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大吃一惊，仓促间竟后退了一步。林霁一眼就看见了他右边空荡荡的袖管，然后她看到他右边的脸，那脸上是紫色的瘢痕，高低不平，看着更觉可怖。她看着他，却觉得心疼，眼泪就像漫堤的河水，泛滥一片。她喃喃的喊道：“阿铮。”杨铮闭着眼睛，扭过头去，一把拉开房门。却没有想到，林霁早已扑了上来，就像她早就知道他要逃走一样，她死死抓住他衣角，并不放开。杨铮伸出左手，去掰她的手指，她的手指被一一掰开，然后在纠缠上去，仿佛那衣角是她的救命稻草一样，她只是不放开。他不敢回头看她，他攥住了她的手腕，想用力拉开她。谁知道，当他一接触她的手，细细的像是竹竿，他终于还是没有舍得下手。可是她却抓住了机会，那手指一点一点地向上抚上他的肩，哽咽的说道：“阿铮，你回过头来看看我。”杨铮一动未动，她的手指触到了他的脸，杨铮身子一颤，她的胳膊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一点点的箍紧，她的脸贴了上来，冰凉一片，那泪水也浸着他的脸。杨铮没有动，可是她的另一只手滑了下来，小心碰了一下他的袖管，然后她哭出声来，先是压抑的低泣，然后嚎啕大哭。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叫：“阿铮，阿铮，阿铮，阿铮”杨铮咬着牙关，可到底还是忍不住，那眼泪亦如大雨滂沱。他终于生出那一只手来环住了她的腰。她的脸又挪了过来，呼吸娇弱如早晨的兰花。她的唇终于贴了过来，贴在他的右脸上，贴在那些丑陋的紫色瘢痕上。她轻轻的吻着他脸上的疤痕，睫毛湿漉漉的扫了过去。杨铮轻吁了一口气，他侧着脸一避，说道：“静姝，静姝，你不要这样。”林霁含着眼泪，竟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终于肯喊我名字了。”她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怔怔看着他，说道：“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你忘了吗”他的眼睛里还是有着淡薄的水光，他低声说道：“我没有忘，可是我已经没有资格了。”她的脸重新贴了过来，眼睛里发着光，却是尖利到戳痛他的心。她低声说道：“我是那么浅薄的人吗”杨铮亦觉得惶惧，他说道：“我只是没有自信，毕竟当初是我强迫你的，幸福的时光是那样短。我那时以为抹去了我的痕迹，你也可以重新开始的。”她几乎愤怒起来，说道：“我有孩子了。”他苦笑：“对不起，我那时晕过去了，不知道。后来谭刚才告诉我，那个时候我自顾不暇，况且，我知道你这宁折不弯的性子，只怕会”他没有说下去，可是她却明白了，那个时候，她的确生出过这样的念头来，只不过李姐照顾妥当，才没有出事罢了。她稍稍平静了一下情绪，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照片来，其实还是艾达的照片，她把它从相框里拿了出来，带在了身上。她把照片递到他的眼前来，轻喃细语，说道：“看这是我们的女儿，我叫她艾达，可是她没有中文名字，我不知道如何给她起名字的。”杨铮的眼泪又流出来，他轻轻说道：“很漂亮，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她挽着他的手坐到床边，絮絮说道：“她很太皮了，像一个男孩子。”她于是把艾达那些日常的行为琐事说给他听，如何挑食，如何理直气壮的辩论，如何闯了祸，却装着若无其事，一一说来，杨铮听得聚精会神。他看着那照片，几乎痴了一样。本来前几天小潘和他提过艾达，他就天天琢磨她的样子，如今照片在手，更让他觉得如获至宝一样。这个时候，他才正视着林霁的眼睛，感喟说道：“辛苦你了。”林霁看着他，轻声说道：“如果我不回来呢，如果我不回来你预备怎么办”杨铮沉默下来，他其实是不敢说，其实眼下她还有几件大事要做的。她却是明白了，如果她不回来，他和她之间就是一道永远不能飞跃的太平洋，从此之后萧郎是路人了。她点头，说道：“杨铮，你真是狠心。”杨铮抬起头来看着她，她的一双眼睛有湿漉漉的，叫他的心底都惊痛起来。他抱住了她，在他的耳边喃喃低语：“对不起。”林霁重新打量他着，摸到了他的袖管，便再不肯再怪他。不过几年未见，他的脸上变了模样一样，眼角上也有了深的纹路，那嘴角紧紧抿着更加严肃，不易让人接近。他也在打量着她，这几年，她的面貌倒一点没变，只不过褪去了青涩，变得更加吸引人而已。两人俱是神思恍惚，就像古人诗词中说的那样，犹恐相逢是梦中。过了一会儿，杨铮慢慢清醒过来，问：“你原来准备在这里待多长时间”林霁一怔，说道：“我原来是想带依云和成佑走的，待得时间并不长。”杨铮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和盘托出，他正色说道：“你回来多长时间了，有谁知道你的行踪。”林霁已经猜到他要说些什么，说道：“小潘没有告诉你吗。我回来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而且我在华懋饭店住过两三天，我见过邵宇峰，可是他没看见过我，后来我觉得危险，就搬出来了。还有我见过舅舅，也差点和邵宇峰碰面。”她于是那当时情形细细说了一遍。杨铮皱着眉头说道：“真是好险，如果不出我的预料，邵宇峰只怕已经生疑了。”林霁吃了一惊，说道：“怎么可能”杨铮看着她，轻声说道：“邵宇峰这几年，虽然是在经济部门工作，可是他和七十六号的人走得极为紧密。如果他一旦怀疑，找到你就是分分钟钟的事情。”林霁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有想到他现在竟是这个样子。”杨铮说道：“这个有什么奇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林霁小心翼翼说道：“他对当年的事情还不能释怀”杨铮说道：“当年，我倒是小瞧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