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韩伯却猛地抬起头来,对着舅舅说道:“慈心孤儿院,林先生,我是认识你的。那天,你吃早饭的时候,有个伙计过来告诉你,孩子在慈心孤儿院,那伙计是个罗锅,是不是”林孟白突地一下倒退了好几步,说道:“是你”韩伯冷冷笑道:“当然是我,如果不是我,今天的林小姐也不会好端端站在这里了。”林孟白困惑地看着杨铮,林霁也知道其中必有别的隐情。果然,那杨铮冷肃着一张脸,叫道:“何伯,你也来吧,见见故人。”那韩伯的头立即耷拉下来,也不说话了。不远处站了一名老者,林霁曾经在新世佳的饭店里见过他,当时这人还喊她于太太来着。那何伯走到韩伯身边:“张平,还记得我吗”那韩伯慢慢抬起头来,轻轻点了一下头,说道:“老何。”何伯左右打量着他,叹一口气说道:“你也老了,可是在花市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手上这道疤,还是一起做事的时候,我一不小心,给你烫的,所以我忘不了。”韩伯,不,应该是张平,他的眼里盈满了泪水,突然嚎啕出声:“我东躲西藏过了这麽多年,可还是被你认出来了。”周围的人寂静无声,只有他一个人在哭,撕心裂肺一样,直教人头皮发麻。林霁只是后退了几步,杨铮扶住了她的腰,她回头紧紧攀着他的胳膊。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杨铮突然喊了一声:“谭刚。”谭刚答应了一声,立即走到张平的身边,抓起他的两只手腕,只听的轻微“咔咔”两声。林霁这才明白,他先前为何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慢慢抬起手来,捂住了脸。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漏了出来。何伯开口说道:“张平,你还不说吗于家那火是不是你放的那天我半夜肚子疼,起来上厕所,却不见你睡在铺上。后来又折腾了四五次,就没有睡着,我看见你了一身的灰,一身的泥,那脸上都是烟熏火燎的”那张平抹了一把脸,摇头说道:“不是我,不是我”老何抓住他的手:“不是你,那到底是谁张平,杨家待我们不薄,杨先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你看看杨家的下场,家破人亡,你看看铮少爷,他到底吃了多少苦,你知道你还记的宝珠吗是宝珠好不容易把他带大的,宝珠也死了。张平,当年我们都是杨家的人,我们一群人大部分都受过杨先生的恩典。张平,你还不说吗做了亏心事,是要下地狱的。张平探了一下身体,抓住了何伯的手,像是寻找一点支撑,可是他的身体却在颤抖,像是筛糠一样。林霁越发的慌乱,只怕自己受不住,把脸埋进杨铮胸前的衣服里。杨铮只是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低声说道:“我在这里呢,没事的。”张平的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他抬起胳膊,只是用衣袖擦了一下,慢慢地,艰难说道:“火不是我放的,是另有其人那个时候,老何,你是知道我家的情况的,只有老婆早就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孩子和老爹。我在外面做工,一年都回不去一趟。后来老家托人捎了了口信,说是我爹病了,没钱治病。我把自己平时积蓄都托人捎了回去。可是毕竟是杯水车薪,只恨自己平时积攒太少,又喜欢喝酒耍钱,那工钱大多都流水一样花了出去,没个计较。一遇到事情,就捉襟见肘了。人说饥寒起盗心,于是我开始动了歪心思,我瞄上了那些书画。那个时候有一个日本人经常来家里,他看上了一些杨先生的字画。我其实对这些一点都不懂,只是他们有一次谈话,我上了心。也不知道那日本人从哪里得了消息,说是家里有八大的真迹,八大是谁,我一个粗人是不知道,可是听那日本人的出价,知道非常值钱。杨先生自然是不肯承认的,只是言语上敷衍他罢了。于是我仗着杨先生的信任,有时候出入书房,所以暗地里在这上面使劲。可是那日本人说的什么孤禽图,还有什么小品之类,我却一幅也没有找到。不由心里生出愤恨,于是偷了几本不起眼的书卖给了一下犹太人,杨先生并没有察觉。于是我胆子渐渐大起来,只不过有一次我在书房里找东西,杨太太突然进来,问我在干什么。我只是说打扫,便搪塞了过去。我不知道太太有没有疑心,可是却有点害怕,收敛了许多”“可是过了几天,我还是忍不住,就把脑筋动到了于恒远的身上。他们一对夫妇从北边来到上海,机缘巧合租了杨家的老房子。杨先生和于恒远一见如故,我听到他们在一起喝酒,谈诗论道,诗词唱合,十分投契。那于恒远十分喜欢读书,杨先生经常把他书房里的东西赠予于恒远。所以我就想,那些书画,杨先生会不会也送给于恒远一点。那于恒远其实就是一个迂腐书生,不通事务,全仗着他太太里里外外打理”林霁听到他说道自己家里事情的时候,一颗心便再没有归处,她脸色渐渐苍白,脸上倒似蒙了猪油纸,只是喘不过气来。张平的目光也投射了过来,仿佛在掂量或者是在想着如何措辞。“那一天,我记着是下午,好像是在下雨,杨先生叫我去请于恒远过去。我便去了于家,看着他们夫妇似乎心情不好,好像吵过架的样子。我便把来意说明,于恒远又是抱起一边的孩子就出了门。我跟着走了一段路,便寻了一个借口又折了回去。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大概是惦记着于恒远书房里的几幅字画吧。可是却没有想到,恰巧看见一个男人进了于家的家门,我有些好奇便跟了上去。我避在墙根下,隔着窗子的缝隙看了一眼,谁知道,那男人对于太太动手动脚,于太太手里拿着一把剪刀,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