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的老太婆死了。含阳宫。皇后窝在皇帝的怀里,无意间说起了这件事。“陛下,冷宫里那女人耐不住寂寞,和太监私通,被阿音撞见,羞惭地撞墙自杀了。”皇帝抚摸着皇后头发的手一顿,俊毅的脸上表情有些冷,僵在那里许久,然后披衣起身,在中庭坐了一整晚。恍然间,他仿佛看到那明艳的少女,于那上元节上,穿过漫天繁华,撞进了他的怀里。他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揪疼,不由得蹲下了身。胸腔里空空的,像是缺了一块。第二章 有仇报仇景泰三年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这一年,京城到临安的运河修建成了,很多江南特有的东西,如潮水一般涌入了京城,在京城的贵族小姐之间,形成了一股江南风。景宁的手里就握着一件,精巧的小镜子,里面能照出样貌,比铜镜清晰了好几遍。镜中带着些许稚气的小脸,皮肤白皙光滑透着光泽,眉若远黛细长,杏眸里如含着一汪水汪汪的清泉,一笑,两个隐隐现,有几分天真可爱,秀气的眉目之间透出一股柔婉和灵动。这是自己的脸,但是却年轻很多,娇艳得没有经历任何风霜。她喜好江南之物,所以这房间里摆满了精致的小器具,红色的小香炉还是全新的,这一年,是景泰三年。正是十年前。景宁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十年前。这一年,她十四岁,和父亲尚且没有闹到决裂的地步。这一年,她刚刚遇到赵郢,还没有将自己交付给他。这一年,也是郑休宁和她母亲入丞相府的第四年。杨氏虽然已经掌控了后院,但是并非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景宁忍不住露出一个笑,镜中映出的脸顿时色若春华。真好。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她要好好孝顺疼爱她的父亲,让父亲不会因为她而蒙羞。她要让郑休宁好好感受一下自己上辈子受的苦。景宁嫩白的小手捻着那枚信笺。父亲她重生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修复和父亲的关系。景宁起身,将信笺随手扔了,起身朝外走去。她刚踏出一只脚,鹅黄色的衣角一闪,一道身影就冲到了她的面前。“小姐,您不能出去”拦住她的正是已经死了十年的贴身侍女碧华,娇憨的脸上满是急切。景宁看着她,有些恍惚。她回到十年前的事,完全得到了佐证。景宁往外迈了一步,碧华急了,伸出手就拦住她。“小姐,您别惹老爷生气了,老爷也是真的关心您。”另一人走了过来,她比碧华高大一些,粗手粗脚,面容普通,但是脸上却画着浓浓的脂粉,有些不伦不类。她一把就将碧华推在地上。“碧华,你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奴婢,凭什么管小姐的事”碧华有些急:“小姐不能出去啊。老爷说了,小姐要是出这个院子,就要和小姐断绝关系。”“碧华,你是收了萧家的好处吗难道要将小姐关在这里,嫁给萧家那个土匪吗”她和萧家三子萧凛有婚约。上辈子,她很排斥这桩婚事,心心念念的都是赵郢,甚至连父亲都怨恨上,何况是拦着她去见赵郢的碧华。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清月打了碧华一顿。此时,景宁才发现自己多么愚蠢,是连谁对自己好谁在害自己都不知道。她刚刚随手扔掉的信笺,就是赵郢送来的。上辈子,景宁收到信,就偷偷出去和赵郢见了面,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不知为何在整个京城传了开来,导致萧家上门退了亲,景宁的名声,在贵族圈里一下坏了,父亲一怒之下狠狠打了她一顿,父女的关系越来越僵,到了后面彻底决裂“小姐,碧华肯定被萧家的人收买了,上次奴婢就看到她和萧家的丫鬟偷偷说话,碧华这是想将您卖了啊。”“我没有”碧华焦急辨别道。清月立即道:“你胳膊肘往外拐,我今天就要替小姐狠狠教训你”清月说着,就朝着碧华打去啪景宁一巴掌就甩在了清月的脸上。“住手。”清月愣了一下,不禁捂住自己的脸了,小姐不该是站在自己这边吗怎么打的是自己“碧华,我不是去赴约,是去见父亲。”景宁说着,就朝外走去。碧华也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会挨一顿打,没想到小姐居然护着她。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好声好气和自己说话了。景宁本来想直接去父亲的住处的,但是脚步却顿了一下,转了一个方向。清月盯着景宁走的方向,那明显不是老爷住的地方,而是出府的方向“景宁这个孩子,还是年纪小了一点,不知道老爷对她的好。就算陷在儿女私情里,也不能和老爷您吵架啊,这么多年来,老爷对她那么好,是她的父亲,她就应该知道您不会害她。老爷也是深思熟虑的,一则,萧家是武将世家,祖上显赫,但是到了这一代,子弟平庸,权势衰微了一些,正是这样,萧家和郑家门当户对,景宁嫁过去,萧家肯定会对景宁好的。二则,三殿下和五殿下是最可能的太子人选。三殿下的母妃陈贵妃一直想为三殿下选个家世显赫的皇子妃,景宁就算嫁给三殿下,也不能为正王妃,而且不为贵妃喜欢,景宁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荥阳郑氏虽然是大世家,但是老爷如今还未入内阁,还不足以为景宁在贵妃面前撑腰。”杨氏一边磨着墨,一边柔声道。景宁的父亲,姓郑,名安宴,字敬之,未到三十,已经做到三品尚书郎,是荥阳郑氏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杨氏这话说得极为有技巧,一则显示了自己的知心,二则衬得景宁不懂事,让郑安宴心寒。郑安宴神色微动,手搭在杨氏的手上,轻轻叹了一口气。“银环,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啊,景宁那丫头,要是有你一半贴心就好了。”这些年来,正当壮年的郑安宴一直不娶,就说明了对这女儿重视。结果一直疼爱的女儿,却一点都不理解他的用意,一意孤行。“老爷,景宁年幼呢,好好反思几天就转过弯来。这些年,您对她的好,她会念着的。”郑安宴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来。毕竟是手心上的肉,只要景宁过来服个软,他便不计较了。过了一会儿,有下人走了进来,在杨氏的耳边窃窃私语。杨氏听闻,脸色大变,慌乱之间踢倒了椅子,当郑安宴看过来的时候,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何事”“没事。”杨氏向来沉稳,刚刚反应那么大,没事才奇怪。“刚刚那下人是景春园的吧,景宁她”“景宁在院子里好好反思呢。”郑安宴顿时觉得一股心火冲了上来,猛地一拍桌子:“景宁这丫头是不是跑出去了”“老爷,景宁推开了拦着她的丫鬟出了府。按理说不应该啊,您都说了断绝关系的事,您是她的父亲,而那只是一面之缘的男人”杨氏不禁道。杨氏这话让郑安宴更加愤怒了。他这女儿居然为了一个男人连他这父亲都不要了“既然出去了,那就不要回丞相府了。”郑安宴坐回了椅子上,闭着眼睛,手都不禁抖了起来。郑安宴很少发怒,此时明显是愤怒到了极点,还有一丝心寒。杨氏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有些开心。这件事其实在她的算计之中,她故意令人将信笺送进去,并让丫鬟在一旁挑唆,景宁肯定忍不住出府的。这心寒的多了,疼爱就少了。她要的就是郑淑一点一点心寒,等到郑景宁没了父亲的疼爱,她又算得了什么呢“爹。”一声脆生生的叫声从门外传了进来。郑安宴和杨氏的目光同时看向门口。杨氏震惊,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郑景宁此时不该去和三皇子私会了吗怎么会在这里第三章 来日方长门推开了一个缝隙,一颗小脑袋从外面伸了进来,眨着灵动的眼睛,瞧着郑安宴。杨氏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手里的拳头握得更加紧了。真的是郑景宁。郑景宁居然没有去和三皇子私会杨氏觉得有些不对劲,郑景宁突然看了她一眼,杨氏背后一寒,莫名觉得那双眼睛带着一丝不善。等她再看的时候,郑景宁的目光已经移开了。是她看错了吧,郑景宁怎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自己对郑景宁有几分假意的好,郑景宁还把她当亲生母亲呢。“爹,景宁进来了呀。”景宁推开门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放在了桌子上,就朝着郑安宴扑了过去,扑进了郑安宴的怀里。景宁仰着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身着月白色的长袍,勾勒出挺拔的身形,面容俊朗,气质文雅。这是年轻时候的父亲,看向她的时候,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一丝柔情。“爹。”“爹”景宁喊着,眼泪就落了下来。上辈子,和父亲彻底决裂,父亲每次看到她都是愤怒和厌恶,每次她叫爹的时候,父亲都是冷着脸道不要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再到后来,父亲干脆避而不见了。直到死,她都未曾见到父亲一面。能趴在父亲的怀里撒娇,这种感觉真好。郑安宴愣了一下,看着可人的女儿,心有些软,但是想到之前的事,脸就板了起来。“你还知道我是你爹啊,不是有了情郎就忘了爹吗还来看爹这个老东西做甚”景宁的眼泪疯狂地流了下来,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肩膀。郑安宴捧着她的小脸,小脸红彤彤的,漂亮的眼眸里满是泪水,心一下软了。“爹,对不起,是女儿魔怔了。爹在女儿的心里是最重要的。爹,景宁不要嫁人,一直陪在爹的身边怎么样”郑安宴看着她小脸哭得眼眶红红的,心疼极了,连忙用手帕去擦她的眼泪。“傻孩子,怎么能不嫁人呢”“女儿就想陪着爹,爹,女儿刚去厨房盛了父亲最喜欢的羹汤。爹喝了,就原谅女儿吧。”郑景宁捧着羹汤,直接跪在了郑安宴的面前。这一跪,是为她上辈子的不懂事,这辈子,她肯定会好好孝顺父亲的。郑安宴吓了一跳:“罢了罢了,为父原谅你了,快起来。”郑安宴心里最后一丝芥蒂都消失了,父女哪有隔夜仇,更何况女儿知错了,还这般诚心道歉,他哪还会再计较这父女情深的样子,落在杨氏的眼里,就像一根刺。她怎么也想不通郑景宁不是去会情郎,而是来见自己的父亲。她做的那些事,都白费了吗景宁突然转过头,看了杨氏一眼。杨氏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薄裙,勾勒出窈窕的身材,面上抹着淡妆,明眸皓齿,风韵动人,只是眉目之间带着一些算计,有些小家子气。在她和父亲关系决裂的路上,一直是郑休宁的母亲杨氏在推波助澜。杨氏这人并不简单。父亲是在扬州任职的时候认识杨氏的,彼时,母亲有旧疾,没有陪同前往,杨氏是商户女,和母亲长得有几分相似,对父亲有些爱慕,不知怎么就爬上了父亲的床。父亲归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回来杨氏,和母亲依旧恩爱如常。母亲去世后,父亲并未续弦。直到两年前,杨氏带着郑休宁找上了门。或许是心存愧疚,或许是觉得丞相府该有一个女主人了,父亲便有意将杨氏抬进门。只是在父亲心中,景宁一直是排在第一位的,在这之前,便问了景宁的意见。景宁若是不愿,杨氏和郑休宁都进不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