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积虑大半辈子了,终于抓进手心、可翻云覆雨的权势谁肯松手放掉在舒进的谋划里,支持他的亲外孙白相与坐上皇位后,他在朝中的地位从此无人可撼动,即使坐上龙椅的外孙也不能够。但却让他万万料不到,他从未放在心上的另一个外孙,白倾,竟在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时候发动了宫变。这一场宫变里,归顺他的一众大臣处死的处死,罢黜的罢黜,他元气大伤。而白倾坐上龙椅后,重用的是一向跟他作对、但把白倾拥立上皇座的季党大臣。在这场权力的角逐中,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步错便满盘皆输,输了只有凄凉的退场,感情几乎是个微不足道的东西,唯有权力最鲜明。坐龙椅子上的外孙,和跪倒龙椅下的外公,正为了掌控绝对的权力斗得你死我活。羽花说道:“恐怕太后现状该是夜不能安寝,立场摇摆不定,一边是儿子,一边是父亲,不知该站那边。”她说着,耳朵一动,听见外边响起滴答滴答打在芭蕉叶上面的水声,竟是外头在下冬雨了。白相与当然也听见了书房外头下了雨,他偏头静静望着窗户,似在倾听夜雨。羽花便继续等,但没等多久,她蓦然听见白相与平淡的说话声:“外公是该颐养天年了。”这语声极平淡,却在这静寂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羽花听得心头一凛,马上面容镇静地说:“是,羽花立即命人快马加鞭回到云锦城,把公子您的意思传达给太后。”白相与神思缥缈,感觉这冬夜的雨比雪下得更冷气袭人,连他自己身上都感到寒气侵体了,不知不觉出了神,竟在想着一个问题:不知道白冷一个人睡会不会冷她今晚却不肯留我在她房中了。羽花可不知道公子此刻想的是什么,她忽轻叹息一声,眼里露出奇怪的笑意,说道:“自古帝皇多寂寞,属下想,白倾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品尝这其中的寂寞滋味了,现在怕是寝食难安、焦头烂耳都来不及。内忧未平,外患渐起,听说南安边境瑶国大量派遣军队,不断骚扰挑衅离国、温国之间的边境线。”说到这,她心中不由涌起一股忿忿不平的怒气,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将这口怒气吐了出来:“若不是公子您,两国恐怕早已开战。您为了他,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离国的疆土不被敌国侵吞一尺一寸,做了多少事,舍弃了多少。可那时候他在干嘛竟对公子您如此”白相与瞧了她一眼,只冷冷淡淡的一眼,她马上住了嘴,气愤难消,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悻悻然说:“属下不该多嘴。”现在的他确实很难再对什么事物动心了,他已舍弃了的便绝不会再去留恋。只有他的父皇,仍旧在他心目中面目清晰,他的父皇临终前,他这个儿子没守在身旁尽孝,见最后一面。可他们早已经告别过了。御书房的那个夜晚,他即将出征漠北,他跪在他父皇面前,那已是他的最后一次向他的父皇行礼。他的父皇拍拍他肩膀,说:“相与,朕这个父亲应该等不到你凯旋归来的那日了。”然后把墨迹刚干的遗召交到了他手中,说:“你是朕最得意的儿子,白倾没有选择,朕给你选择,这江山社稷,你要或不要,你可以选择。”他默然半响,说:“白倾是儿臣的亲兄弟。”父皇声音冷漠地近乎残酷:“白倾的命运,不是朕造成的。朕的众多子女中,朕独独给你选择。可你们任何一个人想成大事,都必须先付出代价,相与,你也不能例外。”他静了静,一字字问:“父皇始终是皇,绝不肯对子女留一丝父的仁慈吗”“仁慈是皇对失败者的施舍。相与,你未成皇,却先生了仁慈之心。”他说不出话了。父皇一手按在他肩膀上,“不枉费朕对你多年的精心培育,相与,你和萧冷一样优秀。”他唯有静默地听下去。他父皇微笑着望着,仿佛寻常的父亲看着他的儿子,道:“朕也当过儿子,朕的兄弟姐妹比你还多,朕的父皇在世时,我们这些当儿臣的,却没有一个令他真正满意。朕的父皇亲口说过,他的儿子,应当如萧冷般出类拔萃。他是个真正的英雄,本无罪,但朕的父皇去世前的那一年,认定他唯一的罪过是他身上流的不是皇室的血脉。”白相与霍然抬起头,眼睛睁大,饶是他一向冷静自持,此刻也不禁表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摇了摇头,似不能接受这个尘封多年的真相。父皇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颤动,眼底浮现一抹深沉的悲哀,仿佛安慰他的儿子说:“你没有任何过错。上一代人的罪过,我们上一代人偿还。”“朕曾经听季龄讲过,萧冷之所以成了无父无母的弱孤,皆是漠北异族所赐,当年漠北异族猖狂鼎盛,各个部族联盟攻破骨头城的城门,驻守骨头城的离国将士弃城而逃,置城中千万百姓生命不顾。漠北异族入城后,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掠夺城中财富。离去时骨头城几乎已变成了一座死城,是季龄在死人堆里发现了一息尚存的萧冷,并把他带了回来。萧冷一生的志愿,便是驰骋疆场,扫平漠北异族。却志未成身先死。朕登基后,总记着有朝一日为他达成这一志愿。奈何终于等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朕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相与,朕的好儿子,现今粮草丰足,兵强马壮,这次你领军挂帥,替你的父皇出征吧。不为国不为民,只为朕未坐上这皇位时,与萧冷少年时的朋友之义。”“是。”他又沉默半响,问:“若儿臣想要呢”父皇说:“你若成皇,便昭告天下离国的十五公主病逝,然后册封萧冷之女为后,他日白冷诞下皇子,立为下一代皇。这是朕对萧冷这位早逝的英雄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偿还。”他又问:“那儿臣不要呢”父皇笑了:“你不要,就给白倾吧,他既然是你的亲兄弟,你教他如何当好一个皇帝。”他要退出御书房时,他的父皇对他讲了最后一句话:“以后照顾好白冷,终身不许强迫她做她不愿意的事。”、都是混蛋书房外的雨声变得淅淅沥沥。羽花温声细语:“距离天亮只有两三个时辰了, 公子该回房歇息了。”白相与收回思绪, 站起身, 羽花便低头收拾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书籍。“羽花,无论云锦城中发生了任何事, 谁也不准在白冷面前透露一个字。哪个人敢扰乱小姐的清净, 羽花, 你看着办吧,不必来回过我了。”白相与突然说, 说完未等羽花回答开门走了。羽花捡起毛笔的手一顿, 即使知道公子已经离开, 她仍慢慢回了一个字:“是。”她慢慢把毛笔挂回笔架上。书桌面收拾干净。公子不在书房里面了, 羽花忽然感到寒气透骨,黑夜难捱。羽花觉得有公子在的地方, 不管是刀山火海, 悬崖绝壁,只要可以追随公子左右, 那她便无所畏惧,甘之如饴。她本孤苦伶仃、流离失所,直到遇见公子,人生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公子即是她生命的全部意义。是他让她重获新生, 对她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她唯有誓死追随他。他是个男人,更是她心中的神,连对公子产生的爱慕之情, 都曾经让她觉得自己亵渎了她的公子。天下间哪个女子配等上他她服侍公子多年,始终抱着敬慕、不敢亵渎的心态。当她知晓公子爱上了白冷时,心底是何种滋味苦涩她早看透世情冷暖,有自知之明。公子不是个多情的人,真正能放心中的绝无几个人。她可不会自不量力到以为服侍了他多年,就妄自揣测能否在公子心中占据一些分量。他收留她在身侧,是作为他的属下,她做得都是她分内之事,即使她做得再怎么好,从未出过一点差池,他也不会因此就多看她一眼。她深谙他所有的生活习性,白冷都没她这么清楚。她自认她的忠诚之心比白冷对公子的爱更坚不可摧。天底下爱慕公子的女子不计其数,公子却只真正宠爱、怜惜白冷。只一个白冷。而她想长长久久待在公子身边,她早懂了,讨得白冷欢颜,起码不使白冷对她生起一丝厌恶之心,那比为公子做再多再好都管用。但有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不是白冷赢了世上所有的女子,她举世无双的公子,定得是一位绝色美女才能够配得上。她想,白冷最能和公子相配的,就是她的皮相了,所以别人争不过她。白冷是命好,她的亲娘是当年出名的美人,而她一丝不差地继承了她娘亲的美貌。即使再不凡的男人,当他注意上一个女子时,哪一个又会成例外了还不是先钟情她的相貌,才肯去探究她的内心林越走后,连白相与都不清楚他到底去到了哪里,在做什么。仲谋心倒知道了,上门来讲给我们听。他说几百里外,也是一个繁华兴盛的城市,林越泡在那座城市最大的青楼里,日夜沉溺温柔乡中,好像出不来了。仲谋心又是怎么知道的温柔乡即是销金窟,远近闻名的青楼红牌姑娘,她们销魂蚀骨的身体比金子还值钱,林越为了嫖她们,一掷千金,可签账单时写的是他仲谋心的大名,天天都有人跑到他府上要他结算天文数字的嫖资,他能不清楚吗对于林越的纵情声色,白相与和苏由信还有仲谋心态度却是未置可否。白相与还是整日看他的书,要么弹弹琴,吟诗作赋。眼瞧着他气质是那么的高雅飘逸,俨然一个红尘之外的人了。要不是他每次亲近我时还会表现出寻常人该有的欲望,我真以为他是要看破红尘了。他在画一副山水画,我在旁边给他磨墨。我手有一下没一下漫不经心地磨着。“冷冷有事想和我谈么”白相与风轻云淡地问。我低下眼皮,神情淡淡说:“你倒是一点不担心林越在外面放浪形骸,沉溺酒色。”也许我永远都不能明白在男人心目中对于贞操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理解法。这个世界本就充满矛盾。一个处处留情、品性风流的男人,一般身边不会缺乏朋友。而一个女人如果浪荡轻浮,那她不仅得不到男人的尊重,身边也绝无几个正经女人愿意和她交朋友。仿佛贞操这个词专为女人存在,自己得守,也要求别的女人一起守。白相与抬头,笑了笑:“冷冷,知道什么最能蒙蔽世人的眼睛吗”“什么”“色相。”“哦”白相与对人对事的态度永远那么云淡风轻,他带了点笑继续说:“冷冷你一定听过了很多男人为了美色干尽卑鄙无耻、背信弃义的事,殊不知女子疯狂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究根结底是欲望在作祟,欲望包括很多种,爱恨嗔痴怒。如果林越寻欢作乐,是因为这些欲望在作祟,也许他早就死了。”我忽然觉得很苦恼,每次跟白相与谈话,我希望有一次能让他接受我的观点,却屡屡被他说得无话可说。我想起以前和林越在青楼一起吃过一次饭的情形,他吻那个歌姬的姿态,确实不像是他第一次吻女人。原来男人说爱上一个女人,和他想要另一个女人的身体,是互相不妨碍的两回事。他所谓的爱情不过如此。我被他玩弄了吗我说:“看来他以前没少干过这种风流韵事。”我肯定白相与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以为他又要继续若无其事地回答我。但我没听见他回答我,我看向他的眼睛,就在两人视线刚交汇时,白相与忽然低下头,注意力仿佛又全放回了作画上面。但我莫名觉得他是有意避开我的目光。书房里的气氛忽然就变得诡异微妙。我心内一动,本就很缓慢磨墨的手停止了动作。那块墨汁淋漓的砚石被我举到空中,然后我松开手。“嗒”如一块石头扔进风平浪静的水面。砚台里已磨好的墨汁液登时黑汁四溅,桌子上,我手和衣服上都沾染了乌黑的墨汁,还有白相与的那副他忙活了一上午快完成的山水图,上面墨汁点点,宛如溅了一大滩污泥,这副应该能卖好多银子的画是彻底作废了。我面无表情地道歉:“对不起,失手毁了你的画。”我毁了他的画所以我跟他道歉,但愿待会他也能够对我坦诚交代才好。我徐徐说道:“那时候在天门后山你告诉我,你们十二岁就认识了,真好,那时我有些羡慕呢。想如果我师父小时候也给我多招一个徒弟,我也可以有个同伴了。我们可以一起练武,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玩乐,做什么事都两个人在一块,长大了也不改变,仍然一起练武,一起吃饭,一起睡觉”话到这里一停,我冷冰冰一字字地把最后三个字说完:“一起玩乐。”白相与终于看向我,他终于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了。师父,徒弟总算争口气说赢了他一次,可惜我一点开心的心情都提不起来。我冷冷说:“以前你和林越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很逍遥快活吧。独师叔应该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