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一回到侯府,叫人先别惊动镜雅居那边,只暂时去禀告谢枫。这个时间,谢家人都在各自的院落休息没有歇下,接到下仆来报,除了大长公主和谢缈以及怀孕的柳嫚,谢枫夫妇和大哥谢赫,不多一会儿都来到了前厅,侯府前厅里,萧承洲和李文华也在,萧承洲跟着谢彦回侯府倒还能理解,朋友嘛,朋友家的事就是他的事,站在旁边撑腰是应该的。不过那个李文华,谢彦注意到这人眼底的兴奋,纯属就是想来看热闹的。谢彦也不好赶人,不过他转念一想,李家人打嘴仗可是一流,姐姐这事如果有李文华帮忙,对她倒有好处,便让人拿了好茶出来,殷勤招待,几句话把意思透露出来。李文华喝着茶,一脸笑眯眯地表示都是朋友嘛,这个自然好说、好说。谢枫等人来到前厅时,先与萧承洲和李文华见过礼,才仔细去看站在厅中央一身狼狈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范俊远那张脸被打得鼻青脸肿,谢枫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辨出他是谁。谢枫顿时惊道:你是俊远?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范俊远眼中闪过屈辱,想他堂堂伯爷之子,自小锦衣玉食,身上破了块皮都要好吃好喝地养着,今夜竟被谢彦打成这样。他愤恨地望向谢彦,口齿不清道:除了谢二爷,还有谁?!但他烂掉又肿起来的嘴角让他说话包不住口水,一句话刚说完,涎水就流下来,忙羞愤地撇过头。谢枫眼里闪过暗光,没有像范俊远以为的回头斥责谢彦,而是问他:这女子是谁?范俊远身子一僵,刚才只顾着满心屈辱之感,把如烟给忘了,此时便结舌说不出话来。谢彦讽笑道:爹,这可是范二爷心尖尖上的人,就等着春闱与姐姐成婚后,将人接进忠诚伯府,与他做小呢。谢赫眸光沉沉地看向范俊远。先将人松绑罢,都坐着说话。巫翎开口了,语调平静,但谁都能看出她眼中已酝酿起来的汹涌怒意。南星撇着嘴上去不情不愿将两人身上的绳子解开,如烟立即揉着肩膀,满脸害怕依赖地靠着范俊远。范俊远拍了拍她的手,低声安慰:别怕。谢枫冷眼看着这两人的小动作,与巫翎坐下后,问范俊远:俊远,彦儿刚才说的可是真的?范俊远勉强解释道:伯父,如烟她身世可怜,近来被人逼着要强纳回家,我心有不忍谢枫已经没兴趣再听下去,他看着很平静地抬手示意范俊远不用再说,所以,你可怜她,就打算自己把她纳回家?范俊远话语一滞,小心道:如烟她只是一名艺伶,进了我忠诚伯府,如何都比不过缈缈的呵!谢赫冷笑一声,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你范二爷,给了我妹妹体面?谢赫已年过二十,已被请封为世子,乃是下一任的明益侯,如今在朝中挂了个闲职,看着也是正事不做的,整日里也是一副笑脸迎人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可不知为何,整个谢家,唯一令范俊远发怵的就是谢赫。谢赫一冷笑,范俊远一时间连话都不敢说。如烟忽然跪在地上,低声哭泣,恳求道:一切都是民女的错,侯爷、世子不要责怪范郎,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范郎,我、我会离开他的!如烟!范俊远心疼地把如烟搀扶起来,为她拭去眼泪,看着如烟低泣的模样,眼中对谢家人的不满更甚。他轻声对如烟保证道:你不必如此,此事交给我来,我们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如烟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范俊远的眼神,倾心感动不已。谢彦看得嘴角直抽抽,以往大家以礼相待,不曾深入接触过,此时才看出范俊远是比他还没脑子的人,以前只觉得他书读得好,现在看来却是读傻了,在这个场合下,满脑子居然还只装着情情爱爱!这么看来,范俊远勾搭如烟是很可恶,却也叫他们借此看清这人的真面目,焉知不是祸兮福所倚?巫翎红唇一勾,好一个以退为进!他们不是范俊远的父母,你一卖艺女子是何身份干他们谢家人何事!巫翎脾性儿本就不是那柔顺的,一挥袖将桌上的茶盏拂落,碎裂的声音刺醒了沉浸在你怜我怜氛围中的两个人。巫翎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地开口:忠诚伯府真是好教养,到今日才知竟教养出范二爷这样的人才,还未成亲,就已经准备纳小了。她冷笑提醒,范二爷是不是忘了,当初你与我家缈缈订下婚约时做出的承诺,需我家缈缈年过四十无所出你方能纳妾,订婚书上一笔一划写得清清楚楚!范俊远被巫翎逼问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这一条他当然记得,还是他亲自提笔写上去的。谢枫慢声道:俊远,你还年轻,一时鬼迷心窍犯错我也能理解。伯父也不为难你,你日后彻底断绝与此女的来往,今日之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萧承洲抬头,眸中闪过惊讶:谢侯这是打算息事宁人,轻轻揭过?他转头去看谢彦,却见谢彦老神在在,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再看巫翎和谢赫,神色皆无变化。萧承洲低头一笑,忽然觉得这谢家一家子都挺有意思。谢枫说这话不过是试探,深知自家人脾性的谢彦他们不会不知,所以才半点不着急。谢枫眼底晦暗,等着范俊远回答。范俊远却没想那么多,他只认为谢枫这是在逼他妥协,放弃如烟选择谢缈。可一个是出身侯府适合出门交际、打理后院的主母,一个是温柔小意的解语花,如烟与谢缈,他哪个都不想放弃。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吗?范俊远在心里埋怨起了谢枫:自己不想纳妾,就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像他一样清心寡欲!现在算什么?三堂会审?范俊远好歹也是出身伯府,心高气傲,这样没吃过苦受过难的贵族公子,多数都受不了被威逼的委屈。范俊远拱手,肃声道:我若弃如烟不顾,岂不将她再次推向火坑,所以侯爷,恕我不能!今日之事,还是先通知我父母,让他二位来与你们商量。谢枫忽然笑了,啪啪拍了两下手,似在为范俊远鼓掌,范二爷好勇气,既这样,那就没得说了,退婚吧!我谢家人,看不上你这样的混账东西!你也配不上!范俊远震惊,他是从来没想过谢家会提出退婚的!要知道大齐虽然没什么男女大防,但女子退婚,也是一件很损声誉的事情,要被人议论的!尤其他们这种阶层,谁不注重自家的脸面,很多时候为了维持体面,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范俊远急道:侯爷,您一意孤行做出这样的决定,可考虑过缈缈的感受!你叫世人如何看她!谢枫冷哼一声再要说话,却听厅外传来少女沉着冷静的声音,这是我的事,就不劳范二爷操心了。众人转头,就见谢缈扶着大长公主走了进来。萧承洲与李文华忙起身与大长公主见礼。谢彦走过去扶着大长公主,祖母,您怎么过来了!大长公主面无表情地落座,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以为能瞒得过我?都伸手打到我谢家人脸上了,我若置之不理,外人还道我谢家果然朝中无人,连只阿猫阿狗都敢跑来撒野放肆!范俊远被大长公主讽刺得面红耳赤,但面对虽年老但威势不减的大长公主,他只能垂着头,委委屈屈地老实听骂。谢缈仪态端庄地走到缩在范俊远身侧的如烟身前,忽然伸出两指,将如烟的下巴抬起来,打量一眼,淡声问范俊远:这就是你如今心仪的女子?范俊远本来见到谢缈后还有羞愧,见如烟在她手上瑟缩一下,立即跟谢缈做了什么坏事一样,护犊子一样将如烟拉到身后站着,艰涩开口:缈缈,你别怪她,都是我的错。谢缈收回手,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丝巾,将指尖擦了擦后把丝巾随意丢开,回道:确实是你的错,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在我这里,你犯下的错我并不想原谅。而且,你口中说你错了,但我想其实你心里也只是想着,你不过犯了全天下男人都容易犯的错罢了,这种错,又怎能算错,对吧?范俊远果然一脸被谢缈说中了的样子,看得谢彦嗤笑出声,眼神闪闪发光,一脸敬佩地看着谢缈。他就知道,他姐姐不是寻常女子,她心中有自己的底线与原则。萧承洲轻抚茶杯,短短这么会儿时间,谢家人真叫他刮目相看。李文华也激动地以扇抚掌,看谢缈的眼神简直惊为天人,能说出这番话的女子,绝对不一般。作者有话要说:婚还是要姐姐亲自开口退的,参与了退婚事件的王爷,就要彻底被谢家人纳入自家护犊子范围里啦,是自家人啦!当然,目前仅限私事。第15章缈缈范俊远还想再说什么,谢缈仿佛听到什么叫她恶心的声音,不耐地皱皱眉。她回首朝厅门口看一眼,就有两个下仆抬进来两个一大一小的箱子。下仆将箱盖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小箱子里装的是许多信封,大的那个,装的是各种物件儿:发钗、手钏、把玩的、好看的摆件,种类很多。谢缈指着那大箱子,这是这一年来你送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今日物归原主。又指着那小箱子,至于这些书信,也是订亲男女正常下的交流,如今留着无用,这便烧了,你我一年来的情谊,便随着书信一起,燃成灰烬,此后再无干系。缈缈!你真的要与我退婚?范俊远见谢缈来真的,一脸不可置信。谢缈淡淡一笑,自然是真,如我爹说的那样,你这样的话语在齿间滚了滚,谢缈到底没说出东西俩字来,像你这样的人,我看不上,你也配不上我。她亲手接过下仆递来的灯油,浇在信封上,将火折子往上面一扔,火势顿起,满屋子一时的纸灰味儿。范俊远踉跄着后退一步,咬牙看着谢缈:你别后悔!谢缈不在意地一笑。等信封连着箱子都烧得差不多了,谢彦跳出来道:爹,天不早了,拿上姐姐的婚书,赶紧去忠诚伯府,那东西在家里多留一会儿我都嫌恶心!当年他们一家人究竟是哪根眼筋出问题了,竟看上范俊远这样的人,真是太委屈他姐了!大长公主道:彦儿说的是,趁早把这事解决。免得夜长梦多,缈缈就别去了,在家陪祖母。谢缈一笑,依偎过去后,叫仆从拿出一个账本递给巫翎,娘,这是我之前与他的赠礼,你一并带出来,找个地方烧了吧。你放心吧。巫翎道。他们临出门时,大长公主瞥了如烟一眼,道:就这么个玩意儿,竟值得你将我谢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践踏。哼,她倒要看看,没了她家缈缈,范俊远能与这女子甜蜜到几时!如烟顿时面色煞白,但她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神色又慢慢安稳下来。范俊远被推搡着进侯府,又被推搡着进了自家伯府。谢家老少气势汹汹而来,外加他们身后还跟着个诚王,吓得那些仆从就算已经认出那被揍成猪头一样的男子是他家二少爷,也丝毫不敢动作,只得一边小心翼翼护在周围,一边派人去通知府里的主子们。范家人出现的时候,都是大惊失色,显然禀告的仆从已经将范俊远的情形对他们形容了一番。俊远!范俊远的娘薛萍扑到范俊远身边,举着丝绢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范俊远脸上的伤,回头看着谢家人厉声质问:是谁把俊远打成这样的!谢彦泼皮无赖一般地举手,是我。你!薛萍瞪着谢彦就要发怒,被忠诚伯范海拉住。小彦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范海倒是一副和气的样子说,他看着谢枫,笑道:谢兄,俊远他做错了什么事?谢枫用心痛失望的眼神看着范俊远,指着如烟,对范海道:俊远他背着我们与这烟花女子勾勾搭搭,已经许诺对方,等与缈缈成亲后,便立即接她进门!不可能!薛萍激动否认。但她闪烁的眼神,却恰好出卖了她心底最真实的反应她早就知道范俊远与如烟的事!范海却是反手一巴掌打在范俊远脸上,清脆地巴掌声吓得薛萍一声惊呼,她护着范俊远,连声地质问范海干嘛要动手打儿子,勉力辩解:事情还没问清楚,焉知不是他们冤枉了俊远!范海怒道:俊远,你谢伯父说得是不是真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范俊远被亲爹赏了一巴掌,屈辱愤怒地眼角都泛红了,他捏着双拳,咬牙承认:是!混账!范海抬手又要打,薛萍尖叫着拦住他。如烟哭着护在范俊远身前,求范海不要打他,可她又是个什么东西?范海愤怒地一把将她掀开,如烟惊叫着就要倒地,范俊远立即将如烟拉回来护在身后。一场闹剧,看得谢家人头疼。要教训自家儿子等我们走了随你教训个痛快!谢彦不耐道,当他们傻啊,范海此举还不是做给他们看的。做出这种事儿,小彦打你下手还是轻了!范海收回手,愤怒得脸皮都扭曲了。他整了整情绪,十分抱歉地看着谢枫:谢兄,是这孽子不对。明日一早,我亲自押着他上门与缈缈赔罪,至于这女子,等会儿我便叫俊远将她打发走,再不让她出现在你们面前!不用了,范伯伯。谢彦此时很有说一不二的气势,他将谢缈的订婚书拿出来,展开,细长的指节在当中的几行字上扫过,讽笑着,当初是范二爷主动写下这份承诺,当日他的信誓旦旦还言犹在耳,可这承诺立下不过一年,他便自抽脸颊,背叛了我姐、背叛我们俩家之约。范二爷做出这样的事,不管是我谢家人还是我姐谢缈,都不可能原谅。什么意思?薛萍有种不好的预感。退婚!谢彦道,我们谢家要退婚。不行!范海一口否决,他不看谢彦了,在他眼里,此事谢彦还做不了主,转向谢枫,俊远只是被这女子一时所惑,谢兄,此事还不到退婚的地步!谢枫没有商量余地地说:范兄,我谢家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俊远能在尚未成亲时就与人许下婚后接进门的承诺,那等婚后,岂不更加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