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梅念远急急来扶我,“大人勿伤怀”我一把扯住梅念远的袖子,断断续续道:“千澜千澜他”我痛心不已,揪住梅念远不放。“不过没死,被救下来了。”我脑子一僵,半天才反应过来,遂怒视总管,“梅念远你是嫌我太长寿是吧”“大人息怒”梅念远半揽着我的腰,低眉顺目道。我一甩袖子,从他怀里站直了,虚惊一场后,腿还有些颤,“千澜现在何处为何投缳”“现在东苑,似乎是不愿意去田庄,说是大人若要赶他走,他便只好一死,求得大人的宽恕。”梅念远面无多少表情地一一汇报。我低垂着眼睫,不作声。梅念远看了看我,咳嗽一声后,几番欲语。“总管想说什么”我开口道。“千澜于大人而言,真的那般重要”他抬头看我。我看了看院里的桃花,却只这样回答他,“我喜欢千澜在身边,不管他做了什么,千澜都只有一个。”“明白了。”梅念远将眸子转开,垂下衣袖,“大人去东苑看看吧。”在去看千澜之前,我让已回府的长萱去收拾浴房,这才安心地奔去了东苑。我同梅念远去看千澜,他躺在床上,被大夫看诊后确认无大碍,我命人去熬补品,自己则坐在床边陪伴他。他醒过来后,首先看到我,又惊又喜,当即扑在枕头上泪水横流。梅念远只作不见。“以后不许再做傻事了。”我叹气道。“大人不要赶我走”他哽咽着。我再叹,“给你卖身契,让你和如歌一同去田庄,是让你们好生过日子,可不是弃你不顾。”我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我这般大度的人了。“我并不喜欢如歌”千澜闷声道。我略略吃惊,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遂干咳一声,“可你、你与她”千澜将面孔埋在枕头下,瓮声道:“那日是她对我下药了,我、我迷糊中将她当成、当成大人您了”“胡说什么”我突然站起身。梅念远似有意若无意地瞥了我一眼。“千澜没有胡说,千澜只喜欢侍奉大人。那日如歌故意用了大人常用的熏香在衣服上,千澜才、才将她当作了大人”“如歌是女人,本官是男人”我撇清道。“千澜生死都是大人的人,为了大人,千澜宁愿断袖”我的言语都堵在了嗓子眼,此时已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梅念远举袖掩唇干咳一声,遂抬目盯着屋顶的梁柱看。见我不说话,千澜从枕头上爬起来,两手拉住我,澄澈的眼眸望着我,“大人还要赶我走么”我与他的眼眸对视,晕乎乎便道:“你好生休养,既然不想去田庄,那就待在府上。”最后,在我的授意下,梅念远收回了千澜和如歌的卖身契,继续留二人在府上。千澜不愿离我,如歌不愿离千澜,我只好由他们去。这恐怕是五年来唯一一桩府上男宠偷情而不被处罚的案例。我让梅念远低调处理,不要声张。然而本官做的好事顷刻间传不了千里,却足以传遍整个府邸。诸男宠都知道了千澜一事,也都认识到了千澜不同寻常的地位。我颇忧愁,此事势必会使千澜成为众矢之的。待他身体恢复后,便时时唤他在身边伺候。近来朝事较闲,下朝后,我一般去门下省晃荡几圈后就回家,反正那里大小事都有平章事处理,我挂着闲职吃喝玩乐也颇逍遥。回府后,我时常钻进书房,躺在舒适的倾斜小榻上看闲书,吃着千澜洗来的果子,常常这么睡过去,午饭时,千澜再将我唤醒。当然,用饭时,千澜也是不离我左右,给我夹个菜,剔个刺什么的。看着他俊秀的脸,我的饭量也渐渐上去了,补足了前些时憔悴下去的体态。可是啊,好景不长。老狐狸龙袍一挥,杏园设宴。我以俸禄被扣、家贫屋漏、无以衣为等等为名,称假在家,老狐狸不允,称我若不出席杏园宴,俸禄恢复之期再延迟三月。府中老小痛哭,抱着我大腿,皆道:大人再不从了吾皇,吾等皆饿死矣我仰天长叹,只得让梅念远替我找身像样的衣衫,去应付杏园的朱门酒肉臭。临去时,千澜追出府门,万般不忍地含泪道:“大人,切勿为五斗米折腰,身许权贵”我点点头,再瞧瞧自己身上一袭寒士青衫,亦是万般感慨,终究是千澜懂得怜惜本官。巷子前的贩夫走卒,纷纷对本官投来异样的目光。“看吧,侍郎府没落成这般,真是可叹”“为了养家糊口,顾断袖要重出江湖了”杏园赴宴,本官失宠我从轿子里钻出来后,在占地三十顷的皇家禁苑芙蓉园前被拦住了,禁卫对我寒碜的轿子和衣衫打量几眼,不放行。我慢吞吞从怀里摸来摸去,既没摸出官牒,也没摸出邀请礼帖,只得赔笑道:“军爷,我是受邀的官员,今日出得匆忙,忘带帖子了,您看”禁卫官再打量我几眼,从鼻子里哼哼,“今日圣上设宴,只有京官才可列席,阁下若是地方上的九品七品,奉劝阁下打道回府。”我继续涎着脸笑,“军爷,我真真切切是京官,正三品。”禁卫官脸皮一抽搐,想笑又忍住,忍得极为辛苦。他身后几名小禁卫却忍不住哈哈大笑,一个个捧着肚子指着我笑得喘不过气来。我看他们这么辛苦,只得等他们一一笑完。“唉哟妈嘢,这寒酸是正三品,笑死小爷了”“老弟,你见过称呼咱们头儿为军爷的正三品么”“啊哈哈”“哇哈哈”我摸着下巴,侧身瞧见我的几个轿夫纷纷躲到阴影中,生怕被我连累受嘲笑,脸上一个个写着“这寒酸跟我们不是一路”的表情。禁卫官咳嗽一声,肃然对我道:“边去不要挡了朝廷大员的道”我只得走到一边,蹲在石狮子下。从袖子里摸出折扇打开,一边摇扇子一边数着地上的蚂蚁。“顾侍郎”就在我数蚂蚁数得快睡着时,一个耳熟的声音响在头顶。我吸了吸口水,忙抬头看去,看清来人时,我一屁股坐到了石狮子脚趾上,忙拿扇子遮脸。“咳,顾大人,为何在这里纳凉”谢沉砚一张清颜凑过来,看着我不解。我将折扇移开一角,“谢御史,朝纲未有写明不可在石狮子下纳凉吧”谢沉砚一愣,“未有。”我再将折扇移开一个角,“就是说,谢御史不会为石狮子弹劾本官”“不会。”谢沉砚脸上有些了然,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我放下心来,这才慢悠悠起身,对他做了个请入园的手势,“我在此等候谢御史已久。”“等我”他脸上迷惑,却让我先行。“谢御史请”我谦逊万分。他执意不肯越过我前面,非在我身后一步远,我只得拉着他同行。“论官职,顾侍郎远在谢某之上,侍郎请先行”他下意识避开我,又退一步。我摇着扇子,无奈只得走在前面,一直到大门禁卫处。禁卫官见到我正要发怒,忽然看到我后面一身华服玉带的谢沉砚,遂一把推开我,“边去”我还没踉跄几步,就被谢沉砚一把拽住了。他脸色又惊又怒,对禁卫喝道:“大胆”禁卫官被喝得愣住,“大人”谢沉砚将自己的官牒“哗”地抖开,“御史中丞”四个字吓得禁卫官和几个小禁卫顿时跪在地上,连呼恕罪。“恕什么罪”谢沉砚收起官牒,沉着脸,“不是你们误了本官的时间,是你们怠慢了门下侍郎,只会以貌取人的嘴脸”想必他是明白过来了,为何我要在石狮子下纳凉。可是居然说以貌取人,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门下侍郎”禁卫官惶惑地抬头。“正是寒酸在下。”我整了整衣襟,凑过脸去笑道。众禁卫目瞪口呆,一个个都想在我脸上看出朵花来。我合上折扇,一撩衣摆,跨过入口处的门槛,进了芙蓉园。入芙蓉园,再入杏园。“多谢。”杏花垂柳下,我对谢沉砚抱拳道。他拧着眉头,打量我的衣着,“顾侍郎为何这般穿着为何不带官牒与礼帖”我摇着扇子,转眸看向杏花,“府中入不敷出”他审视的目光在我脸上晃来晃去,看得我脸上莫名升起热度,便抬手摘了朵杏花,拈在指端赏玩。他目光始终未离去,我也快撑不下去了,遂转眸一笑,“谢大人”清颜黑瞳,与我只隔一枝杏花。我的心从繁花枝头落下,不知道坠向哪里。杏花迷人眼,他折下那枝杏花,对我躬身一礼,“既已入园,下官告退。”我看着他手握杏枝离去,头顶纷纷的杏花飘落。这园子之大,足令我寻不到路。待赶到老狐狸设宴的江池边时,宴席已开。京师名宦,钟鼎簪缨,都已围着曲水杏林列席,满园的美服博带,佩玉鱼袋。老太监引着我过去请罪,我跪到老狐狸的至尊坐席前,手持壶觞,万分诚恳道:“臣来迟,特向陛下请罪”说完,仰头饮下一觞的酒。老狐狸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斜睨着我,继续喝他的酒,似乎是不理睬我。我向老太监投去询问的眼神,老太监示意我继续请罪。“臣有罪愿以十觞请罪”说罢,我继续仰脖子灌酒。连灌五觞后,满园只闻吸气声,怕是百官们想不到老狐狸会真的对我动怒吧。“陛下顾侍郎来晚,是臣的错”在我准备灌下第六斛时,谢沉砚起身离席,请罪道:“臣不知侍郎不识路,未给他带路,是臣之过”百官再抽冷气,老狐狸也颇感意外地瞧向谢沉砚,最后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就由谢爱卿替顾爱卿饮尽余下的罚酒吧”谢沉砚学我的模样,连饮五觞。我跪在地上,转头看他在席上灌酒,心中蛮不是滋味。由于我向来耳尖,不小心又听见几个同僚在窃语:“看吧,朝堂上投怀送抱有效果了,连御史中丞都”老狐狸的目光落回我身上,将我左右打量,“顾爱卿这身打扮,怎会被禁卫放行的”“臣家贫”我跪在地上,歉然道。老狐狸薄唇一笑,阴险无比,“朕给顾爱卿的俸禄都用来养面首了不成”文武百官几乎笑场,个个拿我当笑话看。“陛下的赏赐,臣不敢怠慢。”我从不嫌自己脸皮厚。这时,吏部尚书常老儿离席道:“顾侍郎此身衣着来赴国宴,有辱圣恩,当重罚”老狐狸含笑看着我,“既然如此,顾爱卿就再饮十觞如何”我点头,“臣遵命”我又连饮十觞,每饮一觞,群臣便抽一口冷气。将酒水全部灌下肚后,老狐狸挥了挥衣袖,我从地上站起来,摇摇晃晃去寻我的坐席。经过谢沉砚的坐席时,我想对他抱拳称谢,弯腰下去时,竟一头撞在宴案上。谢沉砚忙将我扶起,眼色有几分复杂,我眼花,没有分辨出来。小太监过来将我送到对面的宴席上,我瞧了瞧自己的位子,左有垂柳,右有杏花,位置倒是不错。坐下后,我才以醉眼打量在场的官员,对面竟有几个不认识的面孔。“朕今日设宴,乃是宴请新科及第的前三甲,钟状元、齐榜眼、晏探花”老狐狸对百官举杯,笑意融融。“恭贺吾皇恭贺钟状元、齐榜眼、晏探花”百官附和。我瞄了瞄对面三个陌生的面孔,忽然眨了眨眼,其中一人为何不那么陌生再定睛看去,那个身穿淡紫色衣衫的年轻人怎么像在哪里见过我盯着他看,他似乎也察觉了。此刻,满园人头攒动,官员们纷纷离席祝酒。我醉眼朦胧中见他手持酒杯向我坐席走来,一步步,近了,我正准备起身祝贺这位兄台高中,却越看越觉眼熟。“新科探花晏濯香给顾大人敬酒了”紫色衣衫的人走到我面前,举止有礼,散发一种不可亲近也不可抗拒的魄力。深眸处如有万溪归海之势,浅