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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1 / 1)

哑巴要气死了他挣钱就是想给壮汉买好一点的药,要是这人的伤口又崩开了,那他之前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用力去抢他肩上的麻袋,却碍于这人气力太大,他动不了分毫。你先让开,我早干完早回家。我看你最近是天天出来干这个的,回去得好好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受伤。他说这话的间隙,后背的一道伤口已经裂了一些,血液染上了纱布,所幸冬季衣裳厚,没有渗透出来。哑巴心急如焚,壮汉的伤,他最清楚不过。这才好转没两日,刚刚结痂,怎能来做重活?但他想抢麻袋也抢不过,想捶他一拳,但又想起他的伤不忍下手。几番来去之下,竟红了眼眶,嗓中发出一声呜咽。阔步向前的壮汉陡然停了脚步,他瞧着哑巴的眼泪,感觉那泪珠落在他心尖,硬生生将那里烫了个洞。哑巴......哑巴揪着他胸前的衣裳,攥在手心,指尖白得宛如森骨。眼泪啪嗒就落了下来要是壮汉的伤势恶化,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了。为何会有这种想法?为何萍水相逢的这人,无端端就让他牵肠挂肚?为何前半生受尽磨难,对所有人都敬而远之的他,会这样相信这人?他越来越看不清自己,而那颗心,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了。莫哭。强硬的某人霎时就心软了下来,扔了麻袋,低头去唤他。莫哭了,我不搬了,什么都听你的,你莫哭了......他的声音很温柔,又很无奈。哑巴仍是低头落泪,不理会他。我,我这不是着急么?你又是救我,又是照顾我,现在还要为了我来遭这样大的罪。你是文人,是君子,你的手应当是拿笔的,不应该来干这种重活。你说我看到你瘦瘦小小的身子,扛这么大包麻袋,都要被压垮了,我心里能不着急么?若不是我,你这个冬天大可以过得很好,你的棉被说不定也早都买到了。但偏偏你捡了我这么个祸害,还要继续受苦。你又不欠我的,大可不用这样的。哑巴,真的别再哭了。你一哭我,我心里就难受。壮汉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手帮他去擦眼泪,像只讨主人欢欣的大狗。好半晌,哑巴才停止落泪,眸子通红,比划了一下手势咱们需要钱。不是我,不是你,是咱们。我有钱。壮汉似想到什么,紧皱的眉头微微一舒,摘下拇指上的指环,放进哑巴手心,道:咱们把这东西当了,少说也值几百两,铁定能过个好冬,怎么样?哑巴捧着那块灼热的玉疙瘩,连忙又比划了一下这是你心爱之物。壮汉道:这东西对我确实很重要,不过当务之急,是咱们要一同挺过这个冬天,它若什么忙都帮不上,便什么也不是了。顿了顿,又道:我怎么能让我的救命恩人受苦呢?这东西他确实宝贝,之前一直没有决定典当,只是以为哑巴虽然家境清贫,却也能供日常消费。但他今日在码头看到哑巴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错了。也明白,在哑巴面前,即便他要用性命去守护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白雪素净,将心底的阴霾统统去了,留下一方纯净之地,腾给眼前的那人。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从当铺出来,多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壮汉问:现在有了钱,你也不用再去码头了,想买什么都可以。哑巴点头,笑弯了眉眼。壮汉被这笑勾去了魂魄,好半晌才回神,扯回之前的话题,问:那你最想买什么?文房四宝?锅碗瓢盆?还是菜肉调料?不过我猜,你最想买的应该还是棉被。哑巴早有了打算,捧着那袋银子,摇头。接着比划了两下,告诉他:我有被子了。你就是我的被子。那年冬天,哑巴过得很是温暖,身子暖,心也暖。他们置了一处新房子,那房子是石砖砌的,防风又抗寒。他们还买了一张新的床铺,足够让壮汉这身长八尺的人滚三个跟头。待到除夕那日,壮汉在门口点了一串爆竹,噼里啪啦好不热闹。哑巴捂着耳朵,眉眼弯弯,欢喜地一头扎进壮汉怀里,心里都填满了一般。只是,好景不长。四除夕的第二日,是新年。哑巴和壮汉约定,去村口的庙宇拜拜佛,保佑来年财源滚滚,无病无痛。只是一出门,便撞上院子里一群手持长刀凶神恶煞的人。壮汉见此,连忙将人护在身后。你们终还是来了。他沉下眼色,周身冰冷,跟与哑巴相处时截然不同。那群人中间走出来一个眼神桀骜的,手里的剑随时准备出鞘,道:少庄主,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缉拿你归案。哑巴一愕这个人,是少庄主?什么少庄主?壮汉道:我说过,父亲的死另有隐情,与我无关。那人不听他解释,只道:有关也好,无关也罢,证据说是你,凶手自然就是你。何况......那人顿了顿,眼中闪过杀气,我家主人马上继位,他的意思,你应当明白。壮汉眼中澄明,道:兄长继位,自然是容不下我。少庄主明白就好。想必父亲这桩命案,也是他栽赃我的吧?那人似笑非笑着说:少庄主可莫要胡说,现在明面上的证据指名,你就是凶手。若我真是凶手,也是管家老爷来缉拿我,与你们何干?二人你来我往,哑巴渐渐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壮汉和他的兄长都在一个什么庄里面,同有继承庄主之位的权利。奈何这壮汉的兄长不仅弑父,还将这罪行栽赃到他头上。前些天哑巴捡到他时伤痕累累,估计也是拜这位兄长所赐。哑巴垂首,觉得这些人很可怕又不是什么王位,作何要弑亲父,杀手足,行不孝不悌之事?而且看今天的架势,估计来者不善。所以,你们今日来,是为杀我?沉默了许久,壮汉发出这声诘问。哑巴心里咯噔一声,看了眼他宽厚的背影,心里莫名地慌乱。脑中闪过一个画面他在屋中坐着,外头有一人浴血奋战,孤立无援。刀光剑影宛如鬼手,刺进单薄的窗户纸,径直穿进他的心脏。这好像是梦,一直萦绕他心头的噩梦。不错。就看少庄主是准备自我了断,还是,非要等咱们动手了。你以为,这些人就能奈何我?自然不能。故而我特意在剑上,淬了毒。哑巴的头皮冰凉,从壮汉背后探出头来,望向那些剑刃,果然隐隐可见绿光。哟?那人瞧见哑巴,似是惊喜,少庄主风流倜傥,居然在这么个小渔村,都能金屋藏娇。这些人是冲壮汉来的,他怎能又连累哑巴?于是他道:我不认识这人,你们莫要伤及无辜。哑巴急了,他不知为何心里生了一股执念,即便是死,他也不要让壮汉独自面对这乌泱泱的两百人。于是他嗖的从壮汉身后窜出来,两臂一横,拦在二人之间。看来,人家倒是认识你啊?那人调笑着问,随后接到哑巴凌厉的眼刀,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对他道:你身后这人今天得死,你若阻拦,便同他一块儿死。他以为这话会将哑巴吓跑,却没想,哑巴反而上前一步,大有壮士断腕的决绝。小小的身影在人群中很是突兀,几乎被风吹倒的身量与这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但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身影,生生在壮汉心头烙了一块印记。他今日是九死一生了,在危急关头,怎能再连累哑巴?这个文弱又温柔的人,让他怎么忍心再连累?哑巴是一定得退开的,壮汉贪婪地看着他,权当是最后一眼,这一眼最后落在哑巴的后颈,那一刻,心里蓦然就生出一个办法将哑巴敲晕,锁房间里,外面的血雨腥风便与他无关了。他徐徐走近,靠在哑巴身后,手起,掌落。变化都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谁知,哑巴竟跟预料到般,猛然回身,眼神锐利地瞪着他。壮汉接到那双发红的眸子,陡然没了底气,手刀停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你,你......他不知说什么是好。啪!下一刻,他被抽得一偏,脸上顿时多了一个掌印这个弱不禁风温文尔雅的哑巴,打了他。不仅扇了他耳光,随后,还泄愤一般捶打他的胸口,一拳接着一拳,仿佛要用尽所有的气力。壮汉有一瞬是懵的他这一记手刀还没砍下去,这人何来发这么大的火,就跟以前这样打过他似的?不过,比他更懵的,合该是那群大张旗鼓来杀他的人这个前一刻还用命护着少庄主的哑巴,怎么突然反水,自己先打上了?诶,你们究竟耍什么把戏?哑巴却没有停下,只是疯一样捶打壮汉,分明动手的是他,却自己先落下泪来。杀手头子还在喊:哎!那哑巴!你到底哪边儿的?要护他不护啊?有什么恩怨过会儿再算,爷爷我先来的,这条命,得交代在我手上!少庄主,你们二人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今日咱弟兄们带的是白刀子,回去时,得是要红刀子。喂!那哑巴,你听我说话没?你就算有恨也得等我先把人杀了,尸体你拿来干什么我都不过问。哑巴充耳不闻,只用周身所有的气力捶打着壮汉,终于,他的力气用完了,呜咽着大喘粗气,顺着壮汉的腿缓缓蹲下,手却攥着壮汉的裤腿,一点也不放。壮汉眉头紧锁,抬头望了眼日头,姑且算了下时辰,对那杀手头子道:我人在这儿,也不急这一时。给我两炷香的时间,待我解决跟他的事,再与你算账也不迟。杀手头子见他的千万般呐喊终于有了回应,姑且点了头,一炷香。壮汉顿了顿,好。语罢,在哑巴跟前蹲下,轻言细语道:怎么又哭了?不是说好不哭了吗?他拿大手去擦哑巴被泪水覆盖的脸,又道:你知道你一哭我就一点办法也没了,你想说什么,咱们回屋,你写给我看,好不好?哑巴咬紧了下唇,嘴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心里委屈,一下子环住壮汉的脖颈,死也不撒手。壮汉顺势将他搂着,弯腰一抱,将人抱进屋中。他将哑巴放下的瞬间,这小人儿便发疯似的去找藏身之地,柜子、床底、米缸,所有能藏人的地方他都跑了个遍,却没有找出一个能让壮汉藏匿不被发现的地方。别找了,就算我躲起来了,他们只要放一把火,我照样没有藏身之地。没事的,别担心。哑巴啊。壮汉说着说着,突然拉住他,深深问: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觉得我是怪物吗?哑巴听了这话,浑身一震,嘴巴张了又张,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仓皇从枕头下面掏出写字板,急匆匆写了三句话:我很喜欢你我知道你是谁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他写得着急,字迹很是潦草,但好在壮汉能看懂。他盯着那两个尤其突兀的喜欢,心里像泡开的蜂蜜水,唇角一扬,由心地笑了。哑巴被他气得头大,狠狠指了一下门外,暗示外面有两百个等着拔剑的杀手,这人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壮汉笑着笑着,缓缓开口: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似曾相识。我总觉着奇怪,我与你分明未曾见面,却为何有这种感觉。你知道么?我心里一直有个人的影子,这人姓甚名谁,身长几许,样貌如何,我统统不知,却在心里,真真就埋了这么个影子。我一直在找他,就像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一直在找。我在想,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让我牵肠挂肚这么久。我今年二十四,他便生生折磨了我二十四年,始终没有出现。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所有的幻想才有了主人。哑巴,你知道这种感觉么?我早对你动心,只是怕表露心意太早,将你吓跑了,所以一直压着,没敢与你说。哑巴静静靠在他怀里,听这个粗蛮的壮汉告白,良久良久,万分不舍地写出一行字:可是已经迟了,咱们没有时间了。一炷香,马上就燃尽了。壮汉手下用力,恨不得将人揉碎在怀里,道: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死而无憾了。我这条命不值钱,但你得好好活,明白么?这趟风波过去,若我惨遭不幸,你便一个人离开这地方,去大漠,去海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就是别留在这里,我怕他们再派人过来,对你不利。你莫怕,我会护着你,有我在一日,没有人能伤你。有我在一日,没有人能伤你。上一世,霍邦死前,对封若书如是说。一炷香很快,快到二人的话还没说完,快到哑巴被拥抱的身子还未暖和,门外的人便又高喊出声,打破了满屋的惺惺相惜。少庄主,时辰到了。但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前世他们命运乖蹇,处处遭遇不测,大概灾难和运势便有这么个轮回,所有的不幸都会累积起来,在某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变成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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