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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1 / 1)

身体渐渐沉入海中,身下是无尽的黑暗,黑暗衔接着死亡的地域。海面的明月破开了云层,皎白月光洒在冰冷潮湿的礁石上,阴森森照出飞溅的白色海浪。赵由晟的耳边寂静无声,他的意识在涣散,他在黑暗中挣扎,突然,一双手臂抱住了他,他被带着快速往上浮。在漆黑水中,赵由晟看不见来人是谁,可多奇怪,他知道是陈郁。对方柔软的唇贴住他的嘴,渡入活命的一口口气,疼痛感终于又再次袭来,浪涛声震耳。小郁赵由晟伸出双臂轻轻搂住陈郁。上一世,在赵由晟弥留之际,陈郁捧住他的头,将一颗海玉魄渡与他,他们的唇贴在一起,陈郁的泪滴在他的脸庞上。那时赵由晟用最后残存的一丝神智去看陈郁,这一个场景便定格在他的眼眸中,被他铭记。哪怕重来一世,那样的事仿佛还能重现,因为他们纠缠着,像两股分不开的绳。两人的身体在浮升,逐渐接近海面,透过水域,能看到天空中阴冷的月光。如此的不真实,仿佛海便是天空般,仿佛他们生活在水中。赵由晟曾生活在水里,他在鲛邑躺了六十年,无数个夜晚,月光照射入水域,映着他那张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陈郁坐在贝榻边,低头凝视着他,时光就在陈郁哀伤的眉眼上流逝,年复一年,直至他的眉眼有岁月痕迹。海浪中,赵由晟搂住陈郁清瘦的腰背,陈郁将头贴着他的肩,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陈郁双脚不停地踢水,仰身向上游,哪怕带着一个人,他仍游得如此之快,他将赵由晟带出海面,他大声唤他名字,心急如焚。上浮的过程里,赵由晟呛下好几口海水,他钻出海面便猛烈咳嗽,咳出肺腔里的海水,终于能顺畅呼吸,他的手臂攀住陈郁的背,睁眼看他,陈郁见他睁开了眼睛,欢喜而泣。月色中,赵由晟看见陈郁变了幅模样,本该是耳朵的地方长出了鳍,他的脸颊布有细鳞片,他竟是现出了原身。陈郁的声音被在海浪声淹没,他单臂抱住赵由晟的背,带着他向前游,赵由晟明白他的意图,忙摆动手脚,用力游动,月光下,可见那片阴森的礁石丛就在他们身侧。陈郁跳入海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救阿剩。他没去思考,在黑暗中,如何去救一个坠海的人,他也顾不上去想,自己是否有足够的体力,是否能从海里游回来。便是这么一个信念,支持着陈郁,直到他在海中,抱住赵由晟的身体,将他带出水面。陈郁其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找到赵由晟,黑暗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牵引他,他的五官变得异乎寻常的敏锐,而他的身体在海中亦是如鱼敏捷。有一刹那,陈郁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与海洋融为一体,他在海中,而海在他身体里。在海中抱住赵由晟的身体那刻,陈郁第一次感激自己半鲛的身份,是这个身份,带给他这份力量,救由晟的力量。海水翻滚,海浪将他们推离礁石,陈郁不依不饶游回来,他搂抱赵由晟的手臂已经发酸发麻,但他不会放手,由晟的状态很糟糕,处于半昏迷,陈郁很怕他撑不住。陈郁拼尽全力带他游向礁石丛,终于他的手臂勾住一块礁石,他连忙将由晟的身体往上推。失血的赵由晟浑身发冷,意识模糊,他硬撑着不让自己昏迷,他双手抓住礁石,努力往上爬,他的左肩绷紧,伤口还在不停地渗出血水来。海浪声,风声,陈郁的喊叫声,让赵由晟尽所能的保持清醒,他终于爬上礁石,有了凭靠。海浪打来,陈郁被海水带远些,慢慢地又游回来,他也开始攀爬礁石,试图让身子脱离恶浪的控制。他等由晟先爬上礁石,他才从海里出来,他如此细心,只因恐惧海浪将由晟带离他的身边。赵由晟坐在礁石上,人已虚脱,他伸出手臂去拉陈郁,他的手指颤抖,几乎使不出力气,陈郁抓住他的手往上爬,礁石光滑,陈郁一脚踩滑,跌入赵由晟怀里。两人滚落在一处,身子贴靠,都疲倦地再不想动弹。他们已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甚至无力睁开眼睛,只是挨靠在一起。他们浑身颤栗,牙齿打颤,寒冷的冬夜,冰冷的海水,两人都处于失温状态。赵由晟的情况尤其严峻,他似乎失去了意识,他左肩的伤还在流血,陈郁贴着他,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味。陈郁颤颤巍巍唤他的名字,他是那么害怕由晟失去意识,害怕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湿淋淋的头发,衣裳,湿淋淋的脸庞,陈郁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他搂住赵由晟,贴着他胸口的一团温热,不停着唤他,让他别睡。阿剩,别睡,阿剩,你别睡去。阿剩,你别离开我,我很害怕陈郁的声音虚弱,被海浪声吞噬,他想用自己的身体温暖赵由晟,可自己的身体也很冷,不知道是何时,自己现出了鲛态。阿剩陈郁将头枕在赵由晟肩上,用力抱着他的背,赵由晟缓缓转醒,他的手臂支在礁石上,吃力抬起身子,覆向陈郁,他在抵挡海浪拍打礁石飞溅而来的浪花。寒冷的夜,冷彻骨的海水,冷得人都快失去知觉。赵由晟握住陈郁的手,虚弱地说:我无事,靠过来些哪怕在这样的困境,赵由晟仍尽所能的照顾陈郁。搂住赵由晟脖子抽泣,那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或许更多的是无助。赵由晟终究还是失去了意识,不管陈郁怎么唤,再没有回应。陈郁稍微恢复体力后,便借着有限月光,包扎赵由晟左肩上的箭伤。他没有其他物品,脱下了自己的外袍,用袍子绑住伤口,希望能止血。他抱住赵由晟,让他半个身子贴靠着自己,他在海浪声中呼救,他知道官兵的船,郑远涯的船必然会来搜索他们。他不在乎自己鲛态的模样被人发现,他怀中的赵由晟无声无息,冰冷的几乎没什么温度,这是他最为恐惧的,相类的情景,仿佛自己曾经历过,仿佛赵由晟曾死去。陈郁的声音喊得嘶哑,搂抱赵由晟的手臂使不上力气,他是半鲛比普通人耐寒,但他的体力已到达极限。远处,出现一团火光,接着是无数的火光,那是船上的灯笼,有船只在靠近。陈郁激动地跪起身,他抱着赵由晟的身体,缓缓将他平放在礁石上。月光照见陈郁的手臂,手臂上的鳞光无处藏匿,陈郁没有惊慌,他很平静,他在等海船靠近,他在等人来发现阿剩,然后,他会藏起来。有艘船开得最快,冲在前头,那是巡检司的快船,他们终于发现礁石上的人。船上的水手都十分激动,用力的喊叫,拼命地挥动灯笼。陈郁想自己该躲开了,他想爬到礁石背后去,他刚想动弹,他的手立即被人扣住,陈郁回头去看,看见赵由晟睁开的眼睛。留下赵由晟的声音虚弱地几乎听不见,但陈郁听见了。赵由晟摇摇晃晃从礁石上坐起,用伤手拉扯自己的外袍,陈郁忙去帮忙,他知晓由晟的意图。他帮由晟脱下了他的外袍,然后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将外袍蒙住自己的头,遮蔽耳朵,脸庞,脖子,只露出两只眼睛。陈郁不知晓,在后头灯火的逼近下,半鲛的自己在赵由晟眼中的模样,那绝不是怪异。如鳍的耳朵薄得透明,脸颊处有细细鳞片,眼睛明亮如宝石,哪怕蒙上衣袍,那眼睛还是很亮,赵由晟抬手隔着衣物去摸陈郁的脸庞,陈郁低下头,用手去贴着他的手背。郑远涯的声音在一众喊叫声中最是洪亮,此时,已有海船靠上礁石丛,从船上垂下了绳梯。赵由晟终于陷入彻底地昏迷,他的手无力垂下,陈郁紧紧握住,眼眶里溢出泪水。他贴着赵由晟的胸口,胸口还有温热,他抱住他。郑远涯第一个跳下绳梯,登上礁石,看到礁石上真得有赵由晟和陈郁,他十分激动,大声吆喝水手,将赵由晟抬上船急救。他内心狂喜,鬼知道他参与海面搜寻,但他根本不敢指望能发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一个受伤,在黑夜里落海,那绝对死得透气,郑远涯熟悉大海的凶险,而另一个不管不顾跳下海去救人,在寒冬里,水性再好,也极可能无法生还。在郑远涯看来,这绝对是奇迹,也许是海崖上天妃宫的天妃娘娘庇佑呢。水手们将赵由晟抬上船,船医在船上叫着什么,朝陈郁挥动胳膊,陈郁没有动弹。郑远涯身后的水手提着灯笼,接着灯火,他能看清陈郁蒙脸的模样,看见他藏在袖子下的手掌,泛有鳞光。郑远涯转身朝船上的人囔囔,让丢条被子下来,他骂骂咧咧,有水手要靠近陈郁,他还不让。被子很快扔下来,郑远涯接住,他果断用被子裹住陈郁。郑远涯打横抱起陈郁,贴他耳边叮嘱:裹好了。陈郁缩在被子里,躺在一艘小船上,他身边陪伴着郑远涯,大船的水手在上方拉拽小船,船身摇荡,陈郁喃语:远涯,阿剩中箭了。知道呢,死不了。你很累倦吧,闭上眼睛睡。见到陈郁半鲛的状态,郑远涯终于清楚他们两人为何没溺死在大海里,小郁为救赵由晟竟变身了。郑远涯似乎感受到一丝失落,他认为他没有,也许是很浅淡的,很难察觉的失落吧。难得一见的半鲛,这么好的小郁,真是便宜了赵由晟那厮。赵由晟,你可别死啊。作者有话要说:导演:呦,看来对我们小鱼是有那么点小心思的吧。郑远涯: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导演:本来是没有亲吻的,响应号召。第49章赵由晟伤情严重,被送上巡检司的主舰, 主舰配备船医, 正好为他疗伤。陈郁上了郑远涯的船, 他待在船主的舱室里, 让门反锁, 他拜托郑远涯到主舰上探看赵由晟。舱室昏暗,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一缕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床上,照亮陈郁搁在床上的手掌,手背上的细鳞片在逐渐消失。陈郁已经脱去湿淋的衣服,他躺在被子里,侧头注视自己露在被子外的手掌, 他在恢复,鲛态消失得很快, 上一回现出鲛态, 还是用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恢复。舱室暖和,烧着火炉,陈郁感到温暖,也感到疲倦, 还有从肢体传来的, 无处不在的酸疼与乏力,他在汪洋里竭尽力气,只为救起赵由晟, 在他跳入海前,他还遭挨饿,被打,他额头有伤,脚腕受伤。就算不是这般不适,陈郁也没法入睡,他在担心赵由晟。无奈,他并不能去看他,他现在的模样还不能被外人看见。陈郁在等待中感觉到船身停止,他想郑远涯应该是从主舰上返回了,他从床上坐起,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和脸颊,耳朵已经恢复,脸颊上还有细鳞片。他披上一件衣服,走至门后等候,他藏匿在昏暗中,他还不习惯以鲛态示人。过了好一会儿,舱室外传来脚步声,陈郁忙唤:远涯?郑远涯应了声是我,他从腰间拿出钥匙,就去开门,他听声音觉得陈郁就站在门口,打开门,果然见到他身影。舱室的油灯在木案上,照不见角落,但郑远涯手中提灯,他关上门,用灯照了下陈郁,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是好奇还是惊讶。即使见多识广的郑远涯,对于半鲛只是听闻,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但他那颗大大咧咧的心,对什么稀罕事都能平常对待。远涯,阿剩那边怎样?陈郁藏在昏暗的角落里。郑远涯将灯挂在门后,朝木床走去,边走边说:船医给他取箭时,他醒来过一次,还说了几句话。一屁股坐在床上,郑远涯拿火夹挑亮炉中的炭火,炉火映红他的脸庞,他说:放心他没事,巡检司的船医什么样的伤没见过。确实,要缉捕海寇,往往水兵要参与作战,作战总会有人受伤。陈郁轻声问:阿剩都说了什么?郑远涯将火夹一丢,拍拍手:他睁开眼睛看是我,就问你在哪。船医挖箭头的过程可血腥了,虽然有麻药,赵由晟还是被疼醒,好在只是一小会儿,算是没遭受太多折磨。我说你在我船上,你好着呢。你们郑远涯还是没往下问,他在海港长大,知道男子间的□□,也在不能时常靠岸的海寇船上生活过几年,亲眼见过亲好如夫妻的一对男子。总之也就是那么回事,就跟男子喜欢女子一样,看对眼,就也喜欢上了。船医给他包扎伤口,把血止住,又灌了碗迷魂汤,我看他明日才能醒来,你也别担心,好好休息。郑远涯站起身,打算走了,他也是怕陈郁尴尬,他看得出来陈郁很介意自己的鲛态,不习惯被别人瞧见。远涯。陈郁轻轻拉住郑远涯的袖子。嗯?郑远涯回头。谢谢你。陈郁很感激。在有限照明下,郑远涯能看见陈郁的脸庞,他除去脸上有鳞光外,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异样。看他穿自己的衣服,披的外袍又宽又大都垂地了,郑远涯咧嘴一笑,用大手搓陈郁的头,像个大哥哥般。说什么傻话,你我是好友。他从门后取下灯笼,本来都伸手要开门,突然回头笑道:没想到陈端礼当年还真得娶到一位海美人。舱门关上,郑远涯走了,将自己的舱室借给陈郁睡。这样的话,若是从别人嘴里说出,可能听来唐突,但从郑远涯嘴里说出,却让陈郁释怀,远涯自然而然接受友人的半鲛身份,可能他还觉得半鲛人很有意思呢。舱室里再次寂静,陈郁站在窗前,看视月光下的手臂,还不时用手摸摸脖子,脸庞,他在等待恢复人的模样,他急切想要恢复,他想去探看由晟。虽说郑远涯的话让他不再焦虑,但他总得亲眼看看才能安心。脱险后,陈郁回想他们在海中的情景,在礁石上发生的点滴,甚至在更早些时候,阿剩突然出现,刺伤林四时,这一切此时想来分外的不真实,但又是真真切切发生了。船队在夜色下行进,外面风浪虽大,月亮倒是明亮,陈郁看见巡检司的主舰,它在前头领航,阿剩就在上面,此时的他,已得到救治,和他一样待在温暖的舱室里,有干燥暖和的衣服和被褥。回想在礁石上,他的身体很冰凉,唯有胸口有一团热气,陈郁好想能温暖他,那时很怕他死去,非常害怕。今晚的自己也好,阿剩也好,似乎都有些不同寻常,阿剩原来有那么好的武艺,而自己原来有那么坚韧的意志。陈郁揽好外衣,想着自己将由晟抱在怀里,他的身体不如由晟的宽厚,结实,但他想尽所能的为他去做,若是为他,陈郁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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