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毕竟受过专业训练,就算此刻晕得七荤八素地也还是警觉地睁眼,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那碗醒酒汤的缘故,此刻她的脑子居然清醒了一些。叶安歌一睁眼,便看到楚恒王慕容焕就坐在不远处,端庄高贵,冲她幽幽地笑慕容焕笑得文雅俊秀,可落在叶安歌的眼中,却仿佛看到了一只杀人于无形的野兽,叶安歌后劲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为何慕容焕会在这里慕容焕非常享受地看着叶安歌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笑了一下,道:“怎么是不想看见我吗”叶安歌强忍住剧烈的头疼和纷乱的思绪,强装镇定地道:“楚恒王怎会深夜到此难道是醉酒走错了营帐”慕容焕幽幽地望着她,露出一个幽怨的表情来,像是叶安歌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啧啧,不过数月未见,安常在心中就住了别人了连对我也如此生分疏离,是不是常在已经忘了该如何面对我了”不过短短数语,慕容焕已经将幽怨暧昧的语句换成了尖锐的讽刺,他的声音依然轻缓,嗓音依然美妙,只是从中却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寒气和浓浓的霸气。叶安歌心中大惊,连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安歌叩见主人。”叶安歌如果此时此刻还不明白局势已经完全在对方的控制之下,那她之前的训练也都是白作了。而慕容焕就那样稳稳当当地坐着,一动也不动,坦然受了叶安歌的跪拜,忽然冷笑道:“安儿每次见了皇上,也要行这叩拜的大礼吗”叶安歌趴在地上顿了顿,然后抬起头来,风情万种地一笑,道:“这是君臣大礼,安歌和皇上是夫妻,怎么会叩拜呢”这番话可以说是顺着慕容焕的意思来回答的,可他却缓缓收起了笑容,脸上甚至露出一丝阴狠的表情来。叶安歌是他一路看着长大的,可现在他却是看不懂她了,她现在倒是学会了如何在人的心上捅刀,却偏偏看不见血。“这么说来,你已经心甘情愿把身体和心都交给他了”慕容焕似笑非笑地望着叶安歌。第119章 攸宁病危“那哪儿行呢主人不是说过吗,要想得到男人的心,上等办法是让他求而不得。”叶安歌很高兴她在宿醉之下还能完整地背出这句话来,哪怕头疼欲裂,哪怕眼波迷离,“所以啊,不管皇上多么体贴多么真心,安歌也一直遵着主人的话,守着心不愿意交付呢。”慕容焕笑道:“那你的心呢”叶安歌也笑了起来:“不是在主人这儿吗”“你说的可是真的”慕容焕突然有些严肃地问道。而叶安歌唇角的笑容未变,道:“主人想要如何验证呢”慕容焕微微眯起眼睛,他发现面前这人根本就是一只小狐狸,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真的,但也可能都不是真的。“我倒有个办法可以验一验。”慕容焕缓缓说着,负在身后的右手慢慢伸出,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小瓶子,他起身朝叶安歌走了过来,道:“这瓶子里装着一种香料,虽然时间一长,人的鼻子是闻不见了,但是经过训练的动物却还是能闻见的。”“有什么用处”叶安歌抬起眼睛望向慕容焕。慕容焕从瓶子里倒了一些出来,不由分说一把便抹在了叶安歌的耳后,笑眯眯地道:“这样一来,我就不怕找不到你了。”叶安歌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熟练轻巧地接过他手中的瓷瓶,道:“原来主人是想让我找个机会给皇上也抹上一点儿,以后就不怕找错人了。”慕容焕满意地点点头,道:“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叶安歌作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但始终是醉了酒,说话的语气便也沉了些,“可是皇上平日里最是忌讳身上有什么味道的,只怕想给他抹点香也是不易的。如此一来,便只能等侍寝的时候,由我先把香都抹在自己的身上,等他同我欢愉之后,香味自然而然也就沾上了。”啪的一声。是慕容焕听到自己心神俱裂的声音,叶安歌这话摆明是戳中了他的七寸,筋骨寸断。慕容焕忽然紧紧握住叶安歌的手,用了雷霆万钧之力。叶安歌的脸色刹那变得惨白,却依旧强忍住疼痛颤巍巍地笑道:“主人,这条手臂若是废了,只怕任务就要让主人失望了”叶安歌颤抖的声音传入耳膜,慕容焕蓦然回神,立刻便松了手。青紫色的痕迹清楚地印在莹白的肌肤上,叶安歌不动声色地拉下袖子悄悄掩住,明明疼得厉害,连眼里都盛满了泪水,可她依旧笑着:“原来主人竟是听不得这样的荤话的,是我造次了,以后再不会犯,请主人原谅。”慕容焕可是假笑的一把好手,可他第一次想要将这样虚伪的笑脸从叶安歌的脸上撕下,但他最终还是站着没动,然后,换了一种更加柔软亲昵的声音,缓缓地道:“安儿,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很痛”“真的”叶安歌反问道。“真的。”慕容焕回答得也很快。可叶安歌却是愈发笑得假模假样了,道:“主人说过,不假思索说出口的话往往都不是真的。我虽然学艺不精,但主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却还是能够记得清楚的。”“那我要怎么说你才信”不知为何,叶安歌竟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慕容焕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此刻惹怒了他绝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叶安歌低下了头,不再多言。可偏偏慕容焕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叶安歌感觉到她的身子被拉了过去,靠在一个灼热的躯体上,一只手似乎从脸侧轻轻抚过,带着一股莫名焦躁的感觉。叶安歌忽然感觉很想笑,是真的怕痒的那种笑,但不过一眨眼的工夫,眼前的人影便消失了,只有帐帘略微动了动,似乎有风吹过。月明星稀。真的要把这标记之物抹到楚博衍的身上吗从游猎回到京城已经一月有余,叶安歌始终没有真的听从慕容焕的命令,将瓷瓶里的香料抹到楚博衍身上。瓶子里的液体就像是慕容焕此人一样,绝不可信。经历了这么多事,叶安歌深刻地领会到,慕容焕说的话十句里有可能十句都是假的,他给的瓶子里就算都是普通药材,也可能在特定的巧合之下变成致命的毒药,而这一点,叶安歌一点儿也不想尝试。叶安歌明白,慕容焕这招不过是用来验明她的忠心的,否则她已经进宫数月了,为何从未有叛党来联系过她他信不过她。当然,她也信不过他。叶安歌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忽然很想笑,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他和她都不信任彼此。经过叶安歌的安排,邵晟元此时也已经进了宫,正如她之前所预想的那般,慕容焕对邵晟元这条线的安排是“按兵不动,见机行事”,其实说到底,就是拿不准叶安歌到底是哪头的,怕会误了他的大事。既然信不过,为什么不杀了她难道真的是因为情深义重,所以下不了手想到这里,叶安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江山美人,只怕在慕容焕的心中,美人永远抵不过江山。正出神间,忽然见邵晟元行色匆匆地从屋外跑了进来,急吼吼地道:“常在,你快去看看攸宁吧,她她快不行了”怎么回事叶安歌“噌”地一下站起来,满脸写着不可置信。邵晟元神色哀伤,声音也有些哽咽,道:“其实她身子骨早就不行了,却一直拖着,也不让我告诉你现在现在只怕是油尽灯枯,快到头了”叶安歌身子一晃,连连后退了几步,右手向后一扶,撑在了桌面上,这才不至于栽倒在地,她脑子里满满都是邵晟元说的“攸宁不行了,攸宁不行了”怎么会这样叶安歌勉力打起精神,连忙去见了皇上,刚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皇上,昔日的一个旧友已病入膏肓,请皇上准许我前去探望。”楚博衍将她扶了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惊慌无措的模样,忙问:“你说的这位旧友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叶安歌回答道:“她叫攸宁,被楚恒王收了做偏房,现在楚恒王府中。”楚博衍顿了顿,道:“既然是楚恒王的人,是该去看看的,我让人备了车马送你过去。”于是迅速换了车马,叶安歌带着邵晟元便上了路,这一路上,叶安歌都在听邵晟元讲着她不知道的那些事情。“御医今儿上午才去过,把过脉以后就直摇头,说是再没有办法了,让赶快准备后事。后来,攸宁却是清醒过一阵子,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就在我手心上缓缓写字,一笔一划地写着你的名字。”邵晟元说到此处,略微停了停,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看,叶安歌只见他抬起右手,快速地在脸上抹了一下,再转过头来时眼睛通红,似乎是不想让叶安歌看到,他连忙低下了头,继续闷声道:“自从跟了楚恒王,她对你一直心中有愧,不敢与你相见,心里却又一直挂着你念着你,只盼着你好如今马上就要撑不住了,无论是是怨她恨她,我只求你让她好好地走”邵晟元每说一个字,就像是在叶安歌的心里划上一刀,这一路她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好不容易到了王府,便叫门房直接通报说要见攸宁。那门房消失了片刻后,便来带路。叶安歌没来过慕容焕在京城的王府,只觉得比别院略小些,更精致些,但府里的布置与别院无异。一路行至攸宁所在的院子,叶安歌推开一间的房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在这炎热的夏天,屋子里居然还点着火盆,而攸宁就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上放了一块毛巾,整个人已经瘦得形销骨立,哪里还有以往的半分娇艳。叶安歌一见她这样,眼泪更是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砸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坐在床头,又让下人们将门窗都打开,而后伸手握住了攸宁的一只手,轻轻地在她耳边唤:“攸宁,攸宁,我来了,你睁眼看看我,攸宁”叫了也不知道多久,攸宁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又过了一会儿,她的眼睛里才有了几分光芒,酝酿了许久,才终于说出一句话来,“我莫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吗”叶安歌眼里噙着泪,一把捉住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笑着道:“是我,你看你,难得我来看你一次,你却睡懒觉赖在床上不起来,我叫人将门窗都打开了,偏让太阳爷爷照照你的屁股,羞羞你。”攸宁凝视着叶安歌,过了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缓缓地道:“也好,这样我能看得清楚些,你且扶我起来,让我靠着你说话。”叶安歌连忙站了起来,坐到床头,小心翼翼地抱起瘦弱不堪的攸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又将锦被往上拉了拉,好好地裹住攸宁,然后用双手环住她的身子,道:“这样好吗”攸宁的脸色本来比纸还要苍白,此刻不知怎的却有些泛红,她闭了一会儿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挣扎着从被褥下面掏出一个平安符来,像是怕叶安歌拒绝似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平安符塞进她的手中。“这是我去庙里求的,送给你。”叶安歌只见那平安符上绣着字样,正面是“幸福安康”,背面是“长歌万里”,这样诚挚的祝福,这样精致的绣功,一看就是攸宁特意为了她而做的。叶安歌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滴在攸宁的手背上,却还是笑着道:“你这人,怎么不求我大富大贵,腰缠万贯呢”攸宁疲惫地笑了笑,道:“我觉得这两句更适合你一些。”叶安歌紧紧握住手中的平安符,“幸福安康”,“长歌万里”,两句再简单普通不过的话却是攸宁替她去求来的,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的攸宁送给她的祝福,是极少有人真正了解的,她的心愿。攸宁说了这几句话,用了大半的力气,靠在叶安歌的身上喘了一会儿气,这才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叶安歌道:“安歌,我一直都很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叶安歌摇摇头,眼泪根本止不住,含混不清地道:“不,你从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你喜欢王爷,却还是占了你的位置,让你进了火坑,我”攸宁轻轻缓缓地道。“别这么说,就算王爷不娶你,他也不会娶我”叶安歌紧紧握住攸宁的手,泪如雨下。攸宁闭上双眸,眼角处滑下两滴晶莹的泪珠来,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你和王爷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你念着他,他也想着你”听到此处,叶安歌心里莫名一颤,攸宁又继续道:“可我明明知道你们的情意,却还是忍不住迷上了王爷,就算知道他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不是我,也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守在他的身边,伴着他”叶安歌眼睛里通红一片,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轻柔地出声安慰:“攸宁,这不是你的错,我和王爷自始至终都是有缘无分,无论我做了什么,又或者你怎么做,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叶安歌这话并不只是说出来安慰攸宁的,而是事实如此,她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听了叶安歌的这句话,攸宁那双悲戚的眸中终于露出一丝释然来,她挣扎着又从被褥下摸出一样东西来,递给叶安歌,道:“你还记得这支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