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逸清听着赵勤的安抚,心绪逐渐恢复,应道:好,我答应你,赵哥。出去后千万别再做错事了,一定要做个守法公民。走到门口,同行的小狱警去给传达看释放文书。趁这个时候,樊逸清突然转身面向身后的赵勤,一脸严肃紧盯着他,似是下了巨大的勇气般:赵哥,如果我说我没有犯罪,我是被冤枉的,你信吗?赵勤看着樊逸清的眼睛,眼中的笃定和渴望让赵勤有些恍惚。小狱警从传达室走出来,快要走到二人身边的时候,樊逸清低下头自嘲道:算了赵哥,换作我是你,我也不会信。说话的同时,狱所的电子门咔嚓一声慢慢划开,门外的阳光顺着越开越大的门缝打在樊逸清的背上,赵勤看着沐浴在阳光中的樊逸清,觉得他果真很适合待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只有这时,他才是真正的活着。赵勤上前用手用力的按住樊逸清的双肩,坚定的回答他:谁说哥不信,哥信你无罪!樊逸清抬起头来,眼睛散发的光彩比阳光还要耀眼夺目,他感到自己酸了鼻头,紧紧拥抱了赵勤。赵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旁边的小狱警看着二人这出十八相送,笑嘻嘻道:送了多少犯人出狱,赵哥这次可真走心。樊逸清松开赵勤站好,赵勤朝他摆手道:走吧!快回头看看,别让你妈妈等急了。听到妈妈两个字,樊逸清猛的转身,看到门外五六米处站着的母亲和赵叔叔,赵叔单手抱着个小女孩,他看到母亲正在流泪,赵叔叔朝他摆手微笑,小女孩童稚的喊着哥哥。樊逸清大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提着包裹冲出监狱,冲到门外,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真正的天空呈入眼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家人依旧在。29岁,他重获新生,爱与希望,依旧还在。妈!樊逸清跑到樊母身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母亲的腿大声哭泣。樊母弯腰抱住儿子的头,一遍遍摩挲着儿子不过寸长的头发,声泪俱下。儿子,你受苦了,出来就好,出来就好...一双小手拿着手帕小心翼翼的去擦拭樊逸清的眼角:哥哥别哭,小清跟爸爸妈妈一起接大清回家,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樊逸清看着站在身边的妹妹,任凭妹妹在自己的脸上擦拭,松开母亲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笑道:好呀,大清跟小清回家。再也不会分开,樊逸清心想,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准任何人伤害我的家人。樊逸清扶着母亲,回头朝狱所里面感动的一塌糊涂的赵勤喊道:赵哥,我走啦!赵勤笑着大声回喊:快滚吧臭小子。愿你如新笋破泥,高节贞心。第3章樊逸清入狱后,樊母将家里的房子变现全都用做王强的赔偿款,随后跟赵叔回了他的云南老家定居。第二年,樊母和赵叔去监狱看樊逸清,赵叔一脸真诚的表示想和樊母重组家庭,想要征求樊逸清的意见。赵叔年轻时候结过一次婚,也有过一个儿子,只是妻儿出了严重的车祸,车毁人亡,就剩下他孤家寡人。樊逸清12岁时,赵叔成了他家邻居。可能看到他们孤儿寡母,产生了恻隐之心,就一直明里暗里照顾着。尤其樊逸清被抓期间,赵叔更是一边安抚樊母,一边不遗余力的为自己奔波。樊逸清几乎没有犹豫,在同意的同时还表达了自己最衷心的祝福。当时隔着隔音玻璃,樊逸清一直观察着自己的母亲。不过才41岁的年纪,却已经经历了人一生中最多的苦难。婚姻不幸,唯一的儿子锒铛入狱,家产全无。可是当看见儿子点头同意时,樊逸清看到了母亲眼睛里迸发出来的光彩,和脸颊上不经意飘出的一抹羞红。从小到大,樊逸清见到最多的就是母亲的愁容,可如今赵叔给了她最真实的快乐。樊逸清发自内心的感激赵叔,不止是因为樊母,也为了自己从赵叔身上体会到的父爱。就好比现在,樊逸清出狱已经半个多月了。出狱当天,他就跟着赵叔、母亲和妹妹连夜坐火车回到云南的新家。原本樊逸清还会怕自己融入不了新环境和新家庭,到了之后才发现,原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是如此的令人感到舒适,让他可以卸下所有防备,不再时刻处于应激状态。而他的家人也给了樊逸清足够的爱与包容。樊逸清曾来没想过,原来这间套二小居室竟然是世界上最温暖的避风港。樊逸清第一次感受到家这个字的含义。清清,快点洗手过来吃饭,妈妈给你包了你最爱吃的猪肉馄饨。晚饭时光是樊逸清最愉悦的时间,他到饭桌的时候,桌上摆满了自己爱吃的饭菜,樊母还在厨房里收拾,赵叔正蹲在橱柜前挑酒,妹妹一个人坐在饭桌前晃动着两条小腿,摇晃着小脑袋哼着歌。见到哥哥过来,雅清甜甜笑出了一对小酒窝:哥哥,妈妈偏心。樊逸清走过去蹲在妹妹身前,摸着她的头笑着问:小清告诉哥哥,妈妈哪里偏心呀?雅清撅起小嘴,嘟囔着:以前妈妈都会先喊我吃饭,现在总是先喊哥哥吃饭,妈妈肯定有了大清就不爱小清了。小傻瓜,怎么会呢?小清才是妈妈的心头宝。赵叔拿着一瓶五粮液走到女儿身边,顺手在女儿头上弹了个脑嘣儿,走到自己餐位前坐好,逗弄女儿道:小丫头不害臊,都多大了还跟哥哥撒娇。逸清,今晚陪叔喝了这瓶,咋们爷俩儿好好痛快痛快。赵叔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和樊逸清的酒杯倒满酒。雅清不满爸爸弹她脑瓜子,抱着樊逸清的脖子撒娇喊疼,樊逸清给她揉着脑袋,笑说:好的赵叔,今晚我陪您喝个尽兴。樊母收拾完厨房也来到餐位前坐好,听到丈夫邀儿子喝酒,不免的说道赵叔几句,赵叔摸着后脑勺一边给樊逸清递眼色一边笑。樊逸清酒量极浅,他曾经吃了醉酒的大亏,如果不是因为醉酒,也不至于摊上牢狱之灾。可他出狱后并不排斥喝酒,几乎每天都会尝试喝上一两口白酒,从刚出狱时的一杯就醉,到如今能喝两三杯还能撑起精神说话。樊母对当年的事心有余悸,总是指责丈夫怂恿樊逸清喝酒,灌成个酒鬼怎么办。只有樊逸清心里明白,他这辈子绝不能毁在酒上第二次。既然喝着喝着就醉了,那醉着醉着也就习惯了。一家人吃饭比一群人吃牢饭幸福的太多,酒过三巡,话也渐渐多了起来。逸清啊,你出狱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啊?叔跟你妈妈商量过了,叔工作的厂子里现在缺操作工,你要是不嫌弃,叔把你介绍进去,手把手的教你干,一个月怎么也能挣个6000多。樊逸清静静地听着,樊母见儿子不出声,怕他别再误会他们的意思,再以为是他们嫌弃他不工作吃白饭,就赶紧补充道:清清,你别误会你赵叔,你赵叔是打算等你日子过的安稳了,上了正轨了,好给你介绍个对象,这日子也就能红红火火的过下去了。樊逸清笑了笑,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白酒。连续半个月的酒精脱敏过程,让他逐渐适应了酒精,却无法适应酒入喉管时的辛辣感。赵叔也陪着喝了一口,续道:逸清,叔想过了,叔还有套小套一出租着,等你找上媳妇,结婚咋们不怕没房子,我带着你妈和你妹妹搬到小套一去住,这里就留给你做婚房,等有了孩子,我跟你妈给你们带...叔,不用的。樊逸清适时打断赵叔的话,这些都是小清的东西,我没资格占。逸清,我跟你妈妈结婚了,你是她亲生儿子,也就是我亲生儿子,我真没把你当外人,你...樊逸清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他出狱后全家人都在迁就他,万般怕他不适应,可是他不配得到这些,他现在配不上清白的家人,配不上天真烂漫小妹的一声大哥。家人对自己越好,樊逸清越觉得自己愧疚。叔,我都明白,只是我打算去北京。樊母一听到儿子的决定,将筷子猛拍在桌子上,大声反驳他:不行!我不同意!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回北京!妈,我确信我是被冤枉的,我需要寻找真相。樊母十分激动:妈妈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刑满释放了。十年啊,十年过去了还能有什么证据。妈妈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我们一家人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吗?不好吗,清清?樊母伸手拉住儿子放在腿上的左手,抚摸着左手的小指,樊逸清左手的小指竟然缺了一节:儿子,十年啊,妈妈失去了你十年,即便你如今回来了,你也不是完整的,你知不知道当妈妈接到你减刑是因为救人外加受伤的通知时,有多揪心。妈妈宁愿你不减刑,妈妈宁愿你多待三年,也不愿意看到你受这么重的伤。十指连心,该多疼啊。樊母哭的揪心,樊逸清听的扎心。赵叔在一旁安慰着樊母,也在劝阻樊逸清。妈,对不起。我必须要去一趟北京调查真相。啪!樊母听到儿子坚决的语气,再也按耐不住情绪,伸手打了樊逸清一巴掌。樊母打完后愣在当场,赵叔一慌,连忙道:有话好好说,你打孩子做什么。逸清你也是,你就听你妈妈一句吧。她为了你雅清见哥哥被打,哇的一声吓哭了,赵叔话没说完,叹口气赶紧把女儿抱到房间里关上门安慰。关门前依旧不放心的叮嘱母子二人有话好好说。樊逸清拉开椅子,对着樊母跪了下来。妈,我是杀人犯的儿子,我没得选择。这么多年,这个称呼一直跟着我,压的我喘不过气来。直到现在为止,我和你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此。我确实可以躲的远远的,可以选择忘记,可是当年我考上首都商大时我也以为我逃出去了。结果呢?妈我没逃出去,我逃不出去,非但没有逃出去,我自己也成了杀人犯!樊逸清说着说着眼泪流了下来,樊母看着痛哭的儿子,抬手来回抚摸那张被自己打肿的脸。所以妈,我不能让赵叔背负着一个杀人犯继子,让雅清有一个杀人犯哥哥。我当年没得选,如今我可以替他们选!他们那么好,我不希望有一天我成为毁了他们的那条导火线。我不希望爱我的他们有一天会恨我!樊母捧着儿子的脸,不住的重复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那么爱你,不会嫌弃你。樊逸清突然问道:妈,你恨过樊建国吗?这个名字是樊逸清和母亲多年的禁忌,一提起就会撕裂心脏的痛苦。樊母看着儿子的眼睛没有回答。樊逸清突然后悔提起这个人,但他没有办法,他必须让母亲感同身受,他要说服母亲。妈,你爱过他,可最终也不可避免的恨他。如果我不去证明自己清白,总有一天你们或许也会恨我。妈,让我去吧,我不想像个老鼠一样永远活在暗处,小心翼翼,被人喊打。我也不祈求获得真相后将真正的犯人绳之于法,我只想求得一个让我自己心安理得的真相。能让我真真正正抬起头来的真相。樊母的态度有所松动:可是十年过去了,你去哪里寻找真相?这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妈,我知道方向,你相信我。樊母终于妥协了,她了解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你想去,就去吧。只是妈妈求你,无论能不能找到真相,都要安全回家,就算谁都不接受你,你都是妈妈最爱的儿子。樊逸清将头埋在母亲的膝盖上,心中喷发着汹涌的情感。妈妈,对不起。妈妈,谢谢你。第4章一月的北京,已经接连下了三场大雪,北京城银妆素裹,巍巍恢宏。樊逸清正站在6楼的办公室窗前的复印机旁,他弯腰从复印机盒子里拿出刚刚复印好的公司文件,细心检查每一页的影印情况,理清页码按份整理好,用钉书机装订成册,夹在公司专用的插页资料夹中。一切就绪后,他收好原件,将复印好的九本文件抱到怀里,前往公司十六楼的财务部。樊逸清两个月前入职了锦华商业集团后勤部,原本以他的经历是不可能入职这家公司,能呆在这里多亏了曾经商大的舍友程桦。在他入狱十年期间,大学同学只有程桦会去监狱看他,而且去了23次,平均每半年会探视自己一次。期间程桦给了他无数次鼓励,同时也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讯息,也就是因为这些讯息,自己才会在三个月前离开云南,来到北京寻找真相。樊逸清来到北京联系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人就是程桦。程桦研究生毕业后就来了自己舅舅的公司锦华商业集团工作,现如今已经是集团的财务部副总。他听到樊逸清来到北京工作十分高兴,陪他租到了合适的房子,又给他安排了合适的工作。后勤部虽然挣得不多,但是却能保证樊逸清在北京的基本生活。下班时间也比较固定及时,还有双休日,业余时间他会去电子信息城的电脑维修部兼职,工资和兼职费用除去房租和基本的生活费用,还会有结余,可以给樊母他们存过去。电梯升到16楼,滴的一声打开,樊逸清面带着微笑走到财物部前台,将资料交给前台文员lily,让lily在自己的工作清单上签字。签完字,lily将工作清单还给樊逸清,交接的过程中樊逸清微微弯腰,她能近距离看到他白净细腻的脸,线条柔和,扇密的睫毛下藏着一双略带忧郁的眸,美中不足的就是唇色太浅,但整体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奶狗。lily花痴着说:哎,樊哥,我真觉得你在后勤部太亏你这张脸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