安戈口中的赵头儿。他当然教了啊,所以我才提醒你赶快回去吃。还有啊,天晚了就别出来了,将军也是要休息的好不了?你打扰他休息,打仗的时候精神不好,你赔得起么你?霍邦愣了又愣他一刀砍一头的名声传遍八川,加上本身脾气暴躁,此次容国出兵四十万,没有哪个不对他敬而远之,这个小伙夫怎么回事?敢公然跟他叫板?还当着方羿的面!而且......向来对军纪一丝不苟的方羿,居然没有制止他!浮云弥漫了视野,白雾团住了脑仁,霍邦恍惚间觉得,他可能在做梦......作者有话要说:霍邦:我委屈我懵比我肯定在做梦第64章 千里追夫(四)将军帐中, 烛光盈盈洒了满目。安戈赶走了霍邦之后, 屁颠屁颠跟着方羿进账, 将怀里的食盒小心翼翼放上桌案。方羿今日的心情很是不错,先是因为攻打了八个时辰的漠阳终于到了手,后是因为, 这十九日不见的小夜叉突然间就跑来了。他坐在案边,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打开食盒的动作娴熟的人,问:何时来的?安戈的动作顿了顿, 接着把汤饭端出来,谨慎笑着:啊......猴哥你,认出我了啊?方羿眉梢一挑,你这样子, 想不让人认出来都难。安戈想起之前封若书认出他, 也是要言语试探的。封若书那么聪敏的人都要试探,如今方羿一句话都没问,怎就笃定是他了?何况他还涂了脸,乌漆墨黑的只剩一双眼珠子,就是老爹来了也不敢十足十确认吧!你怎么就肯定是我,万一认错了呢?方羿兀自倒了一杯茶水, 漫不经心道:我认你, 不可能认错。安戈愣了愣,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记, 痒痒的。那,那你的眼力还挺好的哈。他脑袋里白乎乎一片, 霎时间竟口齿笨拙起来,只机械地将食盒里的另一只大碗拿出来。方羿又看了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啊?什么?安戈茫然抬头。何时来的。方羿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问题。安戈嗫嚅半晌,就,前些天咯......一直在火头营待着。为何不来找我?一提这个安戈就来气,哇,还为何!你守帐的两个兵不知道多凶,我十八般武艺都用完了就是不让我进,就说你忙,没有传召不能进账,生怕我要把你卖了似的。方羿想了想,垂眸道:前几日商讨战策,的确不闲。他想着,要不要去训斥那守帐的一顿。安戈想起今日传遍三军的大胜消息,整个人又乐开了花,不过没关系,咱猴哥打了胜仗,可是好好给漠阳的百姓出了口恶气!方羿想起临走前卫临寰的嘱托,心事重重道:这仗才刚开始,之后还有很长的拉锯战要打。安戈满不在意地摊手,打就打咯,猴哥厉害,国师也厉害,你们两个人联手,保准把蛮疆打得屁滚尿流!方羿精准地捕捉到这句话里的联手二字,眼眸冷了冷,你见过国师了?见过啊,就先前,嘿嘿,他说他现在是军师,还让我别喊他国师来着。你先去见的他?方大侯爷心里有些不爽。安戈没明白这话有什么毛病,于是坦然道:对啊,傍晚他到火头营去,刚好就遇上了。哦,不是特意约会。方羿的神色松动了一些,哦,那便好。安戈被这一来一回的弄晕了,于是凑过去问:好什么?方羿侧眼,看着他因为黑脸而格外突出的皓白虎牙,径直忽视这个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去把脸洗了。安戈风情万种地扭了扭腰,干嘛要洗?我好歹跟美貌天下第一的安如意一个样子好不了?万一人家看上我了怎么办?我可得好好保护这张脸才行。方羿的眉毛一跳,道:你自己洗,或者,我帮你洗。安戈接到这眼神,生生打了个寒颤,若是不按这猴子说的做,他指不定又要被教训一番。但他堂堂小夜叉是吃素的么?是被人呼来唤去的么?于是威风凛凛地站起身,以至尊王者的眼神瞪着方羿,气沉丹田一记吼:哼,洗就洗!...........超级凶的分割线...........安戈从火头营洗干净出来时,已经二更天了。他本来要在方羿的将军帐打凉水洗的,但是现下天寒地冻,凉水都刺骨头,方羿便厉声制止了。吃过饭后,方羿带他来火头营烧热水,顺带着,看望了一下正躺在床上揉跌打酒的赵头儿。赵头儿想着今儿既见了军师,又见了将军,平常人八百年遇不到的事情落在他头上,一时激动地落了泪。安戈早习以为常,兀自洗脸去了,任赵头儿涕泗横流地跟方羿表忠心。少顷,他挂着眉毛上的水珠回来,准备回帐睡觉时,赵头儿却拄着拐杖下了地,在帐门口盯着他的脸仔细瞧,本还在迟疑的沧桑的眼神蓦然落了果决。他端详着在火光中明灭可见的安戈的脸,眼神深邃了几分,额头的皱纹亦随之凝重。赵头儿道:小安啊,你跟将军回去罢。语重心长,仿佛劝女儿莫要误入歧途的老父亲。安戈对这声嘱咐始料未及,着实吓了一跳,赶忙朝前方看了一眼,果然,方羿正负手候在那里,血红披风描出来的背影在月光中尤其挺拔。啊?为什么?他之前的算盘可是打的滴答响,一面在火头营做事,一面给方羿送饭,既不用从早到晚都看方羿的臭脸色,还混了个伺候的名头,算进离亲书的条件里,他便能早日自由。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赵头儿用力杵了两下拐杖,又道:大将军全都告诉我了!安戈心头一凉,告,告诉你什么了?所有。包括你是何人,跟他什么关系,为何要来军营,大将军都跟我说了。安戈冰化了好半晌,勃然大怒,他怎么能跟你说呢!怎么可以呢!他脑子被驴踢了吗?知不知道这要坏事的!乖乖,他掩藏了好久的秘密,男扮女装现在又扮回男装,就是怕被人揭发代嫁这件事,到时候被容王发现,可不是他一个人砍头这么简单!赵头儿见他恼了,竟然比他还恼,恨铁不成钢道:大将军人这么好,你怎的就这么不听话?他好歹是你的亲叔叔,即便是闹脾气,你也不该离家出走!安戈活生生一愣,......亲叔叔?离家出走?虽然大将军只比你长几岁,但终归是你的长辈,你应当尊他敬他,如何还忤逆他气他?安戈满头冷汗,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在赵头儿口中,安戈便是忤逆了自己的亲叔叔方羿,不在叔叔身边学习历练,反而赌气跑到火头营烧饭,要不是今日军师察觉并从中牵线,他的亲叔叔现在还找不到人。安戈苦笑嗯,无形之中,这猴子还占了他的便宜。你才是侄儿呢!你才不听话到处瞎跑呢!你才离家出走呢!但是吧,情势所迫,他又不敢说实话,也不敢揭自家的老底,于是只得苦笑两声,吃了这个哑巴亏,跟方羿回去将军帐。所幸安戈是个大度的人,在偷吃了方羿案上的梨果之后,这点愤恼便又烟消云散了。夜深,他欢快地滚上床,钻进与火头营材质一样却让他舒服千万倍的衾被中,继续他的暖床大业。只是这天委实寒冷,军中又没个汤婆子或者碳炉的,那被子抖一抖皆仿佛有冰碴。猴哥,你怕冷不?安戈从棉被里探出半个头,盯着正在脱解盔甲,逐渐只剩一件里衣并且脖颈都裸/露在外的方羿,身上更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