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卿微微一笑,道:“无妨,即使不死也被吓到半残了。”顿了顿,扶苏微微垂眸,笑容温柔,“从未想过,能与七七一同作战。”墨卿眼中的戾气慢慢散去了,她脸上依旧是散漫不着调的笑容,声音也有些懒散:“那感觉如何”夕阳逐渐消散了,两人站在上阳关城墙下,并肩看着仓皇后撤的盛京军,余晖为二人披上了一层浅淡的霞光。扶苏看着墨卿染上夕阳余晖的侧脸,眼中似有揉碎的余晖,隐着万千星光。“觉得很安心。”即使身在战场,也无需担心突如其来的冷箭与神出鬼没的杀手。只因有一个人寸步不离站在他身旁。史书上将这一战称为上阳之战,成了大奕皇朝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夜晚至于降临,上阳关的军营外热闹无比,将士的欢声笑语响彻夜空。烤肉的香气,烈酒的醇香,与粗犷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将士们大快朵颐,一同欢庆白日里的胜利与及时到来的晋南大军。身在军营中,便少了许多繁琐的礼节。扶苏设宴请了军中各位将领、武林中前来相助的众人以及晋南王与其亲信。众人推杯换盏,对晋南王赞誉有加,称他忍辱负重,与姜如姬虚与委蛇心怀天下,最终和扶苏里应外合,打得盛京军措手不及。晋南王坐在扶苏一旁,心中苦哈哈的,脸上却要挂着谦逊的笑容接受众人对他的赞誉。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他这分明是被迫的里应外合,自己可都还盼着武林中那位教主的解药呢,哪敢惹是生非。酒过三巡,众人兴致极高,都喝得东倒西歪,醉醺醺在信口开河,也不管什么尊卑有序了,见人都是好兄弟。扶苏身为主将,自然喝得不少,他面上染着些微醺,揉了揉眉心后,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留给墨卿的位子,那里已经空了。“本王去走走。”扶苏朝晋南王客气一笑,如此解释道。晋南王此时已经喝到上头,连说话都是大着舌头的,和扶苏含糊不清说了句什么后,转头又和他们喝了起来。扶苏不动声色离开了宴席,他独自走在军营中,随处可见欢声笑语的士兵。他不紧不慢走着,夜风凉凉拂过,吹散了他身上的酒气。今夜月色很好,星河如织,将夜幕一分为二。他走到了军营后的一个小山坡,那里的雪已经化了,长出了一层绒绒的草,像铺了张绿莹莹的毯子。一人独自坐在月色下,身旁放着一坛酒。扶苏无声走了过去,在那人身旁随意坐下了。墨卿这才歪头看了他一眼,她喝得也不少,那双似醉非醉的眼睛含着千里烟波,她勾唇笑笑,略微沙哑的声音染着三分醉意:“哥哥,喝一杯吗”只见她变戏法般变出了两个酒盏,提起酒坛斟满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扶苏。扶苏微微一笑,接过了酒盏。两人的指尖相触,扶苏指尖微凉,触到那温热指尖,像是无声在心中点了一簇火苗。两樽酒盏轻轻相碰,荡漾的酒液映出两人的眼。扶苏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醉了。“七七,你愿意同我去盛京吗”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啦,明天见提前祝你们端午节快乐,记得吃粽子、七十三章“七七, 你愿意同我去盛京吗”墨卿轻轻摇着酒盏, 里面映出她那双眼尾染着醉意的眼, 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微痒。她看向了扶苏,笑容依旧散漫而随意:“去盛京”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墨卿低低笑了一声, 问他:“扶苏, 你能给我什么。皇后之位”拿着已经空了的酒盏,扶苏的指尖微不可见一颤, 他直直迎上了墨卿的眼, 眼神干净坦荡, 不见一点醉意:“可以。”墨卿又笑了一声, 抬首望了一眼如飘带般的星河,再问:“不纳嫔妃”“此生只求一人。”“我不喜皇宫, 更不喜宫中礼节, 更不想去管那朝中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若遇到不顺眼的, 我更愿意用刀解决。若是哪天,我不小心伤了某位大臣,你要如何”说到这,墨卿笑着叹了一声, 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无妨, 你的大臣也许想换皇帝。”“你与我不同。你心系天下,有意还天下清明。我只想自己活得痛快,不想为难自己。”墨卿可以在战场为他出生入死, 可以为他挡刀,但不愿意被困在小小后宫,每日被朝务所累。说到底,就是不愿意去迁就他。扶苏沉默了良久。春夜里夜风寒凉,微弱的虫鸣时隐时现,只有那坛温过的酒还冒着几丝热气。墨卿重新为扶苏与自己斟满了酒,然后听得他低声道“是我唐突了。”墨卿慢慢晃了晃酒盏,然后莞尔一笑,与扶苏轻轻一碰酒盏。“这一杯,祝扶苏君大捷,早日登上皇位。他日若还记得,可以来落月崖喝上一杯。”扶苏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举起酒盏与她一饮而尽。酒是上阳关特有的佳酿,清冽绵长,逐渐香醇。扶苏却从这酒中品出了一点幽幽的苦涩,梗在喉间久久不散。之后,两人不约而同遗忘了刚刚的对话,只偶尔说两句周策与姜如姬,聊起彼此幼时的一些趣事,然后慢慢饮完了那坛酒。“我师傅给我请过不下十个夫子,没一个撑过两个月,都被气走了。”“哦,我记得有一个是这么说的。他说从未见过如此顽劣的人,将来必定不成大器,祸害武林。他这话说的还是很对的。”“扶苏君,你请过夫子没有”“从前在皇宫有太傅,后来拜入苍山,是师傅授课。听闻尊师学识渊博、风雅至极,不是他亲自教你吗”“得了吧,我师傅懒懒散散不着调,他都是有了兴致才指点一二。”扶苏轻轻一笑,俯首看躺在草地的墨卿,她双手枕在脑后,眼睛半眯着,眼看就要睡着了。“夜凉,回去吧。”扶苏轻轻拿起她的一缕乌发,低声说道。墨卿眯着眼睛,懒懒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扶苏静静等了一会,迷蒙的月色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温润如玉的容颜,他正微微垂首,看着眼前这人,一刹那间如微风吹皱池面,泛出几丝涟漪。“七七”墨卿没有反应。扶苏抬手解下了外袍轻轻搭在了她身上,静静坐在她身边,望着夜幕那璀璨的星河,像极了打翻的宝匣。静坐了一会,墨卿似乎真的睡过去了。扶苏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伸手将她轻轻抱起。墨卿只是微微动了动,随即又安静了下来。不同于平日里醒着的散漫与对事不上心,此时看起来眉目间温和安宁,没有了白日里那种锐利。扶苏特意挑了没什么人走的小路将墨卿送回了她的营帐,没想到碰到了魏闫,还碰到了似锦。魏闫只是看了两眼,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似锦只是瞥了扶苏一眼,一幅早有预料的模样。直到将墨卿送到门口,遇上了守在门口的十七。十七冷冰冰盯着扶苏,浑身散发出来的不善几乎要凝聚成实物了。他一手按在留客上,满脸都是警惕。扶苏猜他是因为墨卿睡着才没动手,要不然可能早就抽刀砍过来了。“教主喝了点酒,睡了。我送她回来。”扶苏语气客气,动作却说不上客气,直接越过十七就往帐中走去。十七转身就跟了进去,半步不离盯着扶苏。只见扶苏动作极轻将墨卿放到了床榻上,然后脱下了她的外衫,将她长发解开放下,最后坐在脚榻上为她脱去了鞋袜。帐中点着一盏琉璃灯,灯火跳动着,映在扶苏脸上,他正垂首为她脱去鞋袜。分明是将来皇朝的帝皇,眉目间却没有一点骄矜与自傲,唯有温润柔和。给墨卿盖过被子后,他轻轻一挥手,桌上的琉璃灯暗下去几分。他无声退出了营帐,身后跟着神色冷淡的十七。扶苏转身看着十七,朝他微微一笑,问得却是直接极了:“十七公子似乎对我有微词”月色下,一身黑衣的十七显得越发锋芒内敛,如一柄收入刀鞘的弯刀。他冷淡看着扶苏,答的没有半分犹豫迟疑:“嗯。”“还有些军务没处理,先走了。”扶苏唇边的笑深了许些,忽然觉得这个惊羽卫统领有几分好玩。“不送。”十七的回答依旧冷淡短促。听着扶苏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帐中的墨卿忽然无声笑了笑,然后翻了个身,换了更舒服的姿势。听到扶苏与十七的对话,让墨卿有些哭笑不得。十七果然是很不喜欢扶苏,不然绝不至于当面说出来。至于为什么如此不喜她还真的不知道。其实从扶苏抱起她时,她就已经醒了。她向来睡的浅,有些风吹草动都会醒来。今夜也许是喝得有些醉了,懒洋洋地不想再动。扶苏身上有隐隐的清涩药香,闻着觉得平静极了。再次翻了个身,墨卿渐渐睡了过去。主帐里,依旧是灯火通明。扶苏刚坐下准备拟明日出兵的计划,就听陆一在门口传令:“殿下,有人要见您。”扶苏看了一眼帐外,一人无声静立,黑衣如浓重的夜色,无端生出了几分铁血的味道。他一双淡漠的眼正好对上了扶苏,眼中看似平淡无波,却隐着漫漫的沧桑。来人正是墨无涯。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身体不太好,更新不是很稳定,非常抱歉明天双更补上哦,会尽量早更的晚安啦、七十四章主帐中设有一茶榻, 榻上两人静坐, 唯有淡淡白雾氤氲。扶苏敛目泡茶, 修长的手指拂过茶具时,一派的赏心悦目。墨无涯看着扶苏行云流水的动作, 忽然生出了一点恍然。扶苏的皇祖元帝好武, 却也好茶道, 泡的一手好茶。眼前之人恍惚间像是元帝,朝他递来一盏茶, 眉目俊朗沉稳, 笑着说:“无涯, 你尝尝今年的新茶。”“墨将军。”陈年的回忆镜花水月般散了, 墨无涯蓦然回神,看着眼前含着温雅笑意的青年。他样貌多随了贵妃, 其人如玉温雅内敛, 然而那双深邃的眼与眉目间的从容,却像极了元帝。墨无涯接过那盏茶, 微微颔首:“多谢。”他浅浅饮了一口,因为深谙茶道,只是一口就品出了这是上阳关寻常的茶,在外行军打仗, 扶苏倒是不讲究的。搁下茶盏后, 他从袖中拿出一幅羊皮小卷,推到了扶苏面前。“今日虽大挫了盛京军,但周策未死, 迟早会卷土重来。姜如姬不会干坐着看,她应该早备了后手。镇守边境的大军应该南下了,约莫半个月回到。如今周策退守沂州城,若能最好尽早攻下来,别给他喘气的时间。”“这是镇守边境三军的兵力分部图,三军的将领、手下的兵力情况、以及他们的优劣,都列出来了。你暗网虽遍布大奕,但在边境的根基尚浅,这份图你应该会用到。”帐中的烛灯蓦然爆了一个明亮的灯花,像照亮扶苏眼眸的那一簇火。他缓缓打开了那份羊皮小卷,里面详细记载了边境三军的情况,几乎是一览无余。他将这份事关重大的羊皮小卷细细收了起来,然后起身朝墨无涯作了一揖,神情依旧是从容的,不卑不亢中含着尊重:“扶苏谢墨前辈相助,也为之前父皇的在议和一事的决定向前辈赔罪。”扶苏指的是景帝与匈奴议和,因为墨无涯坚持要战,将他革职一事。许是想起当年的事,墨无涯那双淡漠的眼中有许些波动。“当年是我太过固执,不是景帝的过错,你也无需赔罪。看到大奕后继有人,元帝陛下想必也能安心了,我亦欣慰。”“我今夜来,除了此事,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告诉你。”墨无涯口中说着欣慰,神情却依旧淡淡,他看着扶苏,眼中露出了几分昔日的锋芒,似尖刀利刃,沉沉压了过来。“若是给不起,就不要去问。”“即使墨卿愿意随你去盛京,我也绝不同意。后宫是什么地方,你难道不清楚你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我的徒弟,只需随心随性,闲适自在,无需为旁人委曲求全。”说罢,墨无涯像是有几分意难平,冷冷看了扶苏一眼,过了一会才按下这点情绪,端起茶饮了一口,将像动手的冲动一起压了下去。若不是想到眼前这个人能收拾眼前大奕的烂摊子,他早动手揍上去了。饶是墨无涯如此锋芒毕露,扶苏依旧是沉静从容的,静静听完这番话,他清淡一笑,颔首道:“是扶苏考虑不周,唐突了。”墨无涯看着他挑不出半分错的样子,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似锦总是在背后阴阳怪气嘀咕他。这幅模样,真是不招人喜欢他微微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看了他一眼后起身就走了。目送墨无涯离去,扶苏慢慢垂眸,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神情有几分莫测。“若我不要这天下呢”第二日午后,大军休整完毕,三军列阵,整装待发。殷红的旗帜在日光下猎猎飞舞,玄黑盔甲泛着粼粼的光,长枪如雪,锐利极了。墨卿依旧骑马跟在扶苏身旁,只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