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抬脚刚走出门口,就看见沈大娘正堵在染布坊外等他,眼里闪着不善的光芒,面上却哭得凄凄惨惨。“沈墨啊,你是个大度的,如今你家里都这般大富大贵了,就不要再为难我一个老婆子了,我们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求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给我们一条生路吧”说着竟然给沈墨跪下就磕头。沈墨面色铁青,闪身躲开。这算什么当着他家工人的面,逼他沈墨心里只剩下浓浓的厌恶,最后一点点对沈大娘这些年孤儿寡母的可怜劲也被磨得灰飞烟灭。“我不明白沈大娘这是何意我周家怎么为难你了,我和当家的两个现在几乎日日在镇上,村里都难得回来一次,怎么就逼迫你了哪里为难你哪里逼迫你,今日你不用藏着掖着,都说出来,正好给我家的工人们听听,也叫他们知道知道我这个东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大娘哭嚎拜道:“你家和我家解除契约关系,还不用我儿子来你家做工这不就是往死路里逼我们孤儿寡母吗”呵,这下听了沈大娘这番胡搅蛮缠,工人们都受不了,指着沈大娘骂老不要脸。沈墨冷冷道:“如你这么说,不请你和你儿子做工就是我周家逼你们,那村子里没请来做工的多了去了,岂不都成了我周家在逼人”“我不管,你不请我家做工,就是在往死路里逼我们”如今闹到这地步,沈大娘唯一的念头就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沈墨已经懒得再和她废话,这几句叫他家工人知道谁才是无理的那个就成。抬腿就要离开,然而沈大娘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理,根本不可能放沈墨离开。沈大娘猛地冲上来,重重撞到沈墨身上,沈墨的身体不受控制向后仰去,耳边都是不同人声的呼喊尖叫。“周夫郎,小心,护着头,你后面有块大石头。”可已经来不及了,沈墨重重向后跌去,看着脑袋就要磕在石头上,忽然从染布坊里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那孩子动作很快,抢先趴在那石头上,用整个小身体把石头紧紧包裹住,沈墨的头狠狠地砸在小孩儿的身上。一切在瞬间尘埃落定,程昱脑门上身上却都湿透了。看见沈墨无事,才仿佛回过神来般。“周夫郎你怎么样了”一旁的沈大娘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她只想扑上去抱住沈墨哭一哭求一求,让别人以为沈墨把她怎么样了,然后逼不得已用她家,没想到用力过猛,竟把沈墨撞倒了。沈大娘傻了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沈墨翻身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垫在身下的孩子。小男孩应该是疼晕了,双眼紧闭,冷汗淋淋。“快,程大哥,驾牛车,咱们去镇上。”牛车差点被程昱驾得飞起来,比平时快了一盏茶的时间到了镇上。沈墨抱着人闯进一家医馆,焦急地喊道:“大夫,大夫,麻烦你给看看这孩子,伤没伤到内脏。”有个大夫急冲冲赶来,翻了眼皮摸了脉,又撩起小男孩的衣服,当看见小男孩身上那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新伤摞旧伤,倒一口冷气。“这孩子没伤到内脏,就是疼晕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家里大人怎么舍得给打成这样”沈墨摇摇头,他的眼圈热了,以前看这孩子只觉得可怜,可现在这孩子为了救他硬生生给他当了人肉垫子,再看这伤势心里的感情就变得很复杂了。“小墨,小墨”染布坊里一个汉子给周景报了信,周景慌慌忙忙赶过来。“我没事,可这孩子为了救我”沈墨一开口没忍住,哽咽了。见沈墨没事,周景这才松口气,探头向床上看去,床上躺着的小孩儿正是昨日里郑六带来的那个养子。小孩儿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似乎并没有看清身处何地,不甚清醒地叫了声:“娘,我疼。”沈墨的心似乎被搅碎了,冲上去一把抱住小男孩,“乖,好孩子,吃了药就不疼了,乖。”小男孩被喂了药又睡过去,手却紧紧拽着沈墨的,嘴角露出一点点从没有过的笑意。沈墨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给小男孩上药,孩子身上的伤,多到沈墨已经数不过来了。“景哥,我们收养这个孩子吧,他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他今天头破血流的那个就是我了。”周景蹲在地上给小男孩轻轻地擦身上,“好,我们养他。”沈墨道:“那个沈婆子还有郑六一个也不能放过。”“你放心吧,沈婆子我会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叫她今后遇见姓周的就要绕道走。至于郑六,我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得,只是怎么解决他,还要孩子长大,让他做决定,我们就先收些利息好了。”周景根本没有出面,随便找个什么人去了郑六家里,只花了二两银子,郑六就欢天喜地把小男孩卖了,从头至尾他都不知道买了孩子的人家是周家,更不知道那孩子救了周家当家人心尖上的夫郎,否则郑六一家的贪婪之欲恐怕沟壑难平。沈墨周景两个给小男孩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用小被子裹住,付了二两银子的诊费,带回镇上铺子里。一进门,陈慧慧就迎上来,着急道:“周夫郎,您没事吧,刚才一个农村人来报老爷说您摔到了,把老爷吓坏了,幸好您没事。”“嗯。”沈墨点点头,全副心神都在小男孩身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抱进屋,放在床上,扯过薄毯盖在身上。陈慧慧站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浑身是伤,虽换了整洁的衣服,脸也擦干净了,但头发还是油腻腻的小脏孩。“这小孩子是谁啊”周景指指外面,“咱们出去说,别吵到孩子,让他多睡会。”陈慧慧有点奇怪小孩儿的身份不禁多瞅了眼,跟着周景出来后还很好奇:“是哪家的小少爷呢怎么玩的这样脏”周景淡淡道:“是我和小墨的孩子。”“啊。”陈慧慧捂着嘴巴,惊呼了下,“是从前放在乡下养了,才接回来吗”“嗯。”周景吩咐道:“你去厨房煮山药粥,用白米煮,别放粗粮,煮稠烂些,孩子饿很久了,硬了胃疼。”“哦。”陈慧慧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奇怪。这个周家小少爷怎么造的和流浪的小孩儿似的,头发脏兮兮的不说,听着老爷的话,竟似很久没吃饭了。可周家这么有钱,即便她一个婢女也是白米饭大鱼大肉的随便吃,怎么自家小少爷却饿成这个样子带着满肚子疑问,陈慧慧进了厨房。小男孩这一觉并没有睡很久,忽地惊醒,睁开眼睛呆了好一会,才似反应过来。“你醒了”沈墨欣喜地问。小男孩并不答话,想要起身下地,可刚一动,肚子就抽搐地疼。他并不喊疼,甚至不用手捂肚子,就是低头往下爬。这幅倔强的样子把沈墨心疼坏了,连忙过去阻止他。“你身上还有伤呢,别动,疼不疼”沈墨语气温柔地哄着小孩子。小孩儿似乎并不领情,反而绕开他继续要从床上往地下爬。沈墨便把小孩子抱在怀里,似哄婴儿似得哄着。“乖,别动,身上疼,一会儿吃点粥,再躺会。”小孩子大概长这么大没被人如此哄过,一时竟失神了,片刻后反应过来,竟是讥讽地笑。“现在走和一会儿走有何区别”小男孩的声音很嘶哑,像是好久没开口说过话般,如同沙砾摩擦在砂纸上。且声音有种这个年纪绝对不应该有的冷漠,被生活磋磨的,生死已无所谓了的哀莫大于心死的冷漠,仿佛已没有什么还可激起他心里半点涟漪。沈墨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搅着,痛得一时竟说不话来。直到怀里的小男孩再次挣扎起来,他才惶惶地按住他。“如果你要是愿意的话,来我家给我做儿子吧”小男孩猛地把抬起头来,向来只有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不敢置信地神情。他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搜寻着沈墨脸上眼里的每一丝表情,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确定沈墨不是在看玩笑。然而心里还来不及欣喜,脸上的神情就暗淡下来。“你家老爷不会同意的,你毕竟只是一个双儿,这种大事做不得主的。”小男孩的话音刚落,周景就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谁说的,咱们家可不比别人家。咱们家里的事分大小两种,小事小墨做主,大事我做主,可大事小事嘛”周景意味深长地瞅着沈墨道:“却是要夫郎做主了。”这情话在后世很老套,哄不住人的,可在这里哄沈墨,却一个抵两。不仅把小夫郎哄的低着头,既羞涩又甜蜜,还把初来乍到的小鬼唬住了。这周家似乎和他看过的任何人家都不一样呢小男孩低着脑袋,表情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沈墨接过周景手里的白瓷碗,端到孩子眼下,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山药白米粥,软烂的米粥上静静卧着一枚鸡蛋。米粥的香气窜进小男孩的鼻孔里,诱得他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那么,你要不要给我和夫郎做儿子呢”小男孩瞅着米粥不说话。沈墨知道这孩子心思八成很重,怕他多想,就逗他道:“当然,如果你要是不愿意给我做儿子,这白粥也是给你吃得的。”没想到小男孩听了这句话后竟道:“我愿意。”沈墨鼻子一酸,涩涩道:“好孩子,以后就是咱们周家的孩子,我给你当阿么,景哥给你做爹爹,你就是我们的亲生儿子,我和景哥这辈子都会护着你,不再让坏人伤害你了。”小男孩认真到似是发誓般回道:“只要你们把我当儿子,这辈子我就都是你们的儿子。”“乖孩子。”沈墨轻轻揉着孩子的脑袋,也不嫌脏。“你叫什么名字”对于那个名字小男孩非常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我既是你家儿子,当然应该叫你家的名字。”周景笑道:“也是,不若就叫周誉吧。取谐音遇见之意。我和你阿么的遇见,你和我们的遇见,冥冥之中该相遇的总会相遇。”“周誉,好名字。”小男孩也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两字,周誉。这名字并不是如郑六那般随意敷衍的一个,而是有意义的名字,是为了纪念他的爹爹阿么相遇,也是为了纪念他和他们的相遇。也许,这里真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会成为他的救赎。“吃点粥一会儿再睡一觉,张嘴。”沈墨一勺子粥送到周誉嘴边,周誉竟然呆了,反应过来后,终究没有吃。“我自己来吧。”沈墨转头看周景,周景道:“给他吧,小孩子还是应该独立些没坏处。”一碗粥一开始周誉还能做到小口小口地吃,吃几口太香就顾不得了,竟狼吞虎咽起来,几勺下去就没了。“你肚子饿的太久了,大夫说不能一口气吃太多吃食,先少吃点粥,养好了顿顿给你吃肉。”顿顿吃肉,周誉是不信的。在郑六家里,能吃上饭就是他最大的心愿。“好了,你躺一会,好好休息。”周景和沈墨退出来,来到前院铺子,沈墨神情忧郁。“小誉戒备心太重了,也不知道我们两个是不是要成为一对操心的爹爹阿么了。”周景道:“慢慢来吧。”王家村里已经炸开了锅,在沈大娘回到家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镇上衙门里的捕快就来了。根本不等沈大娘说话,就把人连推带搡地拥着走。得到村里人报信后的王福禄急冲冲赶来,客客气气问道:“几位官爷,我是王家村的里正,不知道沈大姐这是犯了什么事”那官爷不客气道:“你问她自己做了什么,就因为人家周家不请她做工,她就心生歹念,竟然生出谋害周夫郎的心思,要不是周夫郎被一个小孩儿救了,今天人就给她害成了”“我,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捕快腰上别着一把剑,直接拍在沈大娘后背上,把沈大娘直接拍在地上,旋即又粗鲁的拉起来,呵斥道:“别废话,故意不故意的你说的不算,县太爷自有论断。”沈大娘知道王福禄认识县太爷,想哭求他帮忙说说情,她愿意出银子,然而转头却见王福禄厌恶地瞪她眼,竟然就不管了,任捕快推搡着她离开。“里正大哥救我”王福禄从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等王大力回来时知道他娘被捕快带走,吓得一屁股堆坐在地上。最后还是村里人出招,让他带着银子赶紧走走关系。王大力这才带上全部家当赶到镇上,花八两银子买通一个衙役,求了情,打个沈大娘十个板子拘了三天放出来了。周景本就不打算要沈大娘的命,不是他心善,而是他要让她活着,看着那些亲近他们周家村人的日子越过越好,而她家却越来越凄惨,日日被生活磋磨,这才是报复。沈大娘屁股被打开了花,即便涂了药也只能趴着,眼泪扑梭梭往下落。她恨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如今好了,银子搭了,板子也打了,不该得罪的人都被她得罪个干净,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她此时一死了之的心思都生了,只是看着她一手拉扯大的儿子想到还没看到孙子出世,到底不甘心这么死了。心里却清楚,这日子以后就要苦了。沈霖王仁两个知道消息,晚上就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