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杀手。毫无疑问,是胥蘼的手笔。这样一来,他押普通百姓上城墙就有了理由用他们掩护刺杀扶苏的杀手,以保得手。而他之前所说的退兵与十五日后再战,也可以理解是为了麻痹扶苏才说的。擒贼先擒王,两军开战,派人刺杀主将是从古至今默认之事,算不上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这次刺杀是在两军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而已,能成功也是很了不得。那些原本对周策押百姓上城墙而愤怒的将领,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并打心底里佩服周策的胆识过人。可周策是茫然的,明明他应该高兴挽回了威信,但接触到扶苏深幽目光时,他瞬间觉得自己是个拙劣的小丑,丢人极了。“退兵。”扶苏如此说道。十万秦淮军整齐肃然撤退了,就如同没有来过一般。然而扶苏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没事,墨卿将身上似锦所制的解读药丸都掏了出来,然后看着扶苏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把药丸吃了下去。她一手握上了扶苏的手,竟然是冰凉到没有一丝热气的刚刚那个东瀛杀手的话没有说完,扶苏不想动摇军心,将他直接杀了。又是夜晚,看不出什么异样。他依旧骑着马,在将士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但墨卿是知道的,扶苏原本就有旧毒,一个月前又中奇毒,似锦用尽办法,也只是稍稍克制住了这两种毒,如果不解,终究会爆发的。刚刚那匕首淬了毒,墨卿一眼就可以断定。那扶苏如今,十有八九是毒发了。她有些恍惚,明明离得这样近,却没能拦下那个东瀛杀手。似锦说过,扶苏这毒凶多吉少,现在又中了另一种毒,究竟要怎么办墨卿没有发觉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凉无比,直到扶苏反手握住她,低低唤了一声:“七七。”墨卿蓦然回神,看着面色苍白的扶苏,连忙问道:“你现在如何”扶苏微微闭了闭眼,眉目间浮上几分忍耐之色,他声音极低,有些飘然:“不太好。”墨卿的心忽然就咯噔一声,扶苏向来报喜不报忧,这次直接告诉她不太好,应该是撑不回军营了。她看了一眼陆九,拽过他就逼问道:“军中与上阳关驻军联络的探子何在”扶苏现在是在十万大军前方的正中,为了配合大军行军速度,自然是不可能走得太快太急,会惹人生疑,只能找点借口了。不过一会,便听得军中探子冲上前禀报道:“将军魏盟主遭杀手埋伏,受了重伤”魏闫这次没跟来,扶苏让他提防东瀛杀手派人来偷袭,所以留在了上阳关外军营中。众人皆知此次开战,武林出力很大,特别是这位魏盟主,调集武林的力量前来支援,听闻也与霁王是好友。他受重伤了,扶苏自然是着急回去看看的。此时扶苏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听到探子说的话时,他甚至还朝墨卿微微弯唇。“长风骑听令,虽本王先行回军营”扶苏的命令,无人敢质疑。长风骑护送着扶苏,和墨卿与惊羽卫一起绝尘而去。只有刚刚那个被勒令报假消息的探子,冷汗涔涔。刚跑出两里路,墨卿便直接从马上跃起,一把拉过扶苏便如一只雁,掠远了。一刻也不能等了。自从墨卿功法大成后,她的轻功已化臻镜。若有人看见,只会看到两道一闪而过的黑影。几乎是刚拉起扶苏,墨卿便发现他卸下了刚刚在大军面前所有的伪装,脸色瞬间又苍白了几分,眉目间萦绕着一层青黑,看起来鬼气森森,颇有些命不久矣的味道。扶苏此时已经不是很清醒了,耳边是微凉的夜风掠过,他们仿佛凭空行走在月色中。“七七,我大概命不久矣了。”扶苏的声音轻如流风,转瞬就从墨卿耳边飘散了。墨卿的动作顿了那么一顿,她紧紧拉着扶苏,甚至没有看扶苏一眼,声音无情极了:“你要是死了,我立刻带着黑甲卫回落月崖,管他东瀛踏平大奕也好。回去之后再找几个贴心的美人寻欢作乐,管你坟头草几丈高。”听了这番无情甚至恶毒的话,扶苏极轻笑了一声,声音似乎随时都会飘散“也好。”墨卿手上又用力几分,她狠狠盯着扶苏,一字一句说道:“不准死我还想睡你”作者有话要说:教主,一个想睡扶苏君但是不想负责的人。抱歉迟了些,明天粗长补上、七十七章军营中灯火通明, 守卫森严。夜里一如既往的静谧, 只有巡夜士兵走过的整齐脚步声。西边是武林中人聚集的地方, 在西边的药庐里,苦涩的药味越发浓厚。药庐是临时搭建的, 木栏围出的小院, 有几间干净的小房。墨无涯站在院中, 闭眼听着军营中的肃穆,听火把静静燃烧, 听寒凉的风卷过荒芜平原, 缓缓呜咽。恍然间就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让外族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他捏着手中的虎符, 想起了扶苏留下的话。当墨卿只身一人将扶苏送到药庐时,他让似锦支开了墨卿, 将虎符交给了他。他分明已经面白如纸, 像即将羽化而去的人,声音似要消散的风, 却一字一句,清晰极了。“墨将军,此物交给你了。我已让陆一对外宣称我受了轻伤需要静养几日,军中大小事务交由你断绝, 需要动笔的地方可让陆一代笔。”他只留下了这句话。墨无涯其实很想再问他一句。“如果你死了呢”要是扶苏死了, 这仗究竟怎么打,这支秦淮军要何去何从,这天下又要何去何从“墨将军。”陆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在他身旁低低唤了一声。墨无涯回神,看了一眼眼角微红满脸肃容的陆一,没有多说什么:“去主帐。”小小院落重归寂静,唯有一间小房里燃着灯,幽幽的,无声漫出压抑。里边只有四个人,似锦正在给扶苏施针,他神情极为凝重,每一针皆下得很是小心谨慎。鹤归在一旁,安静打下手。墨卿站在一旁,静静伫立,灯火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恍若凝固一般。每一刻都是漫长的煎熬,明明是倒春寒的夜晚,却生生让人出了一身的汗。一个皇朝将来的命运,都压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压在了床榻上那个随时可能仙去的男子身上。他的面色苍白极了,眉目间不见平日的温雅从容,只剩苍白虚弱,像是随时会消散的风一般。直到此时,墨卿才恍然发现,压在扶苏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这一整个皇朝的命运,与天下苍生,都压在了他肩上。可他看起来永远是从容的、运筹帷幄的。墨卿觉得抬手压了压心口,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七七。”一旁的陆翎低低叫了她一声,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在专注施针的似锦。墨卿朝他微微摆了摆手,然后无声出去了。她倚在门口坐下,曲着一只腿,用手轻轻揉着眉心,看起来是累极了。身后极轻脚步声走来,然后一人在她身旁慢慢坐下了。墨卿抬眼一看,陆翎坐在她身旁,默默看着夜空,眉目间是化不开的郁郁之色。自从扶苏因为救他而中了东瀛奇毒后,他便一直自责不已。“有酒吗”墨卿望着将要散去的夜,夜幕沉沉,压得她难受极了。陆翎一怔,可是不等他回答,又见墨卿闭眼靠在木墙上,轻声说:“算了。”她还是不敢喝,怕喝完酒醒后,扶苏就不在了。看得出墨卿不想再说话,陆翎便就默默坐着,陪她听着夜晚军营中细碎的声音。两人在门外坐了半夜,似锦和鹤归一直没有出来过。墨卿就这么安安静静坐着,她从未觉得,夜晚会有这么难熬,每一刻都像穿过的无尽的夜色,随时都会见到最不愿见的情况。似锦从半夜一直忙到第二日傍晚,什么法子都尝试了一遍,将能用的珍稀药草都用上了。鹤归无数次进出拿药,见到的都是立在门外的两人,像两尊凝固的神像,定定等着。临近傍晚,已是饭点。军营中飘起了饭香,士兵笑着打骂的声音不时响起。流水般的军务依旧送往主帐,然后再由陆一送出来。众人只知,三殿下昨夜受了点伤,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当陆一神色凝重走入药庐时,一直宛如石像的墨卿看了他一眼,心慢慢沉了下去。“教主,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封信应该让您看看。”陆一没有多说,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封加朱密信递给了墨卿。墨卿沉默接过,然后慢慢展开等她看清里面的内容时,一点难以抑制的怒意像遥远海面上呼啸拍来的滔天巨浪,瞬间拍下信很短,写的很清楚。“听闻霁王殿下在寻找赤焰丹果,我手上正好有。此物也不是不能给殿下,若是殿下愿意与我东瀛联手,控制住边境三军,让其变为我东瀛所有。我等愿意助殿下攻入盛京,登上皇位。事成之后,只需让出大奕南边疆土即可。若是殿下觉得可行,便给个答复。”东瀛不想扶苏现在死,他现在死了,秦淮军必然大乱,东瀛与姜如姬的勾当被揭发,天下就会大乱,边境三军也会军心动摇。他们需要扶苏管好秦淮军,并且为他们收笼边境三军。陆翎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墨卿久久没有说话。最终,她将信缓缓碾碎了,让其消散在空中。“他若是醒着,不会答应的。”君子如竹,宁折不弯。哪怕是赴死,扶苏亦不会与东瀛同流合污。陆一沉默了许久,只觉得喉中干涩。那句先将丹果骗过来再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也清楚,东瀛不会这么简单就把丹果交出,指不定会让扶苏服下药蛊,任由他们控制,大奕就真真正正成了东瀛的附属。狠狠一咬牙后,他才从喉咙间挤出一句话:“我明白了。”墨卿身后,一夜一日没有踏出房门的似锦走了出来,不复往日的妖异与散漫,他神情倦怠,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这里都是他信得过的人,我直说了。”陆一的心,忽然就咯噔一声。“毒压不住了。”“今夜内将丹果找来,或许还有余地。”墨卿抬眼望着即将散去的凄艳晚霞,残阳如血,沉沉照在了上阳关。她看起来没什么反应,神情依旧是淡淡的。“我去一趟沂州城。”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还有一章,补昨天的更新、七十八章夜风卷起细细黄沙, 沂州城的夜亦是安静的。守卫森严, 夜色中不时有两三道黑影闪过, 守城的士兵早已见怪不怪。°蘼走在内城的城主府中,现在已经变成周策的将军府了, 里面有一小半划给了胥蘼所带来的人落脚。她昨日接到密报, 东瀛秘密派出的精锐军队即将抵达沂州城。本应该愉悦的, 胥蘼的表情却有些阴郁,勾人的眼尾凝着几分轻蔑。她实在不太看得起周策, 分明也不算什么君子, 却还要坚守一些自以为的底线。他既然能押百姓上城墙逼扶苏退兵, 却对她暗中派杀手潜伏其中刺杀扶苏而耿耿于怀。不过是一丘之貉, 还想立牌坊呢。“上阳关那边有什么消息”胥蘼瞥了一眼手下,神情冷冷淡淡。“还没有回复。”殷红的薄唇一弯, 勾出冷冷的弧度。她妖妖娆娆一笑, 眼中的阴鸷一闪而过:“传令下去,今夜将军府戒严, 有客要来。”此时,沂州城墙西面。一道黑影倏然一现,守城墙的士兵愣了一下,再定睛一看, 冷清月色下只有旗帜猎猎飘扬。这里是侧城门所在, 守兵并没有东面多。月色下,墨卿如一直灵巧的猫儿,无声无息潜入了守兵重重的城池。陆一将这几日探子打探到, 关于沂州城内兵力分部情况图给了她。凭着绝世轻功与八九不离十的兵力分布图,墨卿隐在黑暗中,仔细避开了哨兵,朝将军府极快掠去。墨卿在将军府不远处较高的酒楼屋顶落脚了。从高处俯瞰,隐约能看清将军府的格局分布。东边的院落是灯火通明的,有整齐的士兵重重把手,而西边的院落的守兵便少了一些,却偶尔会有两三道黑影掠过。墨卿没有再犹豫,像一只展翅的鸟,轻飘飘从屋顶落了下去,借力落在了将军府旁。巡视的士兵举着火把逼近,眼看着火把就要照过来。墨卿就地一滚,无声翻入了一旁的阴影里。巡视的士兵整齐走远了。她贴着墙潜入了将军府中,像一滴融入夜色的墨,不动声色。照着脑中的记忆,她无声朝西边正中的院子快速走去。丹果肯定是在胥蘼的屋中,如此要紧的东西,她不会随身带着。而胥蘼应该也料到了她今夜会来,多半在附近布下了网,正请君入瓮呢。幽长的小径走到了尽头,墨卿忽然跃起,轻巧挂在了横梁上。下面,两个东瀛杀手极快走过,仅仅是差上分毫,就会直接撞上墨卿。她必须搅出一点动静,逼得在暗处的杀手出来,否则太难接近胥蘼所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