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嫁娶之事
淋了一场雨,落了一次水,摸了一回鱼。
又逢天癸初至,信期不稳。
居然没生病。
卫少儿一碗姜汤给她灌下去,热得她发了一身汗。
轰弟弟卫青去找阿青的侍女报信,折腾一路还没死透的鲤鱼也一并带过去。
给阿青擦干重梳头发,附耳细细说了几句女子天癸须得注意之事,听得她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她追问道:
“舅母也流了好多血呢,表弟又红又皱,是从癸水里捡来的娃娃吗?”
卫少儿笑得绝倒,故作严肃地颔首道:
“是极,是极。小女郎所言甚是。”
卫青的二姊少儿活泼恣意,爱开玩笑。
阿青听她语气就知道她在哄自己,略一思索,猜测道:
“不对。去病就不是红的,他又粉又白,难道是从荷花里开出来的?”
卫少儿大笑,满口称是,手里活计却一点都不耽误,不消片刻,打理完了阿青。
阿青换了身卫子夫的衣裙,裹着被子,露出一张热得发红的小脸,猜不出来卫少儿在笑什么。
因为阿青常来,又淘气,溜出去玩总弄得脏了湿了,不便直接回府上。
卫子夫在平阳府的讴者中亦属佼佼者,她的裙衫材质是卫家人中最好的,特意留了一两身给阿青应急。
两人差了三岁,身高仿佛,身量略差些许,凑合到阿青的侍女拿来新衣服倒是还行。
热得难受,阿青想掀开被子。
卫少儿刚跟她讲完不能受凉,拘着她不让她赤足在地上行走。
她挂在树上的鞋袜首饰,卫青带她回来时也拿了来,可她不想穿。
磨磨唧唧地磨着卫少儿让她出去,卫少儿笑着嘘她,让她不要大声,免得吵醒刚睡着的去病。
阿青收声,吹出轻飘飘的气流音:
“好姊姊~亲姊姊~我不闹他。热得很,让我去阴凉处缓缓罢~”
卫少儿把她的湿衣和头绳打包,准备等她侍女来了一齐交给侍女。
翻箱倒柜,找出来子夫留在家里的足衣与丝履,招呼阿青在被子里老实呆着,只把足伸出来,穿上鞋袜。
阿青不想穿,抱着她的肩膀摇晃身体。
圆滚滚的杏眼写满祈求,气声甚软,吹得她一个女子都要心软。
子夫和青弟都是一般的沉稳性子,自幼懂事,不爱撒娇,何时有过这样惹人爱怜的小儿女情态?怪不得小女郎招人疼呢。
可小女郎时不时还有腹痛,再贪凉哪能落下好?
没办法,拿激将法激她:
“欸,这两件都是备着子夫歌舞时穿的,略轻浮,不配小女郎人品贵重是不是?”
阿青不爱听这样的话,扁着嘴,吊起眼角斜她。
卫少儿对处理顽皮的小孩子经验丰富,三弟卫步和幼子去病都不像子夫和青弟幼时那样乖巧。
小女郎只有个头高,心性还是顽童,很好对付。
拿被子把她裹紧,再用衣带捆紧被子,绑成一只三角粽子。
挠她脚心痒痒,掏出她的腿,夹在自己两膝之间固定,强行穿上足衣,系带系紧些,多打两重复杂的结,她就解不开脱不掉了。
阿青的侍女跟着卫青来接她时,阿青已经是一只装扮齐整、干燥干净的好粽子了。
青粽子不太开心地试图摩擦两脚,蹭掉丝履。
卫子夫的丝履为了起舞而做,丝带又多又长,一直绑到小腿,根本踢不掉。
第二日,平阳长公主移驾到了卧房,传唤阿青来见她。
阿青还有出血,不过不腹痛了。
列侯之女的月事带子自然比府中奴婢的高级。洁白的素缣重重叠起,癸水染脏便要更替,根本不待污了襦裙。
公主知道了她去摸鱼,和回来因为淘气贪凉,被人捆成粽子的事,看她活蹦乱跳不知愁苦的模样,笑她:
“我家猴儿可真皮实,好一通折腾,半点事都没有。”
阿青瞅了瞅公主红亮圆润的脸庞,和依然隆起的肚腹,奇道:
“表弟已经出来了,舅母肚皮底下是不是还有一个?”
公主抬手戳她额头:
“一个还不够我受的,你这孩子又说呆话。”
说她呆,却喜欢她开朗明快,看见她就高兴。
忍不住想,要是她小个六七岁,或是自家儿子大个六七岁,讨回来当新妇多好。
可惜了。
十岁,到底差得多了些。
阿青眼尖,发现公主留得长长的、染着蔻丹的指甲齐根断了数枚。
惊讶地抓起公主的手,来回来去看,研究怎么断的。
公主不给她看,抽回手,还用手指戳她的腮,戳得她脸都红了,她还不肯放弃。
其实公主的生产十分顺利。
她子女缘晚,生育这一子的岁数,正合五五梅信之年,比寻常妇人晚了十年。
又怀了不足九个月就降生,从发动到胎儿娩出,总共不到三个时辰,没遭多少罪。
孩子胎发过耳,指甲长出甲床,啼哭响亮,未有不足。
她的指甲正是胎儿娩出前后,痛得不知道痛的时候,抓着床单用力太过,抓断的。
这些事没必要拿来说嘴,吓唬阿青这样天真的小女郎。
有女医端来公主的药。
回乳、下恶露、固本培元、调养身体,有的是苦药在前面等着。
公主心中腻烦,却见阿青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转了两圈,不知道在憋什么憨主意。
想来必是劝她好好吃药,不要讳疾忌医。
这孩子。
知冷知热,贴心贴意,要是亲生的多好。
还小呢。
心念单纯,不解情思,满心满眼都是找玩伴一起玩,还要挑顶顶漂亮才愿意。
卫女讴歌也喜欢,楚女吹笙也喜欢,赵女舞蹈也喜欢,燕女舞剑也喜欢。
出水芙蓉也喜欢,笼烟芍药也喜欢,含露桃华也喜欢。
骏马也喜欢,灵狸也喜欢,好犬也喜欢。
再大点,不等她心思活络,就把卫女的弟弟,叫什么来着那个,派到平阳侯国去罢。
待到阿青嫁人生子懂了事,用不着他当玩伴了再说。
届时还记得他,再把他叫回来继续在府里做事。
小孩子记性都差,过几年,有了鲜嫩漂亮的新侍从臣仆奴婢,旧的也就忘在脑后了。
平阳长公主和卫媪都不知道,她们对两个阿青的交情,看法如出一辙。
阿青和阿青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仿佛已经随着公主的决意,尘埃落定。
过了两天,阿青原地满血复活,满院子撒欢,要把奄奄一息的三日里攒着的精力全都释放出来。
她去找卫青跑马,公主夸了她的鲤鱼,她这次要去渭水干流捞个大的!要和她一样高的!
卫青不觉得她的力气能钓到这么大的鱼。
他还是默默准备了钓竿抄网等渔具,打算劝她换个小点的目标,比上次一拃多长的鱼翻个倍,一尺来长的大鱼,就很不小了。
两个孩子正说得热闹,阿青的出行计划无疾而终。
公主府来客了。
需要阿青出场的那种。
平阳长公主要坐月子,阿青的长嫂来送礼、道恼兼接自家简直长在了平阳府的小姑子回家。
阿青不想走。
她阿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许愿承诺了花园、顽器、狸犬,她偏生无动于衷。
哼,说得好听,最后没有一个兑现的。
每次回家阿兄都要念上好几遍的“眼看就要及笄许人,是大女了,怎生这般不晓事”,她再提兄嫂承诺的器物,总要挨骂。
谁闲来无事喜欢挨骂?
她阿嫂也无奈,奉命出面哄人的是她,出发时夫婿好话说尽,满口从权,把人接回来了又翻脸,带累得她在小姑子那里也失去了信誉。
这次说什么都不管用,阿青端庄正坐,充耳不闻,闭口不言。
饶是她口舌便给,对着这样的木雕泥塑,也好似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列侯府第又不是养不起女儿,哪有长年累月住在舅舅家的道理?
阿青头上父母双全,外祖父母早已不在人间,谈不上代母侍奉严慈,以尽孝心。
她舅舅舅母虽疼她,如今有了新生的小郎君要教养,哪里顾得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