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夜晚比城中要冷的多。秋夜本就渐凉，况且山顶又千年寒潭，自是要比别处温度低了不少。众人燃起篝火，也没有扎营帐，全都露天休息。卫九潇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对着潭水久久的沉默着。“王爷，该歇息了。”明如颜过来劝道。先不说这一路的辛苦，单是在城中为蔡老将军办丧事的时候卫九潇便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这时候都过了午夜时分，他们王爷仍然睁着眼睛坐在这，就连那些侍卫们见了都觉着王爷有些瘆人。明如颜过来劝了几次卫九潇都无动于衷。他不休息，其他人也不敢擅自休息，全都眼睁睁的望着天。明如颜见状只得安排众人轮流休息。他们是要保护王爷安全的，总这么熬着全都累垮了可不行。卫九潇一直在那里坐到天色微明，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物，起身大步来到潭水边。明如颜也没敢歇息，见卫九潇起身。也连忙跟着起来。卫九潇张开手，在他掌心躺着那枚火云珠。“王爷，你这是”东边的天空越来越亮，潭水反射着晨光，景色瑰丽。然而此刻却没人去欣赏这美景。休息的侍卫们全都醒了，他们惊讶的看到叱幽王在潭水边脱去暗色的外裳。“王爷”明如颜眼看着卫九潇甩了外衣下了水。“谁也不许跟过来。”卫九潇冷声何止手下。千年寒潭的水极冷，寻常人掉下水片刻功夫就会失去知觉，不过卫九潇手里握着火云珠，所以他不会有事。“王爷，你要做什么”明如颜急了，“你想要于姑娘上来的话咱们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什么办法”卫九潇眸光微凉，“钓她上来用网捞”明如颜等人面面相觑。其实大家想说的是，当初于姑娘就是被王爷你命人钓上来的啊不过此时看着卫九潇的脸色，谁也不敢再接话了。“她是本王的女人，不是鱼。”卫九潇毫不犹豫的跃入水中，留下明如颜等人在岸上眼巴巴的望着。山顶的晨光越来越亮。卫九潇潜入水中。水极深，卫九潇第一次下潜只到一半便不够了气，浮上来换了口气，重又下潜。这一次他刚游出不远，忽见水底快速窜上来一道黑影。卫九潇在水中稳住身形，只见一条红色的鲤鱼张着一口小尖牙，直向他扑来。莫名的，卫九潇身体某处一紧。不过他并没有躲闪。只是将他玄铁套甲的左手微微向后避开鱼儿。不知为何，他左手上的符咒只要碰到鱼儿时的她，便会被破解开来。鱼儿白生生的小牙一口咬在了他右侧的胳膊上，血液顺着清澈的水流散开来，卫九潇动也不动，望着咬住他的红色鲤鱼。蠢鱼，你不记得本王了尖锐的鱼牙嵌进他的皮肉里，但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因为他的心更疼。突然，鱼儿的牙齿松开，似乎对于眼前这个庞大的食物感到迷惑，它瞪着一对死鱼眼看着他。卫九潇在水里待了太久，感觉肺都要炸开了。但是他却没有浮出水面换气的打算。他慢慢将手里的火云珠亮出来，小心翼翼的靠近红色的鲤鱼。也许是因为他动作很慢，鱼儿没有慌张的逃走，它张着嘴鱼，呆呆的看着火云珠离她越来越近。卫九潇指尖突然发力。火云珠被他直接弹入了鱼嘴中。鱼儿好像被卡住了，张着嘴想要把火云珠吐出来，但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它只能费力的挥动腮部，将嘴里的东西吞了下去。卫九潇感觉到了极度的寒冷。失去了火云珠，寒潭的水迅速将他身上的温度带走。卫九潇费力的吐出肺里最后存着的空气。他这时候离水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是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僵直，就连血液都仿佛要被冻成冰。吞下火云珠的鱼儿突然扭动起身体，在他的眼前化成了人的模样。鱼苗苗卫九潇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去他的火云珠，去他的鬼气附体。他从没觉得像现在这样痛快。他的蠢鱼终于变回来了，就算她不记得他在他将要失去意识的瞬间，他看到于淼淼向他游过来，抱住了他的腰。岸边，明如颜等人焦急的等待着，他们就算再急也没有法子潜下水去。“快看那里”一名侍卫喊了句。水花翻起，于淼淼带着卫九潇浮出水面。“王爷”“王爷，你没事吧”卫九潇被众人拉上岸，倒在地上剧烈喘息。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最初。他第一次带人来到这里，第一次遇到了蠢鱼，第一次被一条鱼咬了还第一次被一条鱼救上了岸明如颜迅速脱了自己的衣裳，披在于淼淼的身上。卫九潇被寒潭冰的全身僵直，然而却一直没有松开抓着于淼淼的手。“于姑娘，你没事吧。”明如颜询问道。于淼淼直愣愣的坐着，对他的问话毫无反应。“于姑娘”明如颜又唤了句。于淼淼扬起头，向他咧嘴一笑。明如颜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于姑娘，你还认得我吗”明如颜问。于淼淼扬着脸认真的盯着他，过了好久忽地眼睛亮了。就在明如颜以为她认出他的时候，她却指向挂在他腰间的装着干粮的袋子。“啊”她伸手想要去抓那袋子。明如颜紧张的看了眼卫九潇。卫九潇这时还没缓过气来，脸色发青的倒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明如颜打开袋子，于淼淼直接将手伸进去抓出块干粮就算嘴里塞。“于姑娘，你慢点吃。会噎到。”明如颜刚说完就见于淼淼被噎的直翻白眼。“你慢点吃，先喝水。”明如颜抓起水袋就往她的嘴里灌。卫九潇醒过来的时候，明如颜已经帮于淼淼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虽然是男装，不过眼下也只能先凑合了。卫九潇身上的衣裳也被明如颜换过了，不过因为他一直抓着于淼淼的手不放，所以明如颜不得不把他身上的湿衣裳用刀割开。卫九潇睁开眼睛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于淼淼。“于姑娘正在那边休息呢。”明如颜郑重其事道，“有事件。我觉得最好现在就让王爷你知道。”“什么事”卫九潇隐隐觉得不安。其实刚才在水里他便隐约觉察到了。“于姑娘她怕是不再记得咱们了。”明如颜低声道，“而且精神上怕是有些不好”卫九潇等人回到皇城时，已是十几天之后的事了。蔡老将军的灵柩依然停放在将军府。府里众人听闻叱幽王把大小姐寻了回来，全都跑出来迎接。卫九潇从马上将于淼淼抱下来，于淼淼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抬头好奇的看着将军府大门。“到家了。”卫九潇低低了说了句。于淼淼似乎听懂了，转过脸来向他展颜一笑，“家”后面跟着的众人全都禁不住红了眼眶。老将军要是在的话。见到小姐回来，应该会高兴坏了吧。众人进了府门，明如颜迅速取来了白色的孝服，大家全都换上了。卫九潇拿起于淼淼的那件，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你也把衣裳换了，本王带你去见义父。”于淼淼浑浑噩噩的任由他摆布。府里众人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小姐这是怎么了”“小姐好像谁都不认得了”“不光是不认人，她这样子就像傻了似的”卫九潇带着换好白色孝服的于淼淼走出门。听到这些议论他的眸光暗了暗。他终于是将蠢鱼带回来了。但回来的好像只有她的身体，她的大脑却空了，她不但谁也不认识，而且变的就跟孩子似的。无视了众人的议论，卫九潇带着于淼淼去了灵堂。明如颜递过蒲团，卫九潇亲手将它放在于淼淼脚下。“跪下。”他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跪下来。于淼淼不明所以，虽然跪下了，却好奇的抬头望着灵堂上挂着的白绫。“将军。”卫九潇紧贴着她也跟着跪了下来，“本王把她带回来了。”于淼淼呆呆的盯着那些棺椁。门外隐隐传来将士们的哭声，极具压抑。于淼淼突然站起身，伸手似乎是要去够盖在老将军棺椁上的白绫。卫九潇拉住她的胳膊。“义父”于淼淼被他拉着无法上前，急急的竟吐出两字。“你说什么”卫九潇不可置信的将她拉回身边。“义父。”于淼淼又重复了一次，她伸手指着蔡老将军的棺椁。明如颜也被于淼淼的表现惊到了，“于姑娘说的是”“什么于姑娘，叫王妃。”卫九潇告诫道。门外众人都听见于淼淼刚才的那声“义父”，还有卫九潇警告明如颜改称呼。听到这些，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管于淼淼变成什么样子，她都是蔡老将军的义女，叱幽王未过门的王妃。“王爷。”灵堂外呼啦啦跪了一地的将士。“王爷，将军不在了，以后请让我们跟着王爷吧。”“我们要替老将军护着大小姐，老将军至死也想要保护的人，我们会替他护着，就算是一辈子”卫九潇并没有理会门外的那些将士，他拉着于淼淼重新跪下，垂眸整理好她身上的孝服。“给义父叩头。”他一手搭在于淼淼的肩头，掌心压下来。于淼淼被迫给蔡老将军叩了三个头。直起身子的时候，卫九潇感觉到有什么从于淼淼的脸颊上滑落到了地上。“王爷”明如颜低呼了声。卫九潇扳过于淼淼的脸，发现她眼睛睁的大大的，眸子里一层水雾。“鱼苗苗”卫九潇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也有暗喜。她居然落泪了。在她的心里，一定还是记得他们的。于淼淼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哭，但是她越眨眼睛，眼泪越多。卫九潇下颌紧绷，粗粝的手指擦过她的脸颊，“不要急，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想起来。”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他相信，她终有一日会记得起他来。就在这时，门外急急进来一名小厮，“王爷，宫里来人了，皇上询问老将军要葬在何处，还要亲自出宫吊唁”话音刚落，门外众人面面相觑。朝中大小官员前来吊唁已经是排场不小，现在就连皇帝也要亲自来，这可是极大的荣耀了。卫九潇听了这些却只是冷笑：“怕是有人在皇帝跟前说了本王的坏话，这些人盯的可真是够紧的。”卫九潇自从送了古跃他们离城后便没有回来，想必早就有人注意到了。“丞相府的人可有来人吊唁”卫九潇忽然转了话题，问了句。众人摇头，“不曾。”明如颜咬牙道，“此事怕是又与丞相府有关。”卫九潇扶着于淼淼站起身，“先把宫里人安置了，本王去去就来。”说完他带着于淼淼先离开了灵堂，去了后宅。“你就在这里等着本王，除了本王，谁来带你也不要走。”卫九潇垂眸看着乖巧的有些不真实的于淼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曾几何时。他想要她老实些，规矩些。可是现在，看着她懵懂的像个孩子，他心里反而觉得不好受。这不是她本来的样子。他宁可让她重新变回那个闯祸精，令他头痛不止的于淼淼，也不想看到她因为一时看不到自己就迷惑不安的样子。安置下于淼淼，卫九潇这才赶到客厅去见宫里人。当晚，卫九潇招来蔡老将军生前身边的几个心腹。“本王准备把将军的灵柩带回山中，葬在那里。”这些人都跟在将军身边多年，自是最清楚将军的心思。老将军之所以会回到皇城，完全是因为于淼淼的缘故，现在他人不在了，大家也不想留在皇城。“王爷，请允我们留在大小姐身边。”将士们都是些直爽的性子，卫九潇不点头，他们便觉得不安。“我们要替将军保护小姐，请王爷把我们留下吧。”卫九潇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老将军是因何而死，你们都知道，本王怕的是你们心生怨恨。”此言一出，众人全都跪下了。“王爷，你太小看我们了。”为首一名将士激动的涨红了脸，“我们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将军对我们有恩。我们无以为报，将军不在了，我们想为他报仇，但是我们也知此事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达成的，我们只求王爷您能收下我们，日后小姐便是我们的主子，只要王爷您不负小姐，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卫九潇安排完府里的事后已近子时。后宅一片寂静。守夜的丫鬟婆子全都让明如颜换成了府里的侍卫。还有将军府的将士们，所以卫九潇来到后宅时，没有惊扰到任何人。推开门，卫九潇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低低的说了声，“是本王。”静亦净从黑暗中飘飘忽忽的现身出来，两手上各抓着一张符纸，刚才卫九潇要是直接开门进来，这符纸就会贴到他的身上。见是叱幽王进来，静亦净重新缩回了黑暗的角落中。“这里不用你服侍了，下去睡吧。”卫九潇丢下一句，推开内室的门，进到屋里。静亦净正准备离开，忽听屋里传来叱幽王焦急的声音：“快取水来”静亦净慌忙提着茶壶进了门。只见卫九潇用衣袖捧着什么，慌慌张张的险些与她撞个正着。“不要茶水，取盆来”卫九潇急道。静亦净这才发现卫九潇用袖子捧着一尾红色的鲤鱼。这鲤鱼也不知什么时候离的水。整个身子都干了，嘴巴微动，有气无力的。静亦净去取了铜盆来，在里面倒了水。卫九潇将鲤鱼放进盆中。鱼儿在盆里缓了好久才恢复过来。卫九潇又床上床下的找了半天才寻到于淼淼脖子上的那枚珠子。“以后本王不在的时候，你要盯着些王妃，这枚珠子千万不要让她摘下来。”静亦净点头。其实她也不知于淼淼什么时候把珠子摘了。于淼淼说要睡觉，于是她就退出去了。谁知道于淼淼睡觉时不但脱了衣裳，连身上的珠子也摘了。要是今晚卫九潇不过来，等到了天亮，于淼淼大概真就成了鱼干了。折腾了的天都快亮了，于淼淼仍然待在水盆里没有化成人形。卫九潇熬的眼珠子通红，但是却不敢睡。他生怕自己睡了之后她再化成人，连衣裳也不穿到处乱跑。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水盆里突然呼啦一声，紧接着响起一声女子的惊呼：“哎呀。好疼。”卫九潇起身只见于淼淼化回人形，不过盆子却被她卡在了屁股上面。他先将那枚珠子重新戴在了她的脖子上，“以后这个不准摘下来，听到没有。”于淼淼直愣愣的望着他，“为什么”“摘下来就没有饭吃。”“哦”痛快的应了。卫九潇要帮她穿衣裳，可是她却不肯，自顾自的往被里钻。卫九潇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没一会功夫就被她撩拨起来。不过这是在将军府。老将军的灵柩还没发丧，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做那种事的，所以再难受也得忍着。有关蔡老将军的死，皇城中各种说法都有，不过传言当中唯一没有被他们夸大的，便是老将军离城的原因：去救他的义女。甚至有些人还在背后将老将军的死因落在于淼淼的身上。好在于淼淼现在浑浑噩噩，就算府里下人引论，她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卫九潇明里暗里都派了人手调查此案。虽然他抓不到证据，不过他完全能够猜测到真正的凶手是谁。除了丞相府，没人能做得出这么大手笔的邪恶法阵。但丞相府不比寻常人家，丞相的女儿是皇后，太子是他的外孙，皇帝怎么可能因为一些流言就动他们的根基。在皇帝亲临将军府之前，卫九潇特意寻了梅如画来，让他来看了看于淼淼的情况。干瘦的老头子捻着胡子。“奇怪，奇怪，于姑娘身上的气息改变了不少。”“此话怎讲”卫九潇对于梅如画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解释风格极不耐烦。“恋公子此前曾言，于姑娘一身双魂，但是依我现在看，于姑娘身上只剩下了半魂。”卫九潇蹙眉：“半魂何解”“有人取走了于姑娘的魂魄，以至于她现在另外半个魂魄飘忽不定。”明如颜犹豫道，“难道是恋生杀取走了于姑娘的魂魄”大家都知道于淼淼这次失踪是因为恋生杀带走了她。卫九潇沉默半晌。“那么如何才能让她恢复过来。”“只有半魂，就算是醒过来”梅如画为难的摇头，“也如顽童一般，智力不如常人。”卫九潇神色不变，淡淡道：“不管她能不能恢复，本王早就答应过她，会养她一辈子，本王承诺绝不会失言。”有了他这句话，他身边的那些人就会知晓他的心思，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敢轻视变成孩童一般痴傻的于淼淼。两日后，皇帝携众位皇子亲临将军府。卫九潇早早的带人恭候在府门口。太子凤铭翔，二皇子凤磊智，三皇子凤钰杰，小公主凤君黛全都到了。大皇子因为一直被皇帝派在边境驻军，所以极少能在这种场合出现，卫九潇并不觉得意外。唯一令人意外的是，丞相府也派了人陪同皇上来吊唁老将军。尹浩南穿着一袭素色长袍，头上戴着白玉冠，只不过他脸上的表情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相信他内心的悲痛。将军府的将士们一个个把牙根咬的咯咯响。卫九潇提前警告过他们，绝不能在今天惹出事端来，所以众人只能低着头，就算有千恨万怨也只能憋在心里头。卫九潇仍是重孝在身的打扮，带着众人上前接驾。皇帝腆着胖乎乎的肚子往前紧走了几步，抬手虚扶，“都起来吧。”卫九潇抬起头来，面色无波，他看向尹浩南。从他的眸子里只能看到坚不可摧的坚毅，高大的身材宛如一座永不会倒塌的孤峰。今日种种，来日必当百倍奉还，，；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