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真个呆立当场了:“这可如何是好”宗室过不下去了,把个女儿嫁与个富商,也不陪送甚财物,反白得许多聘礼,到了婆家,宗女一应铺陈自也是婆家出,还要算做宗女的嫁妆。这等事,说出来都污人耳朵,却是许多宗室会做的。盖因宗室难做显宦、不好经商、轻易不好投军,又要过得体面。嫁女的算是好的了,还有娶进商家女做媳妇的,更是说不出口。要这样人家出了个官家,则官家便要有商人姐夫、妹夫,商人外甥,抑或是侄儿有商人舅家。这些个商家再仗势欺人,丢的是天家的脸面。从来“与民争利”便不是个好话,这亲自上阵做买卖的,又算怎么一回事儿呢不到万不得已,真个不能择这样人家的孩子入继大统。苏先生道:“我原想着,过继之子须得体貌端正、文武皆修,又有孝悌忠义之名。且,顶好是嫡出的。于今看来,这些个都不要紧了,姻亲上头,才是真个要命哩”又问梁宿,“可有无此等姻亲的”梁宿道:“概莫能免,硬要说来,唯有三数人,兄弟家有与商家通婚的,自家却是没有的。”苏正长出一口气道:“那便好,左右有十数个可选的。录了名儿,咱们看一回,名声十分不好的黜去,余下的悉交官家定夺便是。”这一头苏正与梁宿说得热火朝天,那一头洪谦却在与清静品茗。清静如今不说春风得意,却也不似先前那般忧心忡,常怀抑郁了。真一伏法,他的名声更显,实是道门里数一数二的人了。两人一处说的,也是这官家要立嗣子之事。清静道:“如今外头可热闹,便是贫道这等化外之人,也不免听了些儿风声。”洪谦道:“左右坏不事儿,你我还是照旧过日子罢了。”清静道:“果真”今日是他下了帖儿请洪谦来的,为的就是说这个事,怎会叫洪谦轻易挣脱了去洪谦一挑眉:“不然还能如何这许多宗室,合适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推这个、我推那个,一时半会,哪能有个结局”清静笑道:“令婿似也在选”洪谦也笑:“慈宫未必喜欢他。纵喜欢他,又未必喜欢我家大姐。只要不是姓陈的坐龙庭,旁人于我无碍。也不知是怎地得罪了他们,真是。”清静道:“说起慈宫,还真个是。原侯数日拜访了许多宗室人家,见了不少外甥哩。他倒好看好燕王家两个孩子,闻说夸个不迭。燕王家内眷拿着两份儿庚贴好叫贫道推算一番,是个甚命数。贫道看着也是寻常,他家便不欢喜。”洪谦道:“忠言逆耳。”清静道:“罢罢,贫道打机锋也打不过你,便不兜这圈子了,只问一句真个不心动”洪谦道:“我劝道长也休太活泼了。”清静点头,又忍不住打点。洪谦笑道:“我一区区七品官,能知道个甚我只知道,凡事总不好只看开头儿。政事堂与慈宫,还不定是个甚事儿哩。道长不动,自有人求你,动了,便是你求人了。”清静笑道:“我也不求人,我也不须人求,只要您休忘了我还有膀子力气便得。”洪谦一举茶杯儿,清静与他以茶代酒,碰了个杯。洪谦心中所想,实不是清静以的那般,且不说这些个凤子龙孙如此之多,便是少了,又岂能笃定必是九哥了闹得狠了,想要的得不着,日后如何自处如今陈氏已招了众人不满,眼得到了亏溢之时,洪谦何须再去画蛇添足了不起到时候将陈氏算盘打碎,这等事上,一个御史,成事不足,败事却是有余的。与清静品完茶,洪谦便回家去,问玉姐时,玉姐却不在家,秀英道:“她去看她婆婆了。”玉姐正在九哥一处说话,本是申氏想她了,又赶上休沐日里九哥在家,申氏便也与他两个行个方便。申氏是不自安,自打宫中出了这道旨意来,她心中便有些儿气不平。儿子或可入继于孩子前程固然是好,她又舍不得,说与郦玉堂,郦玉堂笑道:“你又操的这些个闲心九哥那一辈儿,多少族兄弟”申氏便也失笑:“是哩。旁的不说,王府里头住着的与他年纪相仿的还有四、五个呢,一拳高一拳低的,都差不离。”毕竟心中不大妥当,总好与人说个话儿。玉姐猜着她的心意,也不直说,只说:“秋老虎最是烦闷,您若心里不自在,不如往庙里烧一回香,听听经来,心静自然凉。”申氏想也是,道:“果然是我心里不安呢。又甚好不安的哩”一看玉姐捂着嘴儿在笑,便也失笑道:“这京里怪乱的,弄得人心都乱了。”又推玉姐去与九哥说话。前因三王之薨,六姐的婚事只好再延期,九哥是六姐之弟,定亲定得早,成亲最好是在六姐之后,是以玉姐与九哥之事要更晚些儿。九哥一直避在一处等着哩,待玉姐携着朵儿出来,他便携着书童儿于道儿上拦着。那书童儿机警,腆着脸儿要“请小朵姐去吃茶”。朵儿将脸儿一仰:“你好没计较,孤单寡女,谁个与你吃茶去”说得书童儿臊红了脸,再看朵儿,她又紧跟着玉姐了。玉姐道:“你不想,便不去。”朵儿痛快答应一声。九哥抬头,见玉姐含笑看着他,便说:“我有话与你说哩。”朵儿接口道:“那你两个不许走远了,我须看着,还未成亲哩,回来不好与家中官人、娘子交待。”说得九哥也勉强笑了一笑,拉着玉姐手儿往一处墙根下站了,朵儿一双眼睛,便往那处看去。书童儿上前要挡着:“人家两口子一处说话,你看甚哩”朵儿把手将他拨开:“你休废话,还未成亲哩,再絮叨,我打你。”那头玉姐见九哥面色不对,便问:“你怎地了有甚话要与我说”九哥定定看着玉姐,见她一双乌溜溜眼睛也正定定看着他,沉声道:“如今京里的事,你听说的罢”玉姐不与他再打机锋,道:“京中事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件来最大的”九哥一点头:“自宫里旨意下,要各家宗室男儿整装待宣,打从王府往下,都是一片热闹。”玉姐便问:“那又如何”九哥道:“官家恁多侄儿,哪轮得到我哩与其丢丑,不如先退一步。”玉姐有些儿讶异道:“人是多的,究竟花落谁家,谁个也不晓得,你如今倒有这个想头儿,是你自家想的,还是”九哥道:“王府里可热心,爹娘也有些儿心动。只是不瞒你说,家中兄弟虽多,独我一个儿是娘生的。我不说必能入继的,单是想一想要抛了亲生父母去争名夺利,便觉不自在。不是说甚国家大义,要续甚绝嗣,我止心疼我娘来。”玉姐想了一想,她只要不是她家得罪过的人得势便好。九哥是她将来夫婿,总是要听他的,这事上头,干系血亲,她实不好硬拿主意,且宗室这么多人,为个不定之事硬要九哥上前拼争,实还不到那个份儿上。便笑唤:“九哥。”九哥应了一声:“嗯。”玉姐又唤一声,九哥又应,如是者三。玉姐方道:“看,我唤九哥,你便应了。只要你还是我的九哥,管你是无名宗室还是千牛卫将军,抑或其他,我总与你一处罢了。”九哥低声道:“你只别当我没出息便好。”玉姐笑道:“未及弱冠便官从四品,你没出息,哪个还有出息来往年在江州的时候,你还没来哩,我伴着我娘、纪主簿家何婶子一同往慈渡寺里上香去,你猜何婶子祷的甚”九哥便问:“她说甚来”玉姐笑道:“她说,休叫何主簿官儿做得太大,否则,那就不定是不是还是他男人了。”九哥握着玉姐双肩道:“你是我求来的,我怎不是你”后头两个字,却羞得说不出来。玉姐伸出食指来在脸上刮上刮,从他手下溜了出来。玉姐回到家中来,因事关重大,便将事与洪谦说了,洪谦便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玉姐笑道:“若机会在眼前,我也不会放了,止眼前百八十号人儿,何苦出那个头儿叫人看了好说个如蝇逐臭,成了也不好看,不成徒惹笑料。”洪谦道:“且看罢。人虽多,总要依次选取的,生得好看的、嫡出的、家中兄弟多的”玉姐摆手道:“那可不干我的事儿了,等九哥有幸留到最后,再说罢。慈宫未必愿意见我哩。”洪谦冷笑一声,也不接话,暗道,她还不知怎样死哩。皇太后再想不到洪谦将她看做了半个死人,正携着三姐、原侯同母弟家的三姐、四姐,三个姐儿在宫中漫步。将宫中规矩、殿阁楼台、职事处所,一一指与她们。三人半是懵懂,半是有悟,皆听了。那头原侯也看了几个宗室,回来报与皇太后:“燕王家有一个,可惜与方家姐儿定了亲了;越王家一个哥儿,也是生得相貌堂堂,却是未婚。”原侯看人,也是与旁人一般想法儿,好要生得好的、出身正的。这两个都是嫡出,又生得好,年岁亦可,是以报与皇太后。皇太后问了又问,方忆起来:“燕王家那个七哥好俊的哥儿。越王家”越王家那个,面相嫌刚毅,恐性格也刚强,那便不好摆布了。皇太后心中,取中的便是这个七哥,止这婚事不好办。皇太后便不由皱眉,原侯因问何故。皇太后道:“他原有了妻,难道要三姐重蹈覆辙”原侯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方氏女比我家出身次着一头,事成时,许她以妃位,想也不算亏待了。没有咱家,这七哥连个郡王郡公也做不得,方氏得个四品诰命也顶天了。”皇太后这才点头:“是这个道理。”原侯便将此意转达,那头燕王家思忖再三,竟真个答应了。明晃晃的御座在眼前,何惜一女哉便是七哥,嗟叹一回,也点头应了。宗室眼中,官家每叫慈宫压制,慈宫坚持之事,无有不从者,燕王家不肯得罪皇太后,自然只好请方氏委屈一下了。方家那头,这口气不忍也须得忍了,盖因事关重大,家中尚有一家老小,不可因一女而祸及全家。那方氏性虽刚烈,耐不得父兄以全家事相付,只得忍了,却见七哥:“若得七哥一世顺遂,妾甘愿居侧室,只七哥休忘了你我情份。”七哥又是感佩又是愧疚,许下无数诺言来。燕王家与方家再无波澜,哪料原侯家却出了岔子,三姐年纪虽小,却有主意,听闻此事,琴也不弹了、字儿也不写了、书也不看了:“我不要”说着便哭了,原侯夫人本是悄悄说与她的,不想她竟这般激烈,待要说她时,她已提着裙子跑了78、婚事却说是陈三姐乃是原侯嫡出,虽不及二姐活泼招人的眼,毕竟是正室之女,一应份例俱是顶好的。虽不引人注目,也不曾有人亏待过她。与二姐不同,她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性子,虽也会些闺阁游戏,却不常与人戏笑玩闹,最爱静坐,或观书或习字,或是想事。闺中呼为“达摩”,以言其不动如山。原侯夫人再不曾想过三姐也会这般愤激叫嚷,这等好事旁人求且求不来,这个犟种不喜也便罢了,竟然恼得这般醒目原侯夫人叫这闺女这般作态惊着了,直到使女养娘们追喊:“三姐。”原侯夫人一甩头:“噤声叫个甚随我寻她去都与我闭嘴,方才的事儿,一个字儿也不许传出去,谁个乱说,我一体拨了你们的舌头”使女养娘们个个噤若寒蝉,垂下头来心下难安,打着眼色,一路随着原侯夫人也不再使人唤三姐过来,径往三姐房儿里去。三姐跑回房里,住她间壁的二姐听着了动静,要来看上一看。二姐自订亲,订的也是个侯门子,许的是安化侯家的儿子。自以可惜早许了半年,否则正可赶上今遭盛事。二姐原还羡慕三姐好运气来,心里泛着些儿酸意,及至妹子房里,见三姐眼睛红红,使女正打水与她洗脸。二姐不由吓了一跳:“你这是怎地了遇上甚上了”三姐道:“没甚,风吹沙子迷了眼睛。”三姐是个肚里有主意的,下定了决心便难更改,二姐偏是个好事的,必要问,终是问不出来,反将自家问得暴躁了,一甩帕儿:“我不管你了。”抬脚便要回房,三姐站起送她。二姐见妹子起身送自家,依旧不肯说这内里缘故,走得更快了。门旁遇着了她母亲原侯夫人,原侯夫人道:“你来做甚”二姐道:“三姐好生奇怪,我来看看,问她她也不说,真是个闷葫芦。”原侯夫人道:“你将要出门子的人了,多做几样针线儿,到婆家也好送个人。”二姐一撇嘴儿:“我回去了。”母女两个话毕,原侯夫人来看三姐。那陈三姐往闺房里一整红妆,卸了簪环首饰,正要更衣。原侯夫人不须避忌,只管进来看着她:“你又犯的甚个毛病儿这等大事,岂能由你任性儿来”三姐衣裳也不换了,低头垂手,对原侯夫人道:“娘休多问,我寻爹说去,看爹说有理没理。”原侯夫人目瞪口呆,回过气来怒道:“我便是这般教你与我说话的”三姐紧抿了嘴儿,再不开口。原侯夫人拿她无法,只得叫来养娘看紧了她。待原侯晚间归来,原侯夫人一长一短将事说了,原侯不由皱眉道:“都这个时候了,她怎还要闹别扭来”原侯夫人道:“我也这样说来,她说有话要与你说,再问,她也不与我说,不如便唤了她来,听听她有甚心思。”原侯首肯,使人唤了三姐来。三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