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交谈的过程,我们一直都是压低声音而且捂着嘴巴。就像用无线电通话一样,我讲话时,我捂着嘴巴靠近她的右耳;轮到她讲话时,她捂着嘴巴靠近我的左耳。虽然放映过程中我们没有交谈,但她的声音仍会莫名其妙在耳边响起。即使这家电影院的音响很好,也无法完全掩盖她的声音。看完电影,我和前社长送她们会宿舍。原本我和她应该扮演电灯泡的角色,但一走进交谊厅,我却觉得前社长和放声大哭的女孩才是电灯泡。我和她悄悄离开他们10步,打算说些话再告别。「新的一年快到了。」她说。是啊。我附和。今年我与栀子花女孩重逢,一起吃饭郊游、一起参加耶诞舞会,不再是只能站着看坐着的她,然后最多交谈两句。因此这一年对我而言非常充实而美好,我舍不得送走它。「虽然新年还没到,但还是先跟你说新年快乐。」她说。不要啦。「嗯」喔,没事。我说,那我也先说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我们还是会见面。」她抢先说,然后笑了笑,「我上楼了。」我送你到楼梯口吧。「不用了,才几步路。」但我很想再看一次僵尸跳。「身为你的阿尼玛,我命令你忘掉那个画面。」遵命。我陪着她走到楼梯口,果然只走了8步。「晚安。」她转身上楼。放声大哭的女孩也紧跟着上楼,经过我身旁时,她问:「还是情感浓度不足以成为爱情的友情吗」嗯我想了一下,或许吧。「那么加油吧。」她笑了笑,然后挥手说声byebye。谢谢。我也说声byebye。前社长说要请我吃宵夜,我们便回去学校附近找了家面摊。「谢谢你今晚肯陪我们看电影。」他说。不客气。我说,那么学长今晚很顺利吗「不管顺不顺利,我以后都不会再跟她见面了。」啊我大吃一惊。他的神色倒很自然,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对高中时的我而言,他就是我的阿尼玛。」我猜也是。「第一眼看见她,脑中好像响了声闷雷,从此坠入情网,整颗心被她占据,根本无心念书。」他说,「我千方百计想接近她,才会做出那件蠢事,之后就再没看见她。直到今年耶诞夜,终于又见面。」学长是邀请她当耶诞舞会的舞伴吗「嗯。不过她拒绝了。」他说,「可是我一点也不难过。」为什么「已经四年没见,但我上礼拜看见她时,竟然完全没有特别的感觉。」怎么会这样「四年前,她是我的阿尼玛,我深深为她着迷。四年后,对我而言,她却变成了一个普通而平凡的女生。」我看着他苦笑,惊讶得说不出话。「我曾经跟你说过:人永远会有选择。但阿尼玛例外,因为内心深处总有一股神秘力量,引导我们去选择特定的女性,由不得我们。」他说的没错,就像魔术师的选择一样,我们根本没有选择。因为潜意识里的神秘力量,早已帮我们做好选择。「四年前她是我的阿尼玛,而现在的我无法将阿尼玛的形象投射在她身上,这些都不是我的选择。」我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会这样「阿尼玛是男性内心的女性形象,在男子身上既不会呈现也永远不会消失。但随着男子的心理成长,内在的阿尼玛也会从幼稚变成熟。」他说,「或许我现在潜意识里的阿尼玛形象跟四年前不同吧。」既然已经没感觉了,为什么学长今晚还约她看电影「我只是完成高中时的心愿而已。」恭喜学长完成心愿。「谢谢。」他说,「你也该恭喜我变得比较正常。」不仅正常,而且学长刚刚的谈话也很专业呢。「自从被记一次警告且不再看见她后,我总觉得失魂落魄。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他看了看表,「可以跟你说声新年快乐了。」新年快乐。我也说。室友都出门去跨年了,只剩我一个人在寝室里思考人生。当我们还是婴儿时,在外人感觉既非男性也非女性。之后受到社会对男女的期望不同,才逐渐将我们塑造成男人和女人。我们只成为自己的一半,另一半潜藏着,成为阿尼斯或阿尼姆斯。于是每一个人都借由恋爱,寻找自己所遗失的另一半。也就是说,男性在女性身上,寻找自己心中的阿尼玛。阿尼玛是男人内在的女人、阿尼姆斯是女人内在的男人,因此依据荣格的理论,每个人其实都是和自己谈恋爱。新的一年到了,这也意味着学期快结束了。心理社本学期最后一次团体活动时间,几乎都是女社员说话。工设一的学妹侃侃而谈她心中另一半的模样,我越听越皱眉。从不迟到,但她常迟到却不生气;她感冒了,还是会用她的杯子喝水;有点害羞,却常为了她大声说出我爱你;永远微笑以对她的无理取闹;吃她剩下的东西;随时可以放下一切只为陪她聊天「我很怕虫子,当我看到虫子大声尖叫,他也不会笑我。」学妹说。我心想:那可能是因为他也怕啊。「他说谎时会结巴」所以他不结巴就表示说实话我忍不住插嘴。「嗯」她愣了愣,「逻辑上是这样没错。」那么他要骗你太容易了。我说,他只要故意用结巴的口吻说出几次无伤大雅而且容易拆穿的谎话,你就会知道他说谎时会结巴。等到他真正想说谎骗你时,就照平常说话那样自然说出就行,反正你一定会认为那是实话。「这」她张大嘴巴,说不出话,直到团体活动时间结束,学妹的嘴巴才合拢。「头脑清楚、言辞犀利,学弟你变得不太一样哦。」怡珊学姐说。「经过耶诞和新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改变呢」秀珊学姐说。「过新年了不起去跨年,那应该只会影响心情。」「所以耶诞舞会一定有发生事情才会让你改变。」「是不是跟你的舞伴告白了」珊珊学姐异口同声。什么事都瞒不过学姐。我叹口气。我说起去年耶诞夜所发生的事,她们始终保持微笑倾听。「你的阿尼玛对你有正面的影响。」怡珊学姐说。是吗「所以你才会变得非常有自信呀。」秀珊学姐说。或许是因为我找到阿尼玛,于是我变得完整,也因此更有自信。期末考考完的那天晚上,我去找栀子花女孩。「我们到操场走三圈吧。」她说。天气很冷,空旷的操场上风很大,我们的双手插进各自的外套口袋里,顺时针绕着操场漫步。我们几乎不交谈,顶多就是:「很冷」、嗯、「真的很冷」、是啊之类没有杀伤力的对话。走完三圈后,脸部肌肉也冻得差不多了,我们再走回交谊厅。「身为你的阿尼玛,我命令你放寒假时要好好过年。」遵命。寒假期间无所事事,我常常会想起栀子花女孩。但比起去年寒假时的想念,今年寒假的想念温馨多了,而且还有期待。我可以想念相处时的点滴,也知道很快就会见面,并且期待着。我依照她的指示好好过年,而情人节就在大年初五,也算过年期间。所以我只能装作不知道大年初五也刚好是西洋情人节这件事。不过我还是会想起那张爱情留言卡上面的文字。新学期到了,班上选干部的时候,我和李君慧坚持要告老还乡。那天我还患了重感冒,戴上口罩虚弱的说出:我快不行了。也许同学看我可怜或是良心发现,便改选公关和康乐股长。确定不用再当公关后,隔天感冒便不药而愈,只剩头还有点痛。我等不及让头痛痊愈,吃了颗头痛药后,当晚便去找栀子花女孩。我走进交谊厅,她还是坐在相同的位置,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为什么吃了头痛药之后,头还会痛呢我问。「因为那个头痛药的副作用是偏头痛。」她回答。原来如此。「什么叫原来如此」她说,「我这个答案对吗」我回去看使用说明书就知道了。「嗯」没事。我说,我今天来,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那么我们到操场走三圈吧。」她笑了笑。她到底知不知道今年入冬以来最强的一波寒流就在今晚来袭她们学校的操场是一般常见的椭圆,长边刚好是东北、西南走向。在空旷的操场顶着冷冽的东北风走路,不要说前进,连交谈都很困难。如果是为了去救人或是送小孩去急诊,那无话可说;可是我们只是去散步啊。逆着风走完一长边,绕到另一长边时,却是被狂风推着走。我们的脚步有些踉跄,而且感觉只要双脚离地就会腾空飞起。我可以问你一个深奥的问题吗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在这种天气还要到操场走三圈」嗯。我点点头,缩了缩脖子,我想你一定有特别的理由。「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她笑了笑,「因为我任性呀。」喔。「我很任性,你不讶异吗」你是我的阿尼玛,即使你很任性,在我眼里依然是非常可爱的。「好吧,我老实说。」她说,「但你不可以笑我。」我现在只担心会飞起来,根本笑不出来。她从外套口袋抽出右手,然后伸向我,我便也从外套口袋抽出左手。她右手握住我左手,摆动了几下。「在我人生的七千多个日子里,我有很多快乐的时光。七岁时第一次去动物园、十三岁时捧着第一朵栀子花闻香、十五岁时的国中毕业旅行、十八岁时的暑假考上大学等等,都是我非常难忘的快乐记忆。但如果让我选择的话,去年耶诞夜我们在操场散步应该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想永远留下那晚的快乐感觉,是那种真实的、活生生的感觉,而不只是曾经很快乐的记忆,我相信只要在这个操场散步,那种感觉就会一直存在,不会褪色、也不会变淡、更不会消失。」我不知道潜意识里的神秘力量为什么会将阿尼玛投射在她身上我只知道我很喜欢她,深深的、深深的、深不可测。我突然很想牵着她的手,然后双脚一起离开地面,看是否能腾空飞起。如果真的飞起来了,那么飞到任何一个角落都可以,不落地也行。即使你从这个学校毕业,如果还在这个城市,甚至不在这个城市也无所谓,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来这个操场走三圈。「真的吗」嗯,以后我来找你时,不管要做什么,一定先来操场走三圈。「好。」她吸口气,「要逆风了。」嗯。我准备好了。我们紧握对方的手,在逆风中缓缓前进。从此之后,我每次去交谊厅找他,见面后总会先去操场走三圈。如果是一起吃饭,饭后还会再去操场走三圈。我不知道一直顺时针沿着操场走三圈是否有助于感情进展,但起码这样做会让身体更健康。不用再当公关后,我变得比较清闲,更常参与心理社的活动。心理社每学期都会举办侧写比赛,前几次我没参加,这次想去玩玩看。为了避免社员们刚好认识要观察的对象,所以通常是在校外找个地点。社长选了学校附近公园的广场当作比赛地点,时间是周六下午一点。以前都是珊珊学姐拿冠军,但她们没有出现,应该又是姗姗来迟。广场上的人不多,社长指定一个坐在椅子上看书的女孩为观察对象。大家在离她20公尺远的树下仔细观察她十分钟后,便开始发表看法。有人从她看的书和翻页的动作,推测她的背景;有人从她的穿着、发型和坐姿,推测她的性格;有人从她专注看书的模样,推测她的心理状态。但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除了手指偶尔翻页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而且她也没起身跟别人聊天,所以根本看不出谈吐、举止和表情。这题实在太难,大家只能瞎猜,社长正想换个观察对象时,我开口了。从她所处的环境和四肢的摆放,我推测她应该姓杨。「你说什么」社长几乎大叫。她身旁有棵树,得「木」。太阳高挂在她头上,得「日」。她坐在长椅上,得「一」。右手自然垂下,左手曲肘捧着书,得「ㄅ」。双腿向前伸直,脚跟着地,可以得两个「丿」。我边说边比划,组合起来,就是「杨」。「这不是侧写。」社长说,「这是瞎掰。」我是根据人体象形文字学来推测,这是侧写的最高奥义。我说,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那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