袱散开,从面上拿出几件衣物铺在地上。这都是她和姐姐贴身的小衣。随后她快速将这一大包细软分作三堆,分别用小衣包了起来,命令两人,“这些东西拢共才十多斤,你们每人帮我背一堆,也不会沉。以你们的身手,打不过总能逃出命去。若是船丢了,我们母女三人不能活,可是东西也不能便宜了水贼。若是船还在,回头我找你们要。”一面已经手脚麻利地将东西分别捆在了他们身上。冯柳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操作,一时目瞠口呆,禇英早背着她的那堆东西,飞快的下了舷梯。“冯兄,你说,这,这算怎么回事”柳湘莲哭笑不得。冯紫英也很是无语,“罢了,到时若不方便,咱们丢下就是,还可以缓缓贼人的势头。”“她若是回头找咱们要呢”“赔给她就是,一些小玩意儿,值甚么钱,她说多少就是多少,咱们也不是缺这点银子的人。”“可是,”柳湘莲总觉得不对劲,“冯兄,我们是不是被讹了”冯紫英一笑,正要说什么,就听“呯呯”数声,接着船体轻轻摇晃了起来,贼人的钩子铙子已经搭上船了冯紫英面色一变,“柳兄弟,贼人到了,咱们先下去再说。那几个家丁壮仆可能撑不了多久,贼人若杀了他们,下一步便是要搜舱了;再有那几个婆子妇人,惊怕之下说出什么来也是有的,到时那母女三人难保无虞;咱们好歹拼上一拼,若实在拼不过,那也是尽力了,回头和郑家也有个交待。”说着已经往楼下去了。柳湘莲很快跟了上去,一面小声嘀咕,“若是我师父在就好了,三山五湖,他还是有点名号的,就怕这贼人不识时务。”两人来到第一层,见舷舱和甲板上打杀声早喊成一片,此时己近天黑,贼人拎着各式各样的砍刀,接二连三的望船上爬,壮仆们有的拿着枪棍,有的举着船篙,专捅那锌在船舷上的水匪,还有人点起了明晃晃的大火把,竟然也是极好的武器,烧得水匪们不敢近身。冯柳两人下楼来,见暂时还没有伤亡,不由松了一口气,于是一人掣刀,一人使剑,两人很快加入了战团。柳湘莲一边劈砍挑刺,一边大声喝道,“道上何人这里乃是青竹先生座下弟子柳湘莲,还请各位朋友行个方便,放我等过去。朋友通个名号,来日必有重谢”众人仿佛都滞了一滞,青书先生的名号显然还是很响亮的,有几个水匪犹豫着停了手,就见已经跳上船上的一个小头目状若疯虎,哈哈大笑道,“青竹先生又如何我等得罪了他的弟子,他还能将我等斩尽杀绝不成”他头上淌着鲜血,显然是已经被打破了头,“弟兄们,咱们好不容易遇到这一票,船上没什么硬扎子,杀光他们,拖了船,说不定还能向郑家敲上一笔,都给我扎起,来呀”一面举着刀,不管不顾的向柳湘莲劈了过来,“长得跟兔儿爷似的,还敢谎称是青竹先生的弟子,今天我先帮他教训教训你”柳湘莲生平最恨别人拿他的相貌开玩笑,顿时气得双眼通红,“贼子,看剑爷爷今天不杀了你,枉自作人”只见他身形如青竹般柔韧,略一侧身便避开了对方直劈过来的大刀,随之一挽一挑,剑花闪处,长剑己深深刺入贼人的左胸处,柳湘莲银牙暗咬,再顺势一拧,那人惨叫一声,登时气绝身亡。之后柳湘莲便杀红了眼,单薄清瘦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不但身形分外灵活,剑法精妙狠辣,而且绝不留情;冯紫英也趁机一面打斗,一面鼓动众人,“你们都看见了,今天这帮贼人是要谋财害命,是要将我等斩尽杀绝大家伙并肩子上啊,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时船上众人空前团结起来,个个奋勇向前,倒杀得贼人一时不敢上船。冯紫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对柳湘莲道:“柳兄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船上拢共就这么十几二十人,可贼人看样子源源不绝呀咱们方才不伤人还好说,现在他们死伤都有七八个人了,看来今日他们是绝不肯善罢甘休了”柳湘莲暗地里咬了咬牙,“冯大哥,今日是我之错,你放心,我绝不拖累了你们。”一面嗖地跳上了船舷。冯紫英吓了一跳,“柳兄弟,你这是做甚”柳湘莲回头一笑:“冯大哥,看我的”直起身来,脚尖在船舷上一点,他轻轻巧巧地便跳到了离得最近的那艘乌船上,一剑解决了船上留守的水匪,他撑起长篙,将这艘乌船向远处划去。立刻有水匪大喊,“点子扎手,有人跑了,拦着他”水面零零散散的小乌船顿时乱作一团,这船的长篙打了那船的人,那船又挡住了另一船的去路,还有后面不知情的在喝问出了何事,一时水匪们骂声不绝。柳湘莲奋力撑起长篙,在乌船群里左冲右突,很快就冲出了重围,水匪们分出好几艘船追了出去,于是对船上的攻击就缓了下来。大船上压力骤减,有人糊里糊涂的就喊了起来,“怎么回事是有人撇下咱们逃走了”一时气氛有些异样,马上有人喝骂,“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柳公子给咱们报信搬救兵去了,若不然尔等想困死在这里吗”正是冯紫英的声音。众人一听能够得救,立马像打了一针鸡血,个个奋起,船上双方都有死伤,一时仍然是杀得难解难分。又过了片刻,蓦地,一阵铿铿锵锵的铜锣声在远处江面上响起,接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起来,一条大艨船的轮廓依稀显现。冯紫英定神一看,立刻大叫起来,“巡江守备来了是巡江营的船”天哪,虽然平时痛恨这帮江营兵苛税繁重,敲骨吸髓,可此时这帮人无谛天神降世,船上众匪顿时失了斗志,纷纷往乌船上逃,来不及的干脆跳水逃生;在那艘大艨船的阴影下,小乌船如被沸水泼开一般,四散逃蹿。未几艨船已经靠近,冯紫英是场面人,方方面面他结交认识的人多,上了大艨船,说明此次的事情,又请求管带营务必派人去寻柳湘莲,被几艘乌船追赶,他此刻生死未卜。船上众人劫后余生,自也是心有余悸,男人们互相查看伤口,甲板上有没断气的水匪们再补上两刀,仆妇们也抖抖索索地从底舱爬了出来,开始收拾打扫,帮助将受伤的人挪回舱内,又从江里打上水来,冲洗甲板上的血迹。郑氏母女三人也从底舱出来了,看到这些血腥的场面,郑氏和姐姐差点没昏过去,只有禇英一双眼睛梭巡着,到处寻找冯紫英和柳湘莲的身影。刚才分配好包裹后,她很快藏好了地方,直到有人下底舱去喊贼人已经走了,她才出来,因此不知道冯、柳二人的去处。两个人都没有看见,这两个王八羔子,该不是带着她的银子跑路了吧禇英登时有种想哭的感觉,她跑到船舷边张望着,正要找个人问问,就见冯紫英正从对面的舰船上踩着踏板回来,禇英这才放心了,忙不迭的去扶冯紫英,然后顺便取下了他身上背着的细软,又到处张望,问“柳公子呢”冯紫英很是担心,“柳兄弟突围出去搬救兵,还没有音信,真不知道他是从哪个方向走的;刚才好几艘船在追他,也不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早知道管带营这么快过来,柳兄弟倒不必要冒这个险。”“谁说我不必要冒这个险”只见人影一闪,柳湘莲不知从什么地方蹿了出来,“若不是我突围出去,正好遇到了另一艘江面上的行船,管带营哪会来这么快那船正好是江南甄家的,而且甄家的宝玉公子正在船上,他们这才放了快船去帮我们报信的。”柳湘莲月白色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看来一路突围出去,也是经历了数次恶战。禇英见了,立刻便要来拿他身上的细软包裹,柳湘莲眼珠子一转,偏不给她,将那小小包裹高高擎在手里,他朗声道:“诸位”第6章 梁子结大了一时正忙碌着的众人都向他看过来,褚英也愣了愣,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柳湘莲斜睨了她一眼,这才又笑道:“此次,诸位血战杀贼,劳苦功高,护得姑奶奶和两位表小姐平安,咱们这位表二小姐,别看年纪小,她可是个爽快人;这不,她拿出自己的体己,特来酬谢各位”他话还没说完,船上已经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随船入京的下人们一开始就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好差事,毕竟听家里主人们议论,这位姑奶奶家里俨然是破落户一般;不过这些人想的是船去船回,只当是去游山玩水,还可以到京城见识一番,倒也落个轻松。谁知半路会遇上水贼呢这次幸得有冯、柳二人相护,船上没有死人,可轻重伤号也有好几个;那位姑奶奶受了惊吓,也只知道哭泣咒骂,全不理事,众人正情绪低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自然是格外欢欣鼓舞,好几个人甚至噼哩啪啦鼓起掌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禇英大吃一惊,郑氏闻言头也不晕了,也不趴在一旁干呕了,立马上来就狠狠掐了禇英一把,“你干的好事”禇英还要分辩什么,就见柳湘莲已将那个小小包裹打开,在大火把的映照下,大大小小的金元宝,各种花样的银踝子,各式的玉佩手镯钗环,简直要闪瞎人的眼。众人不由得齐齐吸了口冷气,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位姑奶奶家再破落,随手撒出的东西,挑一样出来,也够他们这些下人花销个一年半载的。一时众人分外激动,有的干脆在甲板上呯呯磕起头来,“谢表小姐恩赏”“谢姑奶奶体恤”“真是好人哪,姑奶奶将来必定福寿安康,长命百岁,两位表小姐必定嫁得佳婿,一世富贵”仆妇们也围了上来,以便分得一点油水。论起说讨巧话,谁也比不上她们的嘴,哪怕上一秒她们还在嘀咕,这位柳公子手里拿的,好像是哪位表小姐的里衣。一面众人已经将柳湘莲围拢在当中,商讨如何分配赏赐,是要按杀贼对敌的功劳,还是要按受伤挂彩的程度,一时众人吵吵嚷嚷,争论不休,把郑氏母女三人倒撇在了一边。郑氏见状气得一个劲地掐打着禇英,“都是你干的好事牛心古怪的东西,寡廉鲜耻的小娼妇就这样把老娘的东西败了,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禇英分辩道,“母亲息怒,女儿自有说法”一面用力扒拉着郑氏的手,前世她可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家庭暴力。郑氏勃然大怒,“反了你了,还敢还手”一边就拖着禇英的头发往船舷边去,“今日不打发了你,老娘再不活着”禇秀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杯,吓得在一旁只是哭,竟全没有勇气上来劝解。禇英头皮被扯生疼,她身体又瘦小,被郑氏薅了头发在手里往前拖,一丝一毫也不能动弹,踉跄着走了几步,仓促之中还崴了脚。远处冯紫英一眼看见,急忙跑了过来,“夫人何以至此表小姐再有不是,她毕竟是您亲生的”一面用力将两人分开,禇英被扯得头昏眼花,身体都开始瑟瑟发抖,哭喊道,“母亲何必如此”郑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手戟指着禇英,“老娘生得下你,就能打杀了你似你这等忤逆之物,我就算打死了你,也是除去个祸根,省得贻祸家人”一面扭着小脚又要来追打,冯紫英只得将禇英先扶到一旁,这才叫上禇秀一起,两人去劝解郑氏。禇英觉得心灰意冷。到这个世界以后,父亲的冷待漠视,母亲的庸俗贪财,姐姐的懦弱无能,曾经她以为和自己并没有关系。可是现在看来,她错了。作为一个古代女子,这些人都是她惟一可依赖的家人。在这样身份和环境下长成的女子,怎样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陷入那些一眼就能看得到的悲剧呢这似乎非常无解。但她更没想到的是,郑氏竟然糊涂昏馈至此。眼泪不住的从眼眶里涌出来,她无声的哭了。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哭泣。她发誓,这也是最后一次。人,不应该仅仅是活着。要活得舒心,活得自在,还要顺应这个世界的规则,活得风光,活得惬意,这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何其艰难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挑战经此一事,禇英的意志更加坚定。这也决定,从此以后,无论身份如何转变,她始终谨慎、坚韧、冷静到甚至有些冷酷。被冯紫英劝解一番,又或者是他许诺了些什么,郑氏终于肯回房了,走时犹骂声不绝。禇秀扶着母亲回舱房,走时一步三回头,虽然懦弱胆小,但她心地还是良善的,此时自然很担心妹妹。她打算好生劝劝母亲,毕竟温顺如她,一向还是挺得母亲欢心的。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柳湘莲,因为全程被众人围绕着,竟然全不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等他终于分派完了钱财,众人各自散去,这才满意地拍拍手,像是出了口恶气一般。回到和冯紫英两人所住的舱内,他心情极好的和冯紫英打招呼,冯紫英却并没有理会。两人相交日久,柳湘莲当然知道这是冯紫英在生气,不由有墟怪,“怎么了冯兄可是出了什么事”冯紫英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道,“你今天这事可做的有些不地道呀”柳湘莲一听就明白了,顿时就有些生气,“怎么着帮人还帮出麻烦来了要不是咱俩在,这一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