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老袁收拾了一下，又出去看了一下门户，才回到屋子里。他对着他老婆说道：“早点睡吧。”他老婆看着老袁一脸忧愁，说道：“我听他们说，老爷的意思是叫我们回老家去。”老袁厉声喝道：“别问，什么也别问，老爷叫我们走，我们走就是了，以为这里是什么好地方吗，也是是非之地，走了反而好呢。”他老婆低着头也不说话，他不耐说道：“快睡，我跟你说，你也少打听，老爷最忌讳的就是这些。”他老婆点头，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他的脾气。可是总有些心寒，才给我们多少就打发了，这几年，我们受了多少累，多少心，他不是不知道。”老袁说道：“行了，快别说了。”他老婆说道：“那月白也不会到被什么人劫走了，真是作孽。我们一起这麽多年，我还挺惦记她的。”老袁说道：“快别提到她了，老爷跟前连这话都不能提的。”他老婆嗤笑一下，说道：“我看他是心虚，明明说她是他太太，对着外面的人却说是妹妹。天下有这麽荒唐的事吗”老袁说道：“睡，赶紧睡。”两人躺下了，各怀心事，很长时间才迷迷蒙蒙的睡去了。老袁是被一阵若有似无的窸窣声惊醒的。一开始，他以为是老鼠，后来才觉得不对劲起来，那声音越来越大，连走动的声音都大起来。老袁打了一个激灵，急忙推了推一边的老婆，她老婆迷迷瞪瞪地问了一句：“怎么了”老袁低声说道：“别出声，你听听外面。”他老婆也不敢动了，大气也不喘一下，细细听着外屋动静。老袁起身捉住了床边的木棍说道：“你跟我过来。”他老婆战战兢兢也跟着下了床，他们走到外屋去。黑乎乎的只看见依稀看到一个影子，老袁对他老婆说道：“开灯。”他老婆摸索到墙角边上，拉开了灯。屋内登时明亮起来，那影子已经看得清楚了，披头散发，一声白衣，灯光一亮，她发出了一声尖叫。老袁和老婆对视一眼，大惊失色。他老婆小心翼翼走了几步，说道：“月白”那人一动不动，他老婆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把她转了过来。老袁这才看清楚了她，果然是杨月白，那白衣裳满是泥土，衣服撕得一块一块的，脸上全是灰尘，嘴里却是塞满了东西，两边腮高高鼓起。明知道她糊里糊涂的，袁妈还是忍不住问：“你这是去哪里了，还知道回来。”老袁却是疑惑，说道：“她这是怎么进来的，没有别人”老袁有些奇怪，这些偏宅的大门是关上的，他走出去看了一圈，那红色围墙上的小铁门是开着的。这门自她被人带走后，便没有关上的必要。老袁又折回来，对着他老婆说道：“你先在这里等着，好好看着她，我去找老爷。”袁妈答应着，小心地顺了一下她的头发，嘟囔着问：“你这是跑哪里了是饿了吗”那杨月白嘴里还是满满的，叽里咕噜说不清楚。袁妈搬起她的下巴，说道：“张嘴，我看看你这吃的是什么”那杨月白摇摇头，大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那袁妈说道：“真是可怜，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去。”正在这时，老袁却回来了，他老远就喊：“老婆子，老婆子。”袁妈听见声音，急忙迎了出去。果然见老袁身后的邵介甫，连眼镜都没有戴，还穿着一身灰色的软绸睡衣，一脸的神思不属，说道：“她呢”袁妈指指里面说道：“在里面。”邵介甫向里面奔了过去，一叠声的喊：“月白，月白。”老袁和袁妈急忙跟上去。那杨月白听着他的声音，倏地回过脸来。邵介甫一惊，她满脸污秽，只剩了一对眼睛黑白分明。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用胳膊环住了自己，那是一种自我保护的状态。邵介甫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这个样子，她不知道在哪里呆了多长时间，可是一见到他还是这个样子。他静静瞅着她，心里满满涌起一点希望，可是她的脑袋里这样混沌，却还知道回到这个地方来或许是老天可怜他这二十多年的痴心。那点灯暗暗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她憔悴极了，他的目光打量着她的全身，最后落到她的脚上。那脚趾上满是污垢，连指甲都看不清楚，脚背后还有一道口子，红色中混着黑色泥土。他心疼如绞，急忙叫道：“快点，快点，袁妈，先给她梳洗一下。不，先洗脚，她脚上有伤，老袁去拿药。”袁妈急忙答应，去提热水。待到袁妈把水准备好以后，邵介甫试了一下水温，顿时焦躁起来：“太热了，你怎麽这麽不经心。”袁妈从没有见他这样惊慌过，只得又加了凉水。邵介甫吩咐说道：“你扶着她，我给她洗。”袁妈安抚着让杨月白坐下，然后站在她的旁边。杨月白害怕一样，抱住袁妈的腰，埋在她的怀里。那邵介甫蹲下身体，拿了毛巾，轻轻握住杨月白的脚，然后小心翼翼地擦拭。明知道她是不回答的。可是他还是温声说道：“疼吗，你哪里还有伤你要告诉我。”伤口渐渐现出来，口子很长却不深，邵介甫低着头又说道：“你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们到底把你弄到什么地方去了是些什么人”杨月白还是沉默，可是她却如受了震动一样，慢慢抬起手来。袁妈看着吃惊，那杨月白的手伸到邵介甫的眼前来，竟然触了一下邵介甫鬓边的白发。那邵介甫也是一愣，多少年了，每当他走近她，厮打，抓咬，或者是不知道哪里藏起来的匕首，却没有这样温情脉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是寻觅了一生的珍宝，就在眼前，而他却不敢相信，也不敢动，仿佛只要眨一眨眼，那宝贝就不见了。袁妈也目瞪口呆，喃喃叫了一声：“老爷。”邵介甫这才抬起脸来，小心翼翼的把手盖在她的手上，那杨月白哆嗦了一下，似是害怕。可是邵介甫却不容她逃避了，紧紧地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