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这话原是给莫修上眼药的,不但莫修心中清楚,贾母亦是内里明白。不过莫修到底远道而来,王熙凤年轻媳妇可以敲打一句两句的,贾母这样做便不合适了。因而贾母道:“旺儿媳妇不懂礼数,莫说姑老爷理应罚她,打她也是应该,换我
也是要罚的,她倒还有脸哭?”
王熙凤听了这话,忙将眼泪一抹,道:“可不是这话么,我也这么骂她了。我说姑母就这样去了,我听了都伤心得很,你倒敢唐突姑母?叫我说,姑父就是罚你罚轻了些。”
贾母点头道:“这话狠是。”又转头对莫修说:“原是我上了年纪,精力不如从前了,家中人口又多,有些奴才没调|教好的,说话做事难免糊涂些。姑老爷罚两个不懂事的罚得好,姑老爷罚她们,说到底是护着我的敏儿呢。可惜我敏儿没福,嫁得好人家,偏又这么去了。”说着也是掉下泪来。
王熙凤忙上前劝说道:“是呢,到底姑父府上是书香门第,最是孝敬懂礼数的。只可惜姑父公务繁忙,许多年不曾进京,若是姑父回京述职,必是要来给老祖宗磕头的。莫先生既是姑父的得意门生,又口称姑母为师娘,想是礼数最周全的,怎么不替姑父向老祖宗磕个头?”说着转头看向莫修。原来王熙凤说旺儿媳妇哭那一番话,竟是为了引出这一篇话来。
莫修也是微微侧目看了王熙凤一眼,这女子口角锋芒,不到到底见识有限,只知道争这一点子内宅长短,莫修岂会和这样的女子计较,因而并不说话。
谁知王熙凤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莫修,对鸳鸯使个眼色,接着道:“鸳鸯姑娘素日明白,今日怎么倒糊涂了。还不快些替莫先生拿个蒲团来?”鸳鸯向来和王熙凤合得来,听了这话明白得很,立马应是。
此刻,莫修才不疾不徐的道:“我进京前,听先生大致说了府上人口,听闻府上有位琏二奶奶,最是明礼能干,听这位少奶奶张口,莫不就是琏二奶奶?”
王熙凤眉毛一扬,不置可否。
莫修才接着道:“师娘是琏二奶奶嫡亲的姑妈,按理二奶奶当服九个月的大功。如今看二奶奶这满头珠翠,穿红着绿,金翠辉煌,可见先生、师娘多年未曾进京,所知也未必属实。”
王熙凤听了这话,面上微微一红,倒是贾母也有些坐不住了。贾敏随林如海外放多年,已经许多年不曾回京了,贾家晚辈甚至有没见过贾敏的,和贾敏感情不深也就罢了。然而贾敏是贾母嫡亲的女儿,贾家无人为贾敏服大功,自己这个做长辈的非但没提,也一点不觉不妥。此事无人说破也就罢了,此刻莫修将此事点破,显然又是贾家不占理了。
莫修又环视了一眼贾母房中众人,连丫鬟婆子都是打扮得服采鲜明的,莫修只摇了摇头,心想:难怪临行前,先生说若是到了贾府,看见众人当真悲戚,便客气些;若是看不出众人伤心难过,便不用客气。这样的岳家,原也不值先生那样的人物尊重。
沉默了片刻,贾母才假装对王熙凤发作道:“凤丫头当真年轻不知事,我这里见男客,也有你来说话的余地?还不去换了衣裳,明日到庵堂上为你姑母上两炷香,遥表孝心。”王熙凤碰了一鼻子的灰,才不说话了,带着丫头回去做样子换衣裳不提。
待得王熙凤出了屋子,贾母才道:“凤丫头不懂事,莫先生莫和她计较,倒是我那外孙女儿,打接到她出生的消息起,我就无时不想见见她,只这些年敏儿一家一直不曾回京,我也不曾见着她。前儿我打发人给如海送信,说将玉儿接来,如海也一口应承,怎么玉儿这次又没来?”
莫修道:“先生原是要将姑娘送来的,只师娘病重时,姑娘亲自侍奉汤药,她年纪又小,师娘过身后又伤心,临行前,姑娘咳疾又犯了。因而,便耽搁了行程。先生说,老封君向来最疼爱师娘,如今师娘过身,老封君为了接姑娘进京,只怕屋子器具备了不知多少。如今突然又不来了,倒叫府上白忙活一阵,先生也十分过意不去。”说完这话,莫修便认真看着贾母神色。临行前,先生特地嘱咐他旁敲的问一问贾府为姑娘备屋子的事情,他虽不明用意,到底将这话问来。
贾母听了这话,心中又是一惊:自己虽想将黛玉接来,自又自己的盘算。但自己却并未为她收拾屋子,不过想着她一个小小女童,先放在自己屋外的碧纱橱就是了。但这事若让林家人知道了,以后只怕更加不愿讲黛玉送来了。
好在贾母到底年老镇定,面上不显的道:“这不值什么,只我一时见不到我那外孙女,心中想念得很。外孙女生的什么病,现在吃什么药?我这里有些还过得去的药材,先生回南时,带一些去,也是我做外祖母的一片心。”
莫修见贾母听了自己说屋子的事情,贾母面色虽然不变,但眼睑突然下垂,眼珠微转,莫修便心想难不成贾家时至今日还没给姑娘预备住处不成?只莫修也并未细问,口中称谢。又闲话了几句,才告辞出来。
从荣国府出来之后,莫修并未启程回南,而是京城各处逛去。到荣国府送信不过幌子罢了,先生让自己细细打探京城诸事动向,这件事断不能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