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阁>综合其他>鲸波>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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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 1)

直到陈郁逐渐衰老,不便于航海,难以抵达险恶、偏远的鲛邑。陈景盛在旁沏茶,安静相伴,他始终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叔祖始终没提及赵由晟,哪怕只言片语。陈景盛想,年轻时的叔祖为救回赵由晟,显然已竭尽全力。多少帝王渴望长生,是海外求仙丹也好,烧金得紫烟也罢,他们不都无济于事,化作了尘埃吗?而今赵由晟得复活,叔祖心中该是喜悦还是怅然呢。陈郁的言语,偶尔会停顿,像似陷入了追忆,他眼角的皱纹和稀疏眉尾在微笑时聚拢,舒展时便有些哀思流露出来。人们难免执念太深,爱而不得,由此疯狂,只有到最终,才意识到无法弥补过错。如果当年任由赵由晟在自己怀中咽气,没有将海玉魄度与他,让他自然死去,掩埋在家族墓地里,最终化作一捧尘土,那会否是他的心愿?大风阵阵,银杏的叶子铺满一地,一院,金色璀璨。陈景盛扬开长长的月白色风袍,将它披在陈郁瘦削的肩上,衰老和疾病使得他如此瘦小,身子没进风袍中。风袍素雅,与四周的金色相互映衬,有一种静谧却也热烈的美。远夷,天真蓝,像在海上陈郁的声音逐渐虚弱,听起来不那么清晰了,慕远夷在他身边,仰头看天,应道:还真是一片云也没有。在海上常有这样湛蓝的天,不同的是天是蓝的,海也是蓝的,而这里天是蓝的,地则金黄。如此的鲜明而耀眼,像曾经有过的浓烈青春,像青春时的炽烈爱情。叔茂,当年你我登上瀛南岛,你说要是能把岛买下来,就在此居住,还记得吗?慕远夷的声音带着笑意,在分享两人往昔的欢乐时光。记得有这事,后来岛竟被海寇朱六儿占去,可惜了那么好的地。瀛南岛是陈郁喜欢去的一个海岛,以他能力,他想住自是能住上,不过后来遭遇变故,也没了那份闲情雅致。风起,树叶随风飞舞,也吹动陈郁的风袍,一片银杏叶落在他衣襟,他费力抬起手指,轻轻碰了碰它,一阵风过,又将它轻飘飘挟走。慕远夷收拢被风吹乱的发,笑道:朱六儿早被赶跑,我近来打算去那里住。挺好,岛上的桃花还在吗?陈郁的声音就像那片枯叶般轻飘飘。慕远夷和陈景盛扶住陈郁,想让他躺靠在席上,他却不肯,示意靠后,于是让他轻轻挨靠在树干上。陈郁眯起了眼睛,望着空中舞动的落叶,他听到慕远夷在说:在呢,到处都是桃花树,明年初春可就开了。陈郁疲倦地想,明年初春啊,若能魂归,倒是想去绕一绕,人死后,魂会像风那般轻盈吧。他的眼睛几乎快阖上了,风吹得人很舒服,但他还不想睡去,他想等那个人,他会来吗?他应该是会来的,陈郁在一些方面很了解赵由晟,虽然更多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如何想。他们的心没贴在一起,很可惜。但是他还是知道他会来找自己,哪怕他怨恨自己,他还是会来。陈郁的意识空白了片刻,像断了线的风筝,但又再续上,他听到陈景盛跳起大叫的声音,他看见守在院门口的仆人,挥动兵器,却被股力量掀倒在地,而一位阴郁颀长的男子大步迈过门槛,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暗紫长袍,乌冠玉鱼袋,这一身装束,还是当年陈郁亲自为他更换上。当年,陈郁擦拭他身上的血迹,一寸寸的擦拭,为他梳理长发,结成髻,为他穿上一层层的衣物,系绑衣带,缠绕丝绦水晶璧,悬挂金丝沉香囊。他仰起头,眉似剑,眼若辰星,他让人移不开眼睛,却又冰冷似霜,使人不敢挨近。当年,那个昂藏七尺的男儿,双眼灼灼,而今他的眸子蒙上阴郁与灰暗。由晟陈郁虚弱地唤不出他的名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已感应不到悲喜之情。哪怕有这些改变,赵由晟依旧是当年的模样,竹节劲拔的身姿,黑亮的发丝,他的年龄被定格在二十岁,那个他们生死离别的年纪。陈景盛上前,他横挡在陈郁身前,虽然他汗毛倒竖,浑身战栗。他已从慕远夷的反映中,知晓来人是谁,还有什么,比一个六十年前死掉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更惊骇的事吗?对方那阴冷的气息,令人恐惧,冰寒的眼神,冷得透骨,陈景盛担心他会伤害叔祖,他正透过自己的肩,直勾勾看向后头,眼神如把利剑。他应该明白已经过去六十年,他又是如何找来南溪的呢?他又是如何辨认经历过数十载风雨的陈宅呢?他怎会知道那个瘦弱的老人,就是他当年的友人和现成的仇人?赵由晟逐步逼近,陈景盛感到一种难以言语的压迫感,就像坠至深海,呼吸困难,而风中携带着海潮的气息,拂面的冷冽。你无需复仇,他快死了,别伤害他。陈景盛抬起手,手掌向外,张嘴刚要说话,挨得赵由晟一记凌厉眼神,旋即他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心中大骇。没人知道,死而复生的人该是怎样的,然而却真得不再是人了。赵由晟没有遇到任何拦阻,从陈景盛身边走过,他逐渐挨近银杏树,这时,慕远夷喊道:赵由晟,他就要死了!赵由晟的肩膀明显抖了一下,仿佛大梦初醒那般,他转过头,神情令人难忘,陈景盛从没见过这样的表情,如此的痛苦,如此的隐忍,饱受折磨。虽然深渊般的眸子里,什么也没能折射出来,没有一丝情感逃脱。他还是在向前走,并且最终屈膝在席上,他大力抓住陈郁的双臂,他使上力道,手臂绷直,如此暴戾,却在看清陈郁的模样,缓缓松开了,仿佛那一刻所有的恨意都已消散。阿剩。陈郁的双唇嗫动,声音细弱如蚊,他用最后一丝神志去看他。赵由晟的喉头滑动,他哑音叫道:不许死!这一声,包含着诸多情感,是恨是怨是爱是恋,交织在一起,难以去分辨。陈郁,你不许死。再一声,咬牙切齿般。赵由晟扣住陈郁的一只手,一团淡淡的光从他手上浮起,陈郁苍老干瘦的手指,在渐渐起变化。此时,陈景盛已经能动弹身子,可却是看得目瞪口呆。让他走吧。慕远夷上前想制止,他突然怔住了。赵由晟的脸上有道泪,神情悲恸至极,更因为陈郁正像少年般躺在赵由晟的臂弯里。一头黑色的长发,姣好的容颜,回到了他十八岁的年景,那是赵由晟记忆里的陈郁。陈郁双眼紧闭,他的生命已逝去,这瞬间的青春年少,如昙花一现。银杏叶片片如蝶飞落,枝头空荡,秋风回鸣,凄怨哀绝。赵由晟抱起陈郁的身体,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动作竟是异乎寻常的温柔,他缓缓仰头,望向那棵熟悉的银杏树,耳边仿佛听到了孩童们郎朗的读书声。陈郁披落在赵由晟手臂的长发丝,以很快的速度变得雪白,同时,青春丰貌的脸颊瞬间凹陷,颓败,这是岁月的痕迹,也是死亡的不可抗拒。赵由晟搂紧陈郁的身体,在秋风中跪了许久,直到最后一片银杏叶落尽,他如尊石像,披着一身叶子。金耀璀璨,叶叶长生叶,月白色的风袍与紫色的衣袍交错在一起,他们的身影渐渐为秋色掩没。作者有话要说:赵由晟:快把重生的戏拍了。导演:其实在这里结束也挺好,就当个短篇吧,全剧终。赵由晟(阴郁似鬼):你试试。导演(数了数钱):赵老板大手笔啊,资金到位,下一章就是开始重生!拿人手软,重生戏是甜味的,上一世有多虐重生后就多甜。侄孙和远鱼他们再次一起出现,得是很久以后了,有戏份,是cp。第5章 睦宗院外阿剩家(重生)陈郁揉揉眼睛,双手从脸上移开,晨光扑面而来,灿烂得让他不由自主又眯住眼睛。支起的木窗,轻巧无华,窗外的院子不大,但整洁、雅致,这里不是陈家,陈郁低头摸盖在身上的被子,色彩素淡,这也不是他的被子。哪怕样样都不是他家的,却又是十分熟悉。他双臂抱住枕头,躺着不想起来,暖意的被窝,甚至并不柔软的床铺,都让他眷恋。木床宽大,能卧两人,陈郁身侧空出一个位置,他伸手去摸,没有残留的温度。陈郁两条光腿在被中蹭了蹭,似乎碰着什么东西,他的手在被褥里摸索,拽出一条竹蛇,他莞尔,再往被中探找,摸出一把小木弩。竹蛇也好,木弩也罢,都是制作得精巧的玩具。陈郁裹着被子坐起身,摆好竹蛇,拿木弩做出射击蛇头的姿势,这时窗外一片枯叶飘了进来,落在陈郁的手背上,他捡起枯叶端详,枯叶的叶茎很长,似小扇子,似鸭脚。已是深秋,城西古寺的银杏树黄了,那是棵跟古寺同龄的大树,秋风一刮,银杏叶纷纷飞入世俗人家。陈郁把银杏叶往窗外一掷,它轻轻地又被风吹回来,落在枕边。别在我床上放玩具。洪亮带着少年特有音质的声音,在陈郁身后响起,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赵由晟衣着整齐,神采奕奕走进房间,正看向睡在自己床上的陈郁。陈郁穿着最贴身的衣服,裹住由晟的被子,他刚睡醒,脸上带着慵懒,眉眼间柔美,一缕发丝垂在光滑的脖子上。陈郁将竹蛇和木弩收起,抬头问:阿剩,你昨夜睡哪?站在床边的少年,身姿挺拔,眉宇英气,他接过陈郁递来的玩具,随手往木案上一搁,回道:书房。书房就在隔壁,平日不是睡觉的地方,但也有床榻被褥,一向收拾得干净。陈郁取来自己衣物,慢悠悠穿系,听赵由晟说:你穿好衣服去吃饭,我要去上学了。陈郁一着急把衣带打成死结,只得重新解系,问:你今日也要去上学吗?我们书馆放假了。又不一样。赵由晟取来挂衣架上头的一件锦衣,交给陈郁。这是陈郁的衣服,手感细腻得如同幼儿的肌肤,衣身轻盈但暖和。衣上有香气,气味清雅绵长,沾在手上,留有余香。陈郁接过锦衣,匆匆套上,拉拢衣领,系结衣带,他时不时去看赵由晟,而对方站在一旁观他穿衣,没有离开,也没再催促。陈郁将香囊挂在腰间,怅然:天天要读书,比魏先生管得都严。魏先生是陈郁就读书馆的坐馆夫子,好打人手板。近来挨先生的板子了吗?赵由晟目光落在陈郁腰间的香囊,特制的银香囊,里边封置一小块香饼,待香饼气味耗尽,香囊便也就无用,这样的小东西是相当奢华的物品。陈郁穿上鞋袜,站起身,摸摸松散的头发,回道:先生考的我都懂,叫背的我也会背,挨不着板子。他眼睛明亮亮,映着晨曦。赵由晟颔首,留意陈郁整理衣领的手臂,袖子滑落至手肘处,手上没有任何伤痕,挨先生板子的学生,手必会红肿、淤青。秦家俩兄弟,还会抓弄你吗? 赵由晟像似问得随意。陈郁坐在床沿,将光脚踩在木床配置的踏箱上,弯身取鞋袜,听到这句问话,道:他们哪里再敢。他抬起的脸上,这才有笑意。赵由晟站得近,见到陈郁微微上扬的眉尾,他眉眼生得好,使人有种顾盼生辉之感。小官人,要上学了。门外传来小僮吴杵的唤声,赵由晟听后,应道:这就过去。陈郁此时刚穿戴好,虽然头发顾不上整理,他跟着赵由晟一起出寝室。两人走在一起,身高差了一截,陈郁要稚气许多。赵母早早让厨娘准备好早点,她在屋中见陈郁出来,叫女婢阿香去厨房,吩咐厨娘将粥热一热。陈郁对赵母行个礼,随赵由晟来到院子,目送他带着小僮离开。早上的阳光照在陈郁身上,有些微的暖意,院中,几片枯叶飞动,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赵母本在屋里忙事,出来见陈郁还待在院门,对阿香说:叫小郎君过来吃饭。阿香长得五大三粗,是个老姑娘,她小跑去唤陈郁。陈郁伫立在门口,望着赵由晟离去后寂寥的巷子,晨风吹乱他的头发。陈郁落座,低头喝粥,赵母看他头发蓬乱,笑语:一会得把头发梳理,可不能这样子回家。陈郁嗯地一声,嘴角有淡淡笑意。无论主仆,赵家人都起得早,早早吃过早饭。陈郁还在喝甜粥时,赵家二子赵由磬已精力十足,挥舞一把木剑,啊呀呀叫着,比划招式,从书房的窗户里跳出,落在院中,噗地一声,人摔趴在地。吓得在院中剁草料的老仆吴信连忙过去察看,叫囔:小官人!哪里给摔伤喽!赵由磬摔懵坐在地上,抱着蹭破皮,传来疼痛感的膝盖,他样貌跟由晟挺像,就是脸要方些。陈郁搁碗,出院探看,见赵由磬哭丧着脸,伤势不重,自语:要擦擦药,流血了。赵由磬推开老吴要搀扶的手,从地上骨碌爬起,这时赵母也出来了,她训道:说过多少次不许舞刀弄枪,就是不听!吴信,把他那些剑弩都给我收走,丢水塘里去!赵由磬怀揣他的大宝剑,难过地垂头。由于他实在太顽皮,而且吴信和陈郁也知赵母只是说说,没人安慰他。母子回到屋里,赵母又好气又好笑,叫阿香拿药水给赵由磬涂伤,阿香上药,赵由罄疼得呲牙,赵母在边问:以后还敢不敢?赵由磬比赵由晟小许多,兄弟俩相差七岁。等赵母忙完事,唤陈郁过来梳发,已临近午时,便就让厨妇做饭多做他一份,打算留他吃午饭再送他回家。陈郁端着镜子坐在堂中,赵母在身侧帮他梳发,结髻,赵由磬在旁玩耍,偶尔朝他们投去一眼。赵由磬的头发,也是由母亲梳理,所以母亲帮陈郁梳发,看在他眼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陈郁和赵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赵母这么照顾他,实属难得。小郁头发要比阿剩的柔软,阿剩那头硬得扎手,不过现今也不让我帮他梳理了。赵母抚摸陈郁的长发,柔柔软软的,乌黑亮泽。陈郁想,他近来也不跟我一起睡了呢。赵母帮陈郁整理好头发,在镜中见他的样貌,赞叹:小郁的母亲,定然是位极貌美的女子。陈家的男子,长相粗犷,陈郁眉眼柔美,大抵来自母亲。我已不记得母亲的模样。陈郁摇摇头,很平静,没有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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