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再说了。雨歇叹了口气,不过十来岁的小朋友,脾气还真是不小啊其实关于离群索居的问题,雨歇的回答还是带着两分认真的。一来,她并不熟悉这个时代人类的生活模式,要是贸贸然和她们住在一起,难免会有麻烦。二来,作为一个出尘脱俗的人物,雨歇是非常不屑于纠缠那些家长里短的。三来,她在这里一住就要住个许多年,让她怎么解释一个老姑娘总是不肯出嫁呢她的长相放在人间也是一流的了,说得直白点,就是挺容易招狼的,她虽然不怕狼,但是每天打狼也是很麻烦的事情啊好吧,她自恋了。所谓美人韵事多。雨歇觉得自己虽然不够美,但是也不丑。但是这韵事什么的,却很少碰到,让她很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不够风流除了江流之外,雨歇对凡人几乎是没有好感的。这没好感还是起源于她在青丘暂住的那百年里。那些妖怪不实际,放着身边的优质男狐狸不要,偏偏去幻想人间书生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妙雨歇听多了,反而越听越厌烦。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物极必反。不过心里厌烦是一回事,她对此还是有一分好奇心的。江流十三岁的时候,她终于一尝夙愿,遭遇了一回人间的书生。那是一个个性挺风流的男子,寄情于山水,就寄到金山寺来了家境应该不错,这一点从他身上穿的衣服就可以看出来。长得也不错,一双桃花眼衬着一张清俊的面孔分外多情。雨歇老早就看到了他,还挺奇怪怎么这破地方居然还会有除了江流和樵夫以外的人来不过她也没有特意躲开,这是她的地盘,凭什么要她躲要躲也该是这些外人躲才是她就当作没看见,继续荡她的秋千。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上来搭讪,只是打了一声招呼之后,自己在一边量量画画写写,估摸是在记录地形什么的。这点让雨歇深刻地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魅力不够。第二天他又来了。第三天也是第四天,雨歇再去的时候,他不见了。第五天,第六天雨歇终于承认这世间也是有不为美色所诱的书生啊她把这件事当作饭后闲聊跟江流那么一说,江流连眼睛都没有动一动。雨歇自顾自感慨:“我原本以为所有书生都是好色之徒呢,看来也是有例外的。这么说来的话,以前我真的是有些过度偏激了。”江流的眉毛斜斜挑了起来。江流小时候像个包子,又软又可爱,最重要的是,他很听话,雨歇养着也省心。后来越长越大,雨歇就发现这孩子直接跳过童年迈进青春期了,越来越叛逆,气得雨歇更年期综合征提前发作。他小时候还肯叫她两声姐姐,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再也不肯叫了。不管她怎么哄怎么拐,他的嘴巴就像蚌壳似的,牢固的很,连个缝隙都没有。他小时候雨歇还经常吃他豆腐,又是抱又是摸,他也不会反抗。现在就大不一样了,年纪也没多大,但是却再也不肯让她抱了。原本雨歇每天做做饭还能找到一些成就感,到后来他上山的时间越开越早,多数时候雨歇还没有起来,等她起来的时候,江流已经给她准备好早餐了。更让她伤感的是,他做的早餐比她做的要好吃得多等江流年纪再大些的时候,上山砍柴已经成了他的副业,他开始认起了草药,在山上呆的时间也越来越长。雨歇见他喜欢,还特意从海纳里翻出了一本山海佰草集给他,后来想想那本破书貌似记载的是妖界的奇珍异草,对他的用处并不是很大,又吧嗒吧嗒下山去搜罗了一大批医书药典给他。她对这方面所知甚少,辨不出好坏,搜罗的医书良莠不齐,他也没说什么,自己将那些书册分门别类,认认真真地看。江流越长越闷骚,越长越沉默,越长越不听话长大后的江流实在是太不可爱了雨歇觉得很失落,感觉自己被嫌弃了。江流十四岁那年,雨歇终于替她补完了八片碎魂,他越来越沉静,让雨歇心惊胆战。下半年的时候,法明忍不住揭开了他的身世,将那血书交给了他。一切都像是计算好的,无比的精确。后来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简单到甚至不用花费脑筋去猜,因为这注定是个恶俗的故事。她寻了金蝉子千年,如今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他,自然不会轻易放手。江流带着血书要去找他的生母,她就陪他一起去。这本来就是毫无疑问的一件事情。雨歇觉得自己像是护花使者,一路上替他挡了不少狂蜂浪蝶,她觉得自己做得挺不错的,于是更加不明白为何他的脸色会那么难看少年的心严防死守着,不愿意向任何人敞开,但是一旦接纳,便是彻彻底底的真心相待。雨歇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她从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后来的心安理得,最后全盘接收他内敛却毫无保留的感情。等他找到自己的生母,报完仇以后应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她偶尔会想起,但是从来不曾细想。直到少年脱离了佛祖设定好的路,不再愿意出家为僧直到,迦旃延找到了她。她住在金山寺后山上八年,他都不曾找过她的麻烦,无言地纵容她的一切。因为她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江流着想。只是如今,风向变了,两个比邻八年却不曾相见的人也不得不碰在了一起。“你想让他散魂么”他那样理直气壮的一句问话比任何攻击都有杀伤力,她默了默,自然是不想的。“他如今是肉体凡胎,最多撑不过百年。而他受了散魂之劫,魂魄未全,绝对承受不了再散一次。师祖爱徒心切,这才借了这个契机为他重塑佛身,一旦劫满,他便可重获永生。如今他却为了你改变了心意,竟想要还俗,置师祖的心意于不顾他现在什么都不懂,你难道也不懂还是你想看着他在你面前再魂飞魄散一次”真可谓是字字诛心那不是她要的结果。“我不想”“那么,离开他就当是为了他好。”雨歇垂眸,原来她的存在,一直是他的负累。她没有选择。她告诉自己,她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她只能够离开。雨歇喃喃:“为什么了结完这一切,你的尘缘也算是了了,为什么不出家”“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她下意识反驳:“我不知道”“你在逃避,为什么”“我没有”“雨歇,”少年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感觉到了疼痛,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不要逃避。”“江流,你疯了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孩子”他的神色有些发冷:“这样么可我从来没把你当作我的母亲。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母亲。”她一直都是极狠心的,但是面对他,她自小养大的孩子她却觉得自己狠不下那个心再说一些诛心的话来。最后,她讷讷地说:“我是妖。”“我知道。”雨歇错愕地睁大眼睛,尼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从来没想隐瞒过,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笑了,笑得很好看:“雨歇,我想同你在一起,无论你是人,还是妖,我只想同你在一起。”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诚挚,带着不易察觉的期许和脆弱。无父无母,却又天资聪颖,这成长的过程中免不了受到别人的排挤。这一世的他,终究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会害怕受伤。他第一次把心掏出来,送到她面前。却注定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垂了眼帘,缓慢而清晰地说:“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他给了她真心,可她不要他的真心,不能要,也不敢要。他的魂魄太脆弱,不得不向佛祖妥协,接受他的新躯体。她根本没有选择所以才会任由他被改了记忆,带回金山寺重新开始。何况结局已定,过程如何,都不再重要了。这些事,孙悟空不会问,雨歇自然也就不会回答,孙悟空并不是一个好的倾听对象,她也不是一个好的诉说者,何况这些过往的事情,她巴不得自己也早点忘记。这种想法很奢侈,她一直都知道。她最大的失败点就是在那该死的迦旃延剜掉少年陈江流的记忆的时候,却没有那个勇气让他顺带将自己的记忆也剜掉。她不是没起过这种心思的,但是她更想做一个明明白白的妖怪。如果没了记忆,以她的个性,绝对是会不惜代价将那些被舍弃掉的记忆找回来的。遑论头脑中变成一片空白,缚手缚脚容易被人欺负,那不是她要的局面她不喜欢受制于人。再说,既然欠了别人的,就必然要还,她也不是还不起的。第四十五章第四十五章雨歇后来时常想,她是对不起金蝉子的,也对不起陈江流。是的,她对不起陈江流,少年时期的陈江流。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阴谋家,不择手段取得别人的信任之后,又无情地将他抛弃虽然那是为了他好,但是这样的理由现在说来未免是太过苍白无力。她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也很少有自责感动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很合格的妖怪,没有很严重的情感波动。金蝉子是个例外陈江流也是个例外。似乎,她的例外都给了同一个人了。作为一只无甚良知但偏偏还有那么几分责任感的妖怪,她也算是首当其冲悲剧了。将一切交托之后,雨歇觉得自己甩下了一个大包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明又有些怅然若失,这不是什么好的情绪,她知道。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接下来已经没她什么事情了。换句话说,她算不算解脱了她回了一趟紫竹林,晃荡了一圈,却觉得不是那么呆得住,这里太冷清了,一点人气都没有。她从花开正好的桃花林里一路穿梭而过,不明白当初自己究竟是凭着怎样的心情才能够在这里独自一人守了千年叹了一口气,她坐上云端,随它四处飘动。也不知是飘了多久,等回过神来,下头却是花落轩,掩藏在花木之中的花落轩。雨歇真真是怔住了,想起自师傅成亲之后又是八年,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所以说,其实她真是一个不孝的徒弟啊她鬼使神差落了下来,恰好在一处雪梨花后,从云间飞下之时衣角被风吹起,擦到了梨花的枝尖,带得那花木颤了一颤,扑簌簌落了一树的繁花,统统砸在她的身上,差点将她整个盖起来。雨歇有点发窘,抖了抖身子,甩了两甩脑袋,将身上的花瓣甩落下去。刚抬起脚踏出一步,便眼尖地瞧见远远的繁花苍翠之间,青色的身影修然而立。雨歇的心脏顿时一阵狂跳,在那人回过身来之际,下意识躲在了雪梨树后。潇若的目光从雪梨树上淡淡地扫过,便收回了。雨歇偷偷从树后探出一双眼睛,看到他缚手背对着她,好像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但也没有离开。雨歇一时也有些吃不准,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花间优雅地走出,细碎的声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子,冰雪一样冷清高傲,让人既想贴近又觉得疏离。雨歇曾经一度拿她跟慕笙笙比较,最后还是不得不说,她跟慕笙笙不是一个美法,但是同样吸引眼球。雨歇恍然,原来师傅呆在这里是在等人。她小心翼翼打量他们,这一青一白的身影立在一处,真真是一幅上好的画卷,美得让人不敢直视。雨歇心里有些酸,但仅仅只是有些而已。当时初见他们在一起时那种天翻地覆的感觉早已消散不见。所以说,时间果然是这时间最厉害的药,能够治愈一切伤口,让人遗忘一切不愉快的。眼前这个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子,如今是她的师母了说来还是她不对,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正式去见过她一面。但现在明显不是时候。没心情啊没心情雨歇想,等玄奘的事情了结了,那时她就能够完全摆正心态,来面对这个被她忽视了千年的问题了。她还欠她的师傅一个最真心实意的祝福。“为什么不开口,留她下来”白曜瞟过那逐渐消失在花间的身影,神色漠然,话语冷清,她并不习惯多管闲事,这已经是极限,因为毕竟与她有关,但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有些隐隐的生硬,“你分明很想这样做。”潇若的表情很平静,没有遗憾或者怅然:“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能强求。”这样的平静她曾经,在另一个人脸上见过。“你真豁达。”白曜收回视线,有些自嘲,“你为何不告诉她若是告诉她,便不会是今天这种局面。”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复,白曜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她了。潇若却说了他的答案:“这或许是最好的结局。”不是不想告诉,是一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等终于可以开口了,却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世事往往如此,难以尽如人意。而人只能学会妥协。一出了花落轩,雨歇便下定了决心。趁玄奘还没有历完劫数之前,她应该再去做一件事情。上次她是打击过度了,结果竟荒唐地睡了那么多年,可如今这事儿却是迫在眉睫的,她不可能再选择忽视。玄奘魂魄未齐,被她喂了三年,身体已经比原来好出许多,看起来与常人也没什么不同。但是雨歇知道是不同的。他的魂魄不齐肉体虽然被塑了出来,魂魄却没有找全。明明看着那么正常的一个人,其实却是缺失了一魂一魄的,而其余的六魂六魄也尽是残缺。她花了那么多功夫炼出来的聚魂丹能帮他补齐那破碎的六魂六魄,却没办法还她完整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