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交接完事项也差不多锁衙放假了,到陈子强回到老家,他已先一步到家。古人过小年是要在家过的,南方一带到后世还流传一句话,长工不吃祭灶饭,就是说小年夜的祭灶,是连长工都要放假的,年假从小年前就要开始了。伯祖母已经不是安人的诰命了,全家人都升了职,特别是这位老人,原先的诰命是比儿媳妇低的,大明的诰命是按丈夫的官阶来定的,母亲并不能高于妻子。陈子龙的父亲是五品官,故而唐氏是宜人,反而母亲是六品的安人,陈子龙中了进士,祖母和母亲并没有提升品级,只是他的妻子张氏成了七品孺人。如今陈子龙是六品,张氏自然水涨船高,成了张安人,但陈子强封了伯爵,虽然跟陈子龙是从兄弟两人父辈是堂兄弟,血缘上已经远了许多。但陈子强小时在陈子龙家中寄养,陈家有人丁稀少,皇帝和内阁都觉得高太安人,唐宜人教养有功,可以作为在世的长辈提高品级奉养。故而就不是按照丈夫的品级来评定,而是长幼有序,不能让老婆婆比儿媳妇低,高太安人和唐宜人都晋级,其中高太安人升了两级。婆媳两都是四品恭人的诰命,张氏以长嫂照顾小叔子有功,被提升一级,成为五品宜人,陈子强到家也是先回陈子龙那边,拜完伯祖母,伯母和嫂子才让随从们回去住下,自己夫妇还是留在这里用饭。“强儿,这两年你不在家,县里有些相熟的想把田地投献到你名下,今年更是连附近府县都有人慕名而来,咱们家丁口不多,我也管不过来,就没答应他们,如今你回来了,是不是看看留下些人手管理这些田地。”用完饭一家人坐着喝茶,伯祖母问道,陈子强连连摇头说:“老太太别啊,孙儿还想着日后把这恶风气刹一刹呢,大家都不想交赋税,朝廷靠什么来运转,现如今就是这种事太多了,才造成明明有大片的土地,偏生朝廷收不上赋税,只能一味的加饷,致使穷人更穷,富人更富,这是官绅的大过,咱们家不干这种事。”每个王朝的后期,都是因为土地兼并引起的动乱,农业社会大部分人都是靠着土地活命的,偏偏官绅不用纳税,这就让许多人想着法子逃税。除了买走土地外,最多就是投献土地,而这些投献的人基本上不是贫农,而是有着富余土地的小地主,自家没人当官,就把自己的地记在官绅名下,每年交给官绅一定的钱粮,他就不用纳税了。陈子强有时候就在想,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李自成大杀一通,自己养精蓄锐,最后再出来收拾残局。李自成造反首先要找的肯定是官绅的麻烦,因为他们钱多粮多啊,只是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了。别说到时候能不能收拾得了他们,就是眼前战乱过后,饿殍千里,尸横遍野自己也不忍心看下去,如何能安心守着一方笑看风云啊。高老太太一听自己这侄孙想要干此事,大吃一惊问道:“强儿真这么想,天下汹汹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年张阁老何等强势,最后身死名毁,历来变法者都没有好下场,可要想好了。”陈子强神情凝重地缓缓点头,明白伯祖母说的不错,每一个改革者,不说没成功的,就是成功的,在他死后哪个不是被后人诋毁谩骂,无他,改革必定是要触动既得利益集团。或许你活着的时候权势滔天,他们不敢说什么,可一旦不在了,这些被剥夺了利益的人,无不趁机跳出来作妖。古今如是,中外亦如是,命好的还能善终,运气不好基本上都是身死族灭的下场,张居正若不是天下人支持他的声音太大,神宗绝不会放过他的家族的,但也被抄家流放,差点都被开棺戮尸。直到天启登基后才给他恢复了名誉,可见改革的危险性是巨大的,许多人不敢改,其实不是自己怕死,而是不敢给后人留下祸患。只有王安石是生在好时代,有宋一代极少杀戮文臣,除非造反或欺君,否则最多革职回家,他才免去家族被灭的下场。后世文人最怀念宋朝不是没有原因的,自从宋太宗那首脍炙人口的劝君莫惜金缕衣开始,就定下善待文人的训示,想想南宋灭亡,十万人同赴海涛,与国同休,这不是气节两字说得清的,而是从心底里只愿做宋人。恐怕古今中外这是独一份的,就连狼子野心的日本人,从天皇到庶民,听到大宋灭亡都举国祭奠,痛哭在地,同时也开始起了野心,不再承认中原是礼仪之邦。大明朝从仁宗开始就努力地学着大宋朝,才有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训示,才有内阁全权治国,皇帝可以躲在后宫三十年不理政务,国家还能有序地运转的奇观。第六十四章 师兄张溥陈子龙听到弟弟的主张,却大加赞赏,认为大明落到这般境地如果不改弦易张,确实难以为继,作为读书人有责任担起这重任。兄弟两走到一块商议如何改革的具体事宜,陈子强说道:“兄长,咱们先做个策划出来,但现在不宜声张,待弟弟把鞑子打怕了,稳定了内外不会再起大的征战时,咱们再着手。”陈子龙深以为然,趁着过年时机拜会友人之时,与一些同道知己商议此事,夏允彝更是把长子夏完淳交付给陈子强。夏允彝几个月前刚刚中进士,正好在家过年,年后就要奔赴他任官的长乐县,长子才八岁,余子尚小。陈子强对他这长子可是极感兴趣,历史上这对父子双双抗清而死,十五岁的夏完淳被后世称为刚烈雄健不下乃父。能亲自教导这位人杰自然大为高兴,陈子强给他定下早上习武下午学文的规矩,夏完淳久闻陈子强大名,倾慕不已十分听话,从此跟着他成为座下第一个弟子。诸友之中最难的是徐孚远,徐家是松江大地主,当年徐阶在世时收受了太多的田地,徐孚远虽不是徐阶直系子孙,但并未出五服。其曾祖父是徐阶最小的弟弟,跟着大哥也没少置办田产,长兄如父,徐阶也十分疼爱这最小的弟弟,自然没少为他筹划生计。陈子强的改革触动最大的就是大地主,徐家自然首当其冲,徐孚远思虑再三,最后还是良知战胜了私欲,加入陈氏兄弟的阵营。历史上徐孚远也是不愿当亡国奴的存在,南明败亡后他跟着郑成功去了台湾,到死都一直谋划着复国的梦想。为了不打草惊蛇,大家并没有清理自家投献的土地,还是按照原样继续生活,暗地里开始清查自家的田产到底有多少。陈子强提前几天结束在老家的假期,去岳父家住了几日,同时动员岳父复出为官,叶绍袁因为两袖清风,看不惯如今的官场,情愿致仕也不想跟赃官同流合污。任凭女婿如何说也不愿当官,无奈的陈子强只好告诉岳父自己日后的打算,想要他出山是为了推他上去,日后担任重要的职位,对改革变法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一听说女婿想要变法,叶绍袁来了精神,详细地询问了他的打算,翁婿两人谈了很久,叶绍袁大赞自己女婿,一副相见恨晚的神情。原本去年听说女婿被懿安皇后收为义子,他还生气了好多天,认为自己把女儿嫁给了幸进之徒,是害了自己女儿。如今才明白陈子强看着不着调,其实是一心为了国之兴亡而默默努力,拍拍陈子强的后背,感慨地说道:“文定公确实是好眼光,他的弟子中无论是张天如还是孙初阳都是心怀天下的榜样,如今你两兄弟更是敢抛家舍业,老夫身为长辈岂能袖手。”岳母沈宜修本就是大家闺秀出身的才女,更是大力支持陈子强,对这个女婿寄予厚望,叮嘱女儿叶小鸾,一定要照顾好丈夫,让他无后顾之忧。叶小鸾撒娇地和母亲密语,自己丈夫好色贪欢,沈宜修正色说道:“女子四德汝要记牢,强儿看似荒诞,必有其原因,不得因为这起了厌弃之心,否则娘不认你这女儿。”叶小鸾回房后娇嗔道:“夫君就会讨好人,如今父亲母亲都向着你,人家都以为自己不是女儿而是媳妇呢。”陈子强嘿嘿笑道:“好娘子,你想想在家时伯祖母伯母还有大嫂子对你如何,可有被当成媳妇了,依我看你才是咱们陈家的女儿,为夫倒成了女婿了,出来时大嫂子还拉着我的说,要是敢欺负你,必定要揍我,要行家法呢,我去哪里伸冤了。”叶小鸾不依地撒娇,心里却是美滋滋的,陈家确实对她极好,诗书传家的陈家,从老太太起都是饱读诗书的女儿家出身。对同样诗书传家,名满吴中的叶家这才名远播的媳妇自然看重,再说叶小鸾三从四德,无一能被人挑出错处,不疼她还能疼谁。叶家虽生活清贫,但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从北宋起就是名门望族,苏州这一支是分宗出来的,但也是世代官宦,叶绍袁的父祖皆是进士,只是这一家子都是清官,才清贫如斯。而且叶小鸾两位姐姐,一个妹妹同样是才女,名传后世,弟弟叶燮在康熙年间被人尊称横山先生,亦是一代文宗。既然在岳父家住几天,陈子强闲下来自会被妻子催着去拜访苏州府的名士,张溥是他师兄,又投过拜帖,家住在太仓州,正是属于苏州府治下,利此并不远。不去拜会说不过去,陈子强于是让人去投贴拜会,张溥听说他来了拜帖,大为高兴,定下次日在家等候的约定。陈子强第二天一早就被妻子拉起来,梳洗完吃过早饭就被赶着出门,对于妻子崇拜张溥他是哭笑不得,只好乖乖地听从安排。“小弟见过师兄,年节未完就上门打扰,师兄见谅。”张府中两人是第一次见面,对于陈子强的客气,张溥爽朗地笑道:“咱们同出一门,这些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为兄听说你还直呼初阳的名字,差点都破口大骂了,怎么,来到我这就客气了。”陈子强傻笑地挠头,讪讪地说:“孙师兄老顽固,不让我进门,小弟那是急了才口无遮拦的,那不算啊。”“哈哈哈绣虎啊绣虎,谁让你年龄小呢,那时你才多大,初阳如何知道你有惊世之才,人家在商量军机大事,自然不让你进去喽。”张溥戏谑地说道,陈子强面向憨厚,看着就让人喜爱,加上张溥极尊敬老师,自己这位最小的师弟,老师在世时最疼爱,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天然地以长兄的模样来看待他。在张家用完午饭,两师兄弟到书房细聊,对于如今的国事自然是最关心的,张溥创立复社的初衷本就是要匡扶天下,与如今炙手可热的师弟谈话自是离不开这家国天下。因说道:“绣虎对如今的内阁有何见解,韩阁老已垂垂老矣,恐怕不能久呆其位,后继之人最为关键啊。”第六十五章 政争陈子强知道张溥在原来的历史上,强行把周延儒再次推上首辅的位置,为此不惜花费重金贿赂各处,想要达到把持朝政改良政务的志愿。只是他没有好的办法,一味地认为只要朝廷官员真心为民,就能振兴大明,从而大肆的排除异己,凡是非东林党或复社的人员,都被指斥为奸邪,想当然地认为只有复社跟东林党才是好人。陈子强憨憨笑道:“韩阁老老成持重,宇内同钦,若是要退隐自会选择接任之人,小弟可不愿插手其中,那老头是恩师的好友,可是会揍我的。”“哦绣虎被揍过啊。”张溥讶异地问他,陈子强腼腆地点头答道:“韩老头上回因为小弟在御前失礼,吹胡子瞪眼的,吓得小弟再也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呢。”张溥哈哈大笑,他不知道陈子强自从来到他家,就一直这副憨厚的模样,到底是平时就是如此还是装出来的,倒是听说过这小子从小虽机灵,但在夏允彝等几个兄长面前,一直是这样憨厚淳朴的,也正是如此,才得到那些人的疼爱。想来自己是他师兄,应该这就是陈子强的本性,这小子的机灵劲应该是在打战上,待人接物该是诚恳的,否则崇祯不会那么恩宠他。哥粱有冲突自然相谈甚欢,但当张溥提出想让他关照东林党一脉官员时,陈子强拒绝了,还是憨憨地笑着说:“师兄就会指使人,东林一脉财雄势大,如何要小弟这个四品的小官来关照,让他们关照小弟才是啊,小弟只想学孙阁老,其他事不理会呢。”这番推脱不尖刻也给足了张溥面子,抬出东林党的老人孙承宗来,直接堵住日后的纠缠,张溥愣了愣后展颜笑了。叹息一声道:“也好,恩师就不理这事,做好实事就是,如今你算是继承了衣钵了,也罢,这些糟心事就让为兄来处理吧。”张溥也算对他很好,没有翻脸,而是轻轻放过这事,想来应该是徐光启当年的教诲,让他有了极深的同门之谊吧。当晚陈子强回到岳父家说起此事,叶小鸾嗔怪他就会打哈哈,叶绍袁却严厉说道:“不许胡说,为父看来子强此事处理的极好,不结党,不争夺才是我大明的幸事,况且子强如今身份不同,贸然参与会留下无穷的后患,别不以为意。”“岳父说的极是,娘子啊,你如今不仅是伯爵夫人,最重要的是先帝的儿媳妇,这个身份可不能行错一步啊,谨言慎行才是最重要的。”陈子强马上接口说道,讨好地看着叶小鸾媚笑着,妻子是满意了他的态度,可岳父不满了,重重地咳嗽一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