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刀剑相向(三)狂风卷石, 碎石堆砌的戈壁滩因此掀起一阵清脆的小石子碰撞的声音。练神功, 杀、方、羿。安戈从嘴里说出这话, 毫无感情,举着剑不急不缓地朝方羿迈去。方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哽声问:你说什么?安戈阔步往前迈, 似乎终于找到目标一般,空洞的眼睛闪过刀光剑影,喉咙发出破碎低哑的声音:杀、方、羿!语罢, 握剑的手臂一展,将空气劈出尖锐的裂帛声响,脚步陡然加快,如离弦之箭冲向不远处的人。噔!方羿抽出佩剑, 下意识将他的攻势击开, 剑刃碰撞出的灼热火花转瞬即逝,那火苗却烧进人心里,活生生烫了个洞。他如何也想不到安戈会如此无情,无情得不像个人,反而更把杀人的刀。唰的抬眼,看向站在斜坡作壁上观的封若书, 怒吼:你对他做了什么!封若书的嘴角裂开一道缝隙, 宛如深渊沟壑,不及你对我做的万分之一。他曾是你心上之人, 如今变成这样,你怎么下得去手?我怎么下不去手?他杀你, 而你该死!这有什么错?封若书的脸颊痉挛了一下,转而对安戈道,小安,杀了他!安戈闻言,腾的抬手,对准方羿又是狠狠一砍。他的力道之大,方羿接下这一招之后,剑柄险些脱手而出。剑身还在余震中悲鸣,声音尖锐刺耳,虎口也因此震破了一道口子他是真的下了死手。方羿瞟了眼虎口的伤,心头仿佛被刺了一剑,鲜血淋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问着眼前之人,声音微颤。安戈没有理会他,剑柄在手腕一转,换了方向,朝方羿腰部刺去。方羿只是用剑身隔挡,一步一步往后退。在他看来,安戈的招式虽猛,但其实是有破绽的。如果抓住破绽趁势反击,看准安戈的弱点发力进攻,是可以扭转局势,甚至将安戈斩于剑下的。但,他如何能忍心下手?这是他的小夜叉,舍不得伤他一分一毫的小夜叉,他就算再铜墙铁壁,再坚不可摧,再冷血无情,如何能与这人刀尖相向?你给我清醒点儿!安戈的平阴大法并不弱势,若方羿全力以赴,拼尽浑身解数顶多打一个平手。但如今方羿见着眼前之人,心神已经打乱,应付已经很是吃力,何谈反击?哧!剑刃一过,将方羿的手臂划了一条伤口。血液在莫邪剑上流淌,慢慢渗了进去,剑身的红色更加妖艳。安戈将莫邪剑竖起举到胸前,遮住一半的脸,抬起另一只手,伸出两指在剑刃上摩擦,从下往上,手指过处,莫邪剑的颜色变得鲜红,透着隐隐光亮他又在蓄力,准备下一次进攻了。方羿吃痛,缓缓放下捂着伤口的手,盯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睛,诘问道:你当真要杀我么,小夜叉?小夜叉三个字钻进安戈的耳朵,使得他举剑的动作一顿,仿佛滚滚山河被陡然冰冻,卡顿在半空,迟迟没有动作。封若书站在他身后不远,见状,眉头一沉,高声命令道:小安,杀了他!仿佛是解冻的命令,安戈顿住的手臂陡然复活,便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只是在眼角,滑出两行苦涩的眼泪。噔!噔!接连的攻势愈来愈猛,方羿逐渐落了下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逐渐增加。期间他找到破绽,剑尖正对着安戈的脊背,但若真刺下去,不死也是终身残疾,便是在这不忍心的电光火石之间,安戈反手一刺,剑刃径直穿进方羿的胸膛。位置在心脏上方靠近肩膀,虽不致命,却也是穿体的一个血窟窿,随着剑刃抽出,猩红的血腾然奔涌,染红了大片衣裳。呃!方羿捂着伤口,滚热的血液便透过指缝淌出,啪嗒啪嗒砸到地上。这一下伤他很重,脚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强撑着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恍惚着抬眼,想看看安戈下一步的攻势。却不想,那如猛兽般的人陡然停止了进攻,巴掌大的脸被方羿的血液飞溅了一半,似是寻回两分理智,怔怔望着方羿的伤口。痛......安戈握着莫邪剑的手颤得厉害,仿佛自己受了伤一般,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嘴唇动了动,鬼使神差吐出这个字。往前方羿受伤,他总是屁颠屁颠跑到他面前,万分心疼地捧着受伤的地方,道:猴哥,你是不是很痛啊?没关系,我给你吹一吹就不痛了。我小夜叉吹的都是仙气,包治百病!方羿听到他嘴里吐出的弱不可闻的痛,狠狠一震。他以为安戈的心智已然全被蚕食,是没有自主能力的傀儡了。却原来,还能有感触么?他狠狠晃了一下脑袋,再看向安戈,只见他灰暗无神的眸子里,闪过两丝光亮,连忙道:小夜叉,你能听见我说话,能感受到我!是不是?安戈的嘴张了张,似乎在体内挣扎着一只猛兽,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却偏偏说不出话,道不出这份痛苦。痛......方羿喉间一股腥甜,强忍着给压了下去,连忙道:我不痛,乖,我不痛。他踉跄着往前迈了两步,对眼前的人摊出手掌,小夜叉,跟我回家,我带你回家。回......家?安戈呆痴着重复了一遍,对这个词很是陌生。对,回家。方羿的嘴角溢出血液,吃力地擦去,家里有你的那八个孩子,还有孔明灯,我们放了四十二盏,还剩了许多,我们约好每年四月初二都要放的。四月初二是什么日子,还记得么?孔明灯三个字一落地,安戈眼中的光亮更多了。若之前只有一颗孤星,那么现在,便是一道闪烁的浩瀚银河。脑中陡然闪过一个画面,两个身穿鲜红嫁衣的人,对着漫天的星星点点的灯火,星光葳蕤,晚风熹微。他们捧着一盏鹅黄的孔明灯,一个对另一个说:四月初二娶你,咱们便放四十二盏孔明灯,让这厮守的情义天长地久。如何?声音温柔到了骨子里,分明没有一个爱字,这告白却给人会心一击,毫无抵抗之力,只陷进这无边柔情里,再舍不得出来。安戈怔了怔,准备刺杀方羿的剑在半空停了下来,手臂痉挛不止。胸口的蛊虫放肆地窜动,恨不得将那片肉都啃噬咬烂,黑蓝的暗光如袅袅烟雾,透过重重衣裳,刺进方羿的眼睛。他给你下了蛊?原来是平教的蛊术,怪不得这么厉害。话音刚落地,封若书的声音便陡然传来:小安,你在等什么?杀了他!嚓!眸子里好不容易燃起来的光亮陡然便灭了,空洞如漩涡般,死气沉沉,没有生气。血红的莫邪剑举过头顶,挡住了几分日光,其余的刺眼白光顺着剑身落下,逼得人不敢直视。嗒!嗒!安戈的眼泪不停地往地上砸,脸上分明木头般,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就是在流泪,仿佛泪水是他全身唯一存活的东西。举剑的手抽搐得厉害,身体的本能让他落剑,斩下眼前人的头颅,但他仅存的如腐草微萤的微弱理智,让他将落下去的手臂又往上抬。不能落剑,安戈凭一丝的清醒控制着那千个万个的歹念,用了千万倍的力气,丁点都不敢懈怠,周身紧紧绷着,生怕一个不注意,下一刻,眼前人便身首异处。这个人,是很重要的人,不能杀。可是,耳边偏偏传来鬼魅般的蛊惑的声音:小安,你是平教教主。你生下来的使命,便是练习平阴大法。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更没有爱人,只有仇人。方羿便是你的仇人,杀了他。你不喜欢练功对不对,杀了方羿,你便不用再练功了,便解脱了。只要杀了方羿,我们就都自由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只要你......杀了他。这些话重复地在耳边窜来窜去,穿透单薄的耳膜,刺了进去,在脑中百转千回地响,仿佛在头颅里塞了一个蜂窝。不,不可以杀他......杀了他,会后悔一辈子的......安戈周身颤栗,仿佛刚从冰河里捞上来般,冷汗混着眼泪啪嗒落下,在死亡边际挣扎。方羿已经站不起身了,腿下一软,跪了下去。他瞧着安戈被魔咒缠身的模样,心里如刀绞着疼,他活着,是为了让这人开心的,如今为了他,这人痛苦成这样,为何还要挣扎呢?一定要等所有东西都支离破碎才肯放弃么?方羿不忍心。想着想着,他释然一笑,闭上眼睛,道:小夜叉,杀了我罢,与其让你这样痛苦。他起码知道,安戈举剑是受了控制,杀戮,不是他的本意。他起码知道,自己在安戈心中的分量很重,重到让他险些从蛊术中清醒。他起码知道,他爱小夜叉,小夜叉也爱他。足矣。嗤利剑入肉。然则,预知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方羿顿了顿,猛然意识到什么,骤然睁眼。小夜叉!安戈,将流转着血光的莫邪剑,调转方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作者有话要说:安戈有主角光环,不会嗝屁的!第138章 脱身(一)小夜叉!方羿眼前陡然苍白, 周边似有人惊叫呐喊, 他也听不见了, 脑袋里像罩了一口沉重的钟,嗡嗡地沉闷地响。他挣扎着要去接下摔倒的人,却被封若书抢了先。封若书飞身将人夺了回来, 退了二十步,点了安戈几处关键穴道。本想扯下衣裳的布料给他止血,却发现伤口的血流得并不多。这个位置, 剑刃刺进去那样深,合该血液迸溅了才对。而这位置,好巧不巧是蛊王栖身的地方,如今剑刃入体, 只有少数的血液溢了出来, 只有一个解释!封若书本来愠怒的脸色更加阴沉,比安戈违背他的命令愤怒一万倍他费尽心机种进去的蛊王,死了。来人!拿我的弓来!立刻!他命人将安戈押下去,即刻搭弓拉弦,箭头对准跪在碎石上挣扎着要起身的方羿。方羿望着被平教人抬下去的不省人事的安戈,心里揪着疼, 高喊道:封若书, 你既然恨我,我这条命你随时拿去, 莫再折磨小夜叉!权看在你曾爱过他。他的声音低沉且嘹亮,沿着广阔无垠的戈壁滩, 传到很远的地方。封若书气得发抖,他以为他学了黑胡子巫师和平煞的蛊术,如今已经登峰造极。他用最高一层的蛊术,种了平煞养殖十年的蛊王,以为是万全之策,天衣无缝。结果还是被安戈一下子冲了出来。要不是方羿,要不是安戈对他用情至深,怎可能有差错!为何又是方羿?为何这狠戾心情之人,能被人爱得如此之深!我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弓弦拉了满月,发出紧绷的近乎断裂的声音,尖锐的蚩尤箭在日晖下光芒刺眼,恍若要扎进眼珠般。封若书死死瞪着方羿,他的仇恨,霍邦的枉死,终于马上就要了断!然则,他松弦的前一刻,一支纤细的箭羽横空出世,嗖地射中他的手臂。呃!收弦,抬头,顺着箭羽飞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身白衣的云舒君跃然马上,将将收回长弓。他痛心地瞧着几近入魔的同门师弟,道:箭有锋,人有情。若书,师傅教授你我箭术,本意不是杀人。他的语气仍旧很淡,只是比起平日,多了几分愁绪。当年,他们拜在同一师门,同门,亦是同窗。师父教授他们的东西,文者,自是天下苍生,军理政法。武者,除了射箭,再没有其他。封若书虽然天赋异禀,箭术在容国数一数二,但云舒君勤学苦练,百步穿杨亦是不在话下。封若书捂着手臂,偏执地咒骂:我不杀人,人自会杀我!云舒君瞧他指甲暗红,颜色比前几日谈判时还要严重,问:你学了平教的蛊术?你从前一直瞧不起巫蛊,如今为何自甘堕落?何况这东西修炼多了会腐蚀心智,你何以要如此糟践自己!封若书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腐蚀心智?有么?我倒觉着我现在很清醒,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清醒。云舒君清淡的眉头拧了拧,上前一步,道:我只觉着不认识你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国师,何以变成如今这样?封若书冷冷一笑,阴鸷地偏着头,道:你没经历过我这一切,自然不解,自然清高。他望了眼云舒君身后乌泱泱追来的一片人马,少说也有五六千骑。往后二里,是新一轮冲出来的容军,倾城出动,起码两万,黑压压如乌云涌动,惊起一阵地动山摇显然,是城中之人不放心云舒君和方羿,又派了第二批人马。再看向方羿,已然被云舒君带来的亲骑团团护了起来。就算他现在射出蚩尤箭,人群一层接着一层,如何也到不了方羿身上。大护法!城里的容军追来了,咱们快逃吧!贴身侍从赶忙来报,封若书极其愤恨,万分不甘地剜了方羿一眼,一下子用力拔出手臂上的箭,抬手,发令,示意按照原计划退兵。云白的一大片人马火速撤离,云舒君命人用弓箭射其后方部队,未有追杀封若书既然能引诱方羿出城,断然也制定好撤退路线,沿路也断然设了伏击,若穷追不舍,必中圈套。更何况,方羿重伤,已然不能起身了。云舒,给我备马。方羿挣扎着起身,推开搀扶他的士兵,胸前的伤口汩汩流血,嘴里偏执着说。去救小夜叉......他现在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