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坟远在碧里泉,我不知道她的身子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可我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命人备了马车,师伯师叔不放心,驾着另外一辆马车跟在我们后面。暮春的早晨有丝丝微凉,却充斥着满鼻新嫩的草香和花香,花草生机勃勃的展示生命,而我虽未苍老,已逐步走向衰败抒。小腹又开始绞痛,我用手轻轻覆盖,心里念叨着,好孩子,别淘气,让娘好好与你外祖母话别,他似乎听见我的哀求,奇迹般的缓解了疼痛带。我一直轻声与娘亲说着话,她开始不时的陷入沉睡,又总是挣扎着醒过来。我的脸上泪水再未干过,而娘亲始终带着微笑翘首企盼,终于挨到父亲的坟前,娘亲有些迫不及待的冲过去,我紧紧搀扶着她踉跄的身子不敢撒手。“到了吗”娘亲问我。“到了”她拄着我的手慢慢坐在坟前,师叔伯们排成一行,站在不远处。“崇继,我们快要见面了,你不会怪我来得太迟吧”我稍稍退后,留给他们一些空间,我知道娘有很多话想要对爹说,谷古上前揽着我因饮泣而颤抖的肩膀。我看着娘一直说着话,唇边的笑意始终不曾减少,就这样说着说着慢慢阖上双眼,永远的睡在父亲的怀中。一身重孝跪在娘的灵堂前,脚边是娘临去前交给我的最后几页巫蛊志,我明白她心中的担忧,我也对她发誓不管如何都会好好活下去。没想到南宫彧会来,还带了追封的圣旨,我知道娘不在乎的,可也没什么理由反对,他一身素衣默默站在我身侧。我并未放声哭泣,那是娘临终的遗言,她说她虽然不能长久的陪着我和酒儿了,可父亲也孤单寂寞了几十年,如今,她终于能去陪伴他,所以不允许我为她难过,好吧,即使我万分不舍,也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她牵念,走得不安心。帛纸盆里的火光在我脸上跳跃,我小心翼翼将娘亲撰写的巫蛊志,一页一页扯下来,慢慢扔进盆中,瞬间焚毁,我知道南宫彧注视我许久,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只字片语。接着便是入殓下葬,娘亲终于和爹死后同穴。我一直守至三七才返程回宫,届时玄歌已经满月,两个孩子健康可爱,她和似雪送了我很远,娘亲的离世让师叔伯们都略显苍老,这大概便是人生,有生命的开始便有生命的陨落,迎来送往中伴随的却只有哭声。回宫之后我便卧床不起,连日的奔波劳累仿佛抽干我身体最后一丝能量,我惶惶不可终日,害怕那个快要成型的骨肉会舍了我而去。最后几页的巫蛊志明确的记载破解百年血咒的方法,与我所猜想的大相径庭,换血先要在我和酒儿的身体里同时种下蛊盅,而我需要忍耐九十九天的蛊盅吸噬,然后将一身崭新的血液,经由我的身体而被酒儿体内的蛊盅吸噬,直到她身体的蛊盅被净化干净,直至蛊盅毁灭。娘说,这种疼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即便完成了,主蛊之人也就只剩一副皮囊,最多活不过百天。她曾经也想这个方法来解除我身上的浮生藤,却被父亲制止,逼着她撕毁关于破解的所有记载,并在他面前发了毒誓,今生都不可用。爹一定不忍心看着她受如此大苦,想想那种痛苦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将养期间无意听下人说起,朝廷因我再次动荡,元老朝臣认为我是不详之人,更是邪灵妖孽,巫蛊之术不该存留世间。说我自带邪骨,心狠手辣。不仅残害前任皇后,就连南宫彧的孩子和宮嫔都一一害死,更可甚者质疑酒儿的身世,不管是不是南宫彧的骨血,也都是我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妖妇所生。他们说要想社稷万年,必须铲除我们这对母女,除了冷眼观看我别无他法,自打娘亲过世我仿佛一夜间丧失所有斗志,被我连累的还有将军府和枢密使大人。讨伐之声日渐沸扬,子今上书:若寒晏伤我毫发,定会派兵与寒晏一决生死,内忧外患不胜其扰。南宫彧始终未做表态,尽量封锁消息,可他又怎会知,纸里包不住火的,那样不堪的消息早就第一时间涌入我的宫中。这便是我们的结局吗只要血咒不除,我便与他生生相遇世世相错可我肚子里还怀有他的骨肉,我不知道那些口口声声正义忠良的大臣们为何容不下我们一介妇人更不知南宫彧在我与江山社稷之间最后的抉择。隔在我们之间的障碍太过强大,大到我们拼命的摧毁也丝毫不能撼动,难道红颜枯骨,真的从来都是江山社稷的陪葬品将朝代的兴盛衰败记在女人的头上是有多么愚蠢可笑。好不容易挨到五月中,肚子小的可怜,可是他仍旧有跳动的脉息,坚强的存活,尽管他的亲身父亲从未看过他一次,当娘的又怎会忍心让他失去本就欠缺的另一份关爱。可是尽管我拼了性命的想要保护他,还是没有保住他,大概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他就看够了世态炎凉,不愿下世为人。小产的这天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我一直用痛苦哀嚎宣示我的无能悸恸,我不知道还能拿什么祭奠我这尚未出世,就胎死腹中的苦命孩儿。从始至终南宫彧也没出现,孩子出来的一瞬间也将我残留这个世间所有的依恋和挂念全部带走。晖鸾宫里一片哀鸣,卢治站在我头顶上方含着悲恸,只说了一句:“是个成型的男孩”我痛苦的闭上双眼,没有泪水,只有紧紧握住床单青筋暴露的双拳,这种恨想必再也无法销毁,这种恨如万马奔腾般喧闹,这种喧闹将充斥我整个人生。虽是人间最美的季节,可我宫殿上方始终是阴云密布,我又开始酗酒,常常一喝就是一整天,偶尔坐在易千绝的牌位前,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走得太远,他死后我竟连一次都没梦到过他。卢治始终呆在宫里,既不劝解也不宽慰,只是偶尔能听见从他住处传来呜咽的萧声,凄凉的让我以为我早到了阴曹地府。有时也恍惚的看到酒儿独自在树下玩耍的身影,或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兴冲冲的跑来叫我“母后”。最近常常能梦见一些故人,梦见与他们初识的场景,真切的一度让我以为那不是梦,醒来之后我便只会喝酒,喝到烂醉如泥,喝到不省人事。往往这个时候槐华会将酒儿抱得远远的,我知道我不该这样的,可只有喝醉了才感觉不到这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小五被派去镇守边疆,雷丘辞官归隐,还听说南宫彧母舅的三哥,现在是他的左膀右臂,事无巨细都会找他协商,卢治说,我之前见过的慕且隐,就是他三哥的儿子,他三哥是个有能力有抱负有作为的难得贤能之人。我淡淡冷笑,这些都还与我有何干系谁的兴亡成败,谁的荣辱盛衰都统统不在我的眼里,我,不过是昨日黄花。善缘恶缘,讨债还债,梦里乾坤大,其中日月长。突然某一日我破例着人要来大红锦缎,一针一线缝制衣裳,槐华纳闷的询问,我只说想要练练针黹女红,将来有一日能够亲手为酒儿缝制嫁衣,她常常半信半疑的看着我出神。我似乎又恢复了以往,常常摆弄草药典籍,晖鸾宫被我搞成一个小小的御药房,我乐此不疲的忙碌其间。宫里也逐渐恢复了生气,槐华和弄琴也慢慢放宽心,只有卢治看着我时,总是多了一份明了的哀恸。我给小五写了一封长信,大概的内容不过是,让他觅得得了鼠疫的老鼠,送去边疆南宫询那里,我的手早就沾了血腥,不干净了,一个两个无甚区别。我带着十几个侍卫上了幽禁宫,曲罗兰得了严重的失心疯,就连我这个最大的仇人,她都不识得了,既是这样,她活着或死了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了。我吩咐侍卫将幽禁宫堵死,然后封了门口,曲罗兰在那之前,呆呆的看着门外的我咬着手指痴痴的傻笑,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我再也无法看清她的面容。结束了,不管多大的仇恨,多强的恨意,最后都是随着生命的消亡,时间的变迁,被尘封在滚滚的红尘当中。半年后的某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早早起床,翻出洛晴当日送给酒儿的梦兆石来到酒儿的房间,昏暗的房中,酒儿正睡得憨甜,我示意奶娘出去,我就坐在她的榻边,仔仔细细看她睡梦中的面容。不知不觉,脸上就有冰凉的感觉,我垂着头,擦擦泪水,勉强给自己一个笑容,然后将梦兆石为她带上,她尚未睡醒,朦腥着睁开眼也不哭闹。见是我,从被窝钻出来,黏黏的委到我身上,撒娇的抱着我问:“母后,这块凉石头酒儿不喜欢。”,,;手机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