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略起了几分戾气的心平复了下来。易峋走到了屋门口,问道:“外头冷,怎么出来了”秦春娇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低下头躲开了他的目光,轻轻问道:“我就想问问你,中午打算吃什么”易峋有些怔然,他在饮食上从来没有留心过,自打母亲过世后,就更不讲究了。农忙时候,兄弟两个随意对付就是一顿。过年过节,也不过是买些酒肉。秦春娇现下问他中午饭食,他一时真没什么主意。秦春娇见他不语,又说道:“今日是十七,按说是该吃饺子的,但才过了年,所以问问你的意思。”易峋微微一怔,转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两年,跟各路的三教九流打交道,他着实成长了不少,察言观色,揣摩人心都不在话下。何况,秦春娇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她心里想什么,他怎会不知道必然是林香莲那番话,让她多心了。想到这里,易峋的唇角微微上勾,她自小就很体贴,有时候甚至体贴到了多心的地步。他开口:“那就按你说的,吃饺子。”说着,拉起她的手向屋里走去,接着说道:“以后,家里的事情便都交给你了。咱们家的粮食,除了厨房的几口瓮,余下的都在后面的仓房里。待会儿,我就把仓房的钥匙给你。”秦春娇心头一颤,农家粮食金贵,都是各家女主人掌管,易峋竟然这么放心她么然而转念一想,这家中没有女人,要主理家务,这般确实方便一些。何况,她卖身契在易峋手里,远近无亲,即便偷了粮食,又能逃到哪里去这般一来,也就想通了。易峋拉着她走到了自己屋中,让她在炕上坐了,自己则走到了柜子前,拉开了一个小屉。秦春娇坐在炕上,冰凉的手在温暖的炕皮上渐渐烘热。她四下打量着,易峋的卧室布置的倒是十分简洁。炕床铺着一领草青色细棉布的厚褥子,同色的被子叠的四方齐整放在床头。对过是一架黄杨木双开门铜皮把手柜子,一旁地下放着一口柳条编的箱笼。四周的墙壁刮得雪白,西面墙上悬着一柄,两把弓箭,另有箭囊剪枝若干,手柄处都磨的溜光水滑,显然是常用之物。底下是一张四方桌子,凳子两把,桌上摆着茶壶茶碗,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易峋会武,且身手不凡,一身的武艺都是跟他父亲学的。秦春娇还记得,她爹秦老二曾提起,以前村子里来了山贼打劫,官府不及来救,是易父出面打跑的。因而,易家虽是外来户,在村中的地位却是不低。易峋自小到大,也没少为了她跟村中的孩子打架。她虽然没有兄弟,却也没人敢轻易欺负。她低头想着些旧日里的事情,易峋已将钥匙找出,走到她跟前递了上来。秦春娇抬头,却见一串铜环上穿着两把黄铜钥匙,一把大些一把小些。只听易峋说道:“大的那把是后头库房的,小的是我屋中这口箱子上的。咱们家的银钱,平日都在这箱子里锁着。若要用钱,从箱子里取就是了。”秦春娇有些动容,粮食倒也罢了,收钱的地方也告诉了她,易峋就这样信任她么她起身接过钥匙,两手并拢放在身前,一字一句道:“大少爷这般信我,我一定把家管好。”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人,易峋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炮燥焦灼,两人之间似乎被蒙着一层浆糊,胶滞不化。她躲着他,一口一声的叫着大少爷,仿佛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柔顺的底下,是固执不驯,更是将他排拒在外。她依然看不上他。冲动之下,易峋忽然揽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推倒在了炕上,欺身压了上去,将她紧搂桎梏在了怀中。秦春娇惊惶无措,微微挣扎了一下,环住她的双臂却如铁一般的坚硬,她深刻的感受到了男人的力气。易峋紧紧的抱着她,似乎宣誓着自己的所有权,看着那张白皙的脸庞上,渐渐浮起了一抹红晕,明亮的水眸里漾着,妩媚艳丽。他眯细了眼眸,在她耳畔问道:“秦春娇,我买你回来,是干什么的”男人暗哑的声音,一下下的敲击在耳膜上,脸侧的皮肤被他的吐息灼的烫热,秦春娇只觉得心跳一阵阵的加速,呼吸也渐渐重了起来。她不是不懂男女之事,十四岁那年的七夕,她和易峋一道去集市上看灯会。回来的山路上,道边的杂树林子里,碰见了一对交叠在一起的男女。那夜月光暗淡,树影稀疏之下,看不清那两人的样子,但那绞缠在一起的身姿,男人粗重的喘息,女子似痛苦又似快乐的呻吟声,重重的刺激了她。那一夜,她似乎明白了很多事情。明白了男人和女人,竟然可以如此亲近的接触,可以有这样的关系。自从撞见那一幕之后,易峋在她眼中就和别的村中少年变得不一样了。而易峋看她的时候,也总是带上了一抹异样的神色。进了相府之后,见多了各种男女之间的污糟事。大公子的莫名纠缠,府中有权柄的管事的骚扰,她没有答应他们任何一个。就算是大公子,她也不愿意,哪怕她是死卖给了相府的。但如果是易峋呢她卖给了易峋,道理上说,她的一切都是易峋的。易峋无论想做什么,其实都是可以的。如果是易峋的话是易峋的话,她心里是愿意的。并不是因为,她卖给了他。但是,他心底里又是怎么想的她垂下眼眸,想要避开他的目光,却被他扼住了下巴,硬抬了起来。“我不知道”她说着,眼眸里闪烁着水一样的光泽。明媚漂亮的眸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易峋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在突突的动着,他开口,嗓音越发的低沉了:“叫我峋哥,还像以前那样叫我。”红嫩的菱唇抿了抿,像受了什么蛊惑似的轻轻开启:“峋哥”软糯的一声,触在了易峋的心头,让他心底里的一块地方酥软了。他环抱着她,拥有着她,将头俯了下去。易嶟牵了骡子,引着林香莲出了院子。林香莲跟在易嶟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太阳已升了上来,稀薄的日光洒在冬末的村间道路上。林香莲低着头,小心的辨认着脚下的道路。她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男子,轻咬了一下嘴唇,向前跑了两步,低声问道:“嶟哥哥,春娇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易嶟没有多想,头也没回的说道:“就昨天。”林香莲低着头,细声细气的问道:“春娇姐姐不是去相府给相爷当通房了么怎么就回来了”易嶟步履微顿,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林香莲又说道:“春娇姐姐走了三年,这突然就回来了,是回来探亲的么那想必,想必她在相府里是出人头地了。”易嶟心里有些烦躁,说道:“突然说起这个做什么林婶儿病着,一人在家,你快些回去。我去上河村请大夫,待会儿就直接去你家门上。”说着,他翻身骑上骡子,向村口奔去。林香莲看着易嶟的身影渐渐没入在晨间的薄雾之中,出了一会儿神,方才折道往家里走去。第9章林家住在村子西头,一株大槐树底下。冬末,槐树上尚未长出新芽,粗黑光秃的枝干映在蓝天下面,没有一丝生气。林家的茅草屋,就在这树下头,两间黄土泥胚房,门前围着一圈极矮的篱笆。林香莲推开门,屋里并不怎么暖和,易家兄弟年前送了一些柴火过来,到底不大济事。屋子里黑洞洞的,泥土的地面,除了一张缺了一条腿的桌子,并两张条凳,再也没别的什么家具了。她走进房中,轻轻道了一声:“娘,我回来了。”屋内没有回音,她只当母亲又睡下了,打起了西边屋子的门帘,走了进去。屋中摆着一张破木头床,一妇人头上缠着布巾,身上盖着一床旧棉被,靠在床上,正看着窗子发呆。这妇人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面上皮色白净,微有病容。林香莲将那篮子在桌上放了,走上前来,在床畔坐了,握着她母亲的手,浅笑道:“还当娘睡了呢,怎么不应声呢”林母回过神来,看了她女儿一眼,淡淡问道:“去过了”林香莲说道:“去过了,易家答应帮忙,嶟哥哥去隔壁村子请大夫去了。”林母瞄了女儿一眼,狭长的眸子里微有光芒闪过,她问道:“出了什么事么”林香莲低头不语,停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春娇姐姐回来了。”林母默然,半晌哼笑了一声,说道:“她不是进城享福去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说着,想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们秦家的房子卖了,她回来能去哪里”言至此次,她两眼忽然精光一闪,紧盯着自己女儿,问道:“难道是在易家”林香莲点了点头,说道:“我去的时候,正巧碰见他们在吃早饭。桌上一盘炸馒头片,峋哥哥和嶟哥哥都不会做这样的东西,必定是春娇姐姐做的。也就是说,她昨夜是住在他们家了。”林母只觉得太阳穴上有些跳疼,闭上了眼睛养神,想了一会儿,说道:“她肯定是被相府撵出来了。”林香莲睁大了眼睛:“娘怎么知道的”林母看了她一眼,没有血色的唇角一勾:“相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怎么会容府里的女眷独自出门,还住在男人家里我记得,这丫头当初是死卖给相府的,现在出来了,想必是又卖出来的。”林香莲面色有些白,失声道:“听说昨儿峋哥哥进了一趟城,是他把春娇姐姐买回来的。那那她是易家的人了”说到此处,她忽然醒悟了什么,顿时噤了声,再也说不出话来。林母眼眸里流过一丝冷光,她说道:“你也不用怕什么,硬说起来,她现在其实只是易家的奴婢,什么也算不上的。易家兄弟戴着孝,要过了明年才能娶亲,还有一年的时间,有的是余地。”林香莲低着头不说话,她对自己没有半点信心,从小她就争不过秦春娇。只要有秦春娇在,那易家兄弟的目光都必然是落在她身上的。同是村里的姑娘,秦春娇大她一岁,差不多都是一起长大的。村里人都夸秦春娇是下河村里最水灵的姑娘,她大方漂亮又温柔体贴,易家兄弟两个都喜欢跟她在一起。在秦春娇面前,自己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她总跟着秦春娇,并不是有多喜欢她,而是跟着她就能和易峋一起玩了。她喜欢易峋,在少女春意萌动的时候就喜欢了。易峋平常虽然寡言少语,但却比村里别的少年更加沉稳可靠。自打那次他从欺负她的人手里将她揪出,她就时常躲在一旁悄悄的看着他,等回过神来时,已然是情根深种。林香莲以前倒也不敢奢望什么,易峋眼里只有秦春娇,她看得清楚明白。然而有一天,秦春娇进城去了。村人都说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可母亲却说她是去给人当妾了,那是下贱的玩意儿。她听不明白,却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足足三年的时间,她蹉跎着自己的年华,陪在易峋身边,想着总有一天能打动他,能让他忘了秦春娇。然而,她竟然回来了她不是进城去过好日子了吗为什么要回来易峋,甚至还把她买了回来想到方才在易家的情形,她只觉得颓丧与溃败。易家兄弟两个,还是那么喜欢护着她,似乎与三年前没有一点改变。易峋为了替秦春娇撑腰,甚至还给了自己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喜欢只要是她做的,怕是没什么他不喜欢的然而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她从来,就争不过秦春娇。林香莲有些垂头丧气,低头说道:“娘,峋哥哥能花钱将她买回来,心里必定还是看重她的。我我不行的我争不过她。”林母看着女儿,满眼爱怜,干枯没有血色的唇微微一咧:“我女儿生得又不比别人差,为什么要这样看轻自己男人一时赌气,那是有的,心里却未必真的还恋着她。易峋买她回来,大概只是想出一口恶气,把她当奴婢丫头使唤的。”林香莲听了母亲的话,略微高兴了些,但想起刚才,又垂下了头,说道:“娘,你是没瞧见,峋哥哥护着她的样子。”林母脸色微冷,忽然咳嗽了起来,林香莲慌忙倒了一杯水来,喂她吃了几口,又替她捶背。林母喘了几口气,说道:“从你们小时候,我看那丫头就不是个好面相。她在家时,方她爹娘。好容易走了,这回来了又来方你。真是个煞星,她住在易家,早晚把那哥俩也害死”林香莲不说话,低着头默默替她母亲捶背。林母忽然笑了,自言自语道:“她进城三年了,当初说是卖给人家当通房的,这些年难保干净。”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就听门外有骡子的喷鼻声与马蹄声响。林香莲迎出门外,果然见易嶟正将骡子拴在槐树上,一旁跟着一名穿着粗布棉衣的老者。那老者大约已是五旬开外的年纪了,留着一把山羊胡须,足上登着一双半新不旧的黑布靴子,肩上一只口袋,精神矍铄,料想就是易嶟自上河村请来的大夫了。林香莲走上前去,向易嶟道了一声:“嶟哥哥。”易嶟将骡子拴好,转身说道:“这位是上河村的刘大夫,医术很是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