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这些人给出回复,许含章便赤足跳下了高墙,衣带飘风的走向拥挤的人潮。“呵”见她主动解开了禁制,自寻死路,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有人快意的笑着,伸出尖利的指甲,划破了她的脸颊。有人低低的嘶吼着,咬住了她纤细的胳膊。她的足踝被一双焦黑的手紧紧抓住,再也不能往前行半分。越来越多的人涌了上来,神情似癫如狂,嗜血而残忍,似是想将她撕成碎片。再这样下去,不消片刻,她的肉身和魂魄就会被百鬼啃食一空。但许含章没有反抗,也没有闪躲。她只是薄唇轻启,幽幽的唱着哀伤冷凄的挽歌。“春来秋往,朝光夕没。人去无归,旧梦如霏。竹林虚蔚,夜烛徒辉。一辞白日,千年故人。飞魂游景,碎骨埋尘。荒茔雾暗,蒿里谁邻。泉门永掩,长夜无晨”浓稠得化不开的腥红,在她足下一寸寸蔓延开来,浸润了干涸的泥地。“是时候了。”她的面孔白得像纸,眼瞳赤红如血。偏生嘴角始终挂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浅笑,看着竟比恶鬼还要邪上几分。“吁。”从梦中惊醒,许含章拥着薄被,在床上怔怔的坐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常人若做了噩梦,都会抚着心口说梦中的内容都是和现实里反着来的,不足为惧。但她做不到自欺欺人。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虽然那一切都过去了。该死的人,都死了。不该死的人,也死了。许含章却还是没能走出那段阴影。想忘,忘不了。想放,放不下。只能当自己的心里多长了一根刺,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痛。屋外烈日炎炎。明亮到透白的阳光被青竹编织的帘子筛成了稀疏的横条,懒懒的洒在了平整的地砖上。方才做的那个梦,已让许含章彻底没有了睡意。于是她披衣起身,信手拨了拨有些凌乱的发丝,缓步往屋外走去。“许娘子,你醒了”凌端如往常一样在后院的空地上晒药,见了她出来,便主动上前打招呼。“是啊。”许含章觉得对方的表情有些怪怪的,带了点欲言又止的瑟缩。“上午的事,都是我不对。”反正四下没有旁人,凌端也就不怕丢脸了,索性绞着衣带,鼓起勇气说道:“我不该因着自己的私心就朝你发火,处处为难你。”说着顿了顿,方才再度开口,“你的事,我听阿兄说了。这几年,你一个人肯定过得很不容易吧你放心,我们一家子会好好待你的,且都会守口如瓶,断不会将你的身世透露给外人。”“哦”许含章眉毛微挑。她倒是不担心凌准会把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的抖落出来。他又不是傻瓜,定懂得真假混杂的说话艺术。“包括玉姬姐姐那边,我也不会给她透口风的。她嘴巴不严,锁不住秘密,以前老把我告诉她的悄悄话拿出去跟街坊邻居说。”凌端继续说道。若被吴玉姬看到了这一幕,定会大吃一惊。自己好不容易讨好拉拢来的人,居然就这么毫无节气的叛变了,还说起了自己的坏话。“那就多谢你了。”许含章却觉得蛮容易理解的。小娘子们的友情本就脆弱得要命,很复杂,也很微妙。有时会暗暗的嫉妒,互相攀比和轻视,落井下石,有时又会义无反顾的承担着对方的苦痛,互相舔舐伤口,彼此怜悯爱惜。而凌端和吴娘子的情分,还没有到达这种交心的范畴。即便是交心,也交流的是虚荣心和春心,并不是真心。所以一遇着小风小浪,就翻了船。“许娘子,你真的会驱邪么那是不是见过很多鬼,有没有被吓到”凌端突然压低了声音,阴险的一笑,“我阿兄小时候就能看到鬼,经常被吓得哇哇大哭,怎么也哄不住呢。”所以他是不是心里犯怂,才想找一个能驱邪除祟的厉害小娘子,以便能日日护着他不过这句也只能在心里过一遍,并不好当着许娘子的面问出来。“这”小孩子眼睛干净,性情无邪,能看到鬼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凌准都老大不小了,还能看到鬼,是不是可以说明他的人品性情都是极优秀正直的许含章努力让自己把凌准的形象往光辉处想,但脑海里却不配合的浮现出他做幼儿状哭嚎打滚的样子。她终是没能忍住,抿着嘴笑了笑。“哈哈哈。”凌端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们在笑什么”凌准冷不丁冒了出来,一头雾水的问。“我在给她讲笑话。”凌端被他给吓得不轻,许含章却镇定自若道,“在我从前住的那个坊里,有个酿酒的手艺人。他每晚都会在花间独酌,顺便吟风弄月,伤古悲今。”有天夜里,他家中突然来了个眉目儒雅的郎君,自称是死去多年的孤魂野鬼,因仰慕他的诗才,特来讨杯水酒喝。见这个郎君的模样和常人无异,且言行举止大度有方,手艺人便没有生出惧怕之心,与其谈笑风色,饮酒作乐。如此过了多日,手艺人已习惯了他的造访,夜夜都会为其备酒佐菜。“后来这位郎君只留下一个纸条,就消失了。”纸条的内容是吾非鬼,乃活人也。汝实笨,竟未察也。近日汝手艺见退,酒意不醇,故吾再不访也。“居然装鬼去骗酒喝觉得味道不对就一拍大腿走人了”凌端目瞪口呆,旋即失笑,“那手艺人也确是笨了点,竟然被骗了这么久。”“再后来,大概过了数月光景,手艺人为母祈福,去大慈恩寺上香,然后偶遇了那个郎君。”许含章的故事却还没讲到结尾。“照理说应该痛打那人一顿出气的,但手艺人或许是气昏头了,又或许是想更全面到位的羞辱那人总之,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搂住了那郎君,吧唧一口亲上了。“这,这报复的法子还真,真有些超凡脱俗啊。”凌端再次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我问过窈娘了,她只肯含含糊糊的告诉我这就叫断袖分桃,只有男子在一起相处时才能真正的做到。”许含章目光纯良的转向了凌准,“十一,既然你也是男子,想必一定明白其中的真意吧现下能否给我二人解释一番”“你”凌准怀疑她是故意作弄自己的。“阿兄,你和元郎六郎在一起的时候分过桃子吗”凌端也天真无邪的盯着他追问。“你们”凌准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的答,“我从来没有那方面的癖好”语毕便气势汹汹的走人了。“不就问个话,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凌端气鼓鼓的说。“管他的。料他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过来,我们继续聊点其他的吧。”许含章则露出了得胜的微笑。凌准就像个小孩子,从里到外都是通透明朗的。即便是和他开有些过分的玩笑,他也永远是面嫩口拙的那个,全然不用担心他会借机轻浮孟浪,让人不快。所以在他面前,她不自觉也会流露出少有的孩子气,常有意无意的逗他。夜初静,人已寐。“啪。”窗外传来一声脆响。凌准没有理会,翻了个身便继续睡觉。“啪啪。”又是一声脆响。凌准再次翻了一下身,没去理会。“啪啪啪。”紧接着是一连串的脆响。凌准一骨碌坐起身来,低声道,“你的灵识不是能穿墙吗为什么非要敲我窗户”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妥。不敲窗便直接穿进外男的卧房,当然是说不过去的。上次她闯进来,是因为受了重伤,情况紧急,自是不必拘泥于形式,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自己这么一说,好像是居心不良,巴不得她来夜袭似的。“我要去平康坊看跳舞了,你要不要一起”许含章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径自说出了来意。他似是为下午的玩笑生气了,要弥补他,就只能避开断袖,从另一方面入手。“咔哒”一声,窗户被人打开。“许二,我不想去。你,也不能去。”凌准黑着脸说道。“真的吗”许含章抬起头来,笑靥如花的问。“啪嗒”一声。凌准还未来得及答话,就被她猝不及防的弹了一下眉心。他的灵识,就这样分了出来,无语的望着栽倒在窗前的肉身。“走吧。”许含章自顾自的转过身,往院墙边走去。“等等。”凌准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身体扶回榻上安置,又忙不迭的追了出去。她一个人出去,难免会横行无忌,乱了章法。必须得有个人在旁边看着,才能让她安分些。“窈娘说得对,男子果然都是心口不一的。”许含章扫了眼他快步如风的身影,暗自腹诽道。之前一提起平康坊,他就跟洪水猛兽似的避之不及。可真轮到要去了,立刻比谁都跑得快,一副猴急得不行不行的样子。啧啧,真虚伪啊。,,;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